《霹雳之九天弦歌》山海梦年华

3、莲开一瓣

　　素还真见她点头，心中莫名一松，无论她来历如何，此刻她愿意留下，便是好的开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自然，仿佛捡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并与之同居仙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如此甚好。明姑娘，以后这翠环山琉璃仙境，便是你我二人的居所了。”少年负手而立，努力做出老成持重的模样，试图为这突如其来的“同居”关系定下基调，“我名素还真，长你几岁，你可唤我……嗯，唤我‘素兄’或直接称名皆可。”
　　明璇玑看着他，那双初具神采的眸子眨了眨，似乎在学习消化这段话的含义。她生涩地、轻轻地重复：“素……还……真。”声音清冷，却如珠玉落盘，格外好听。她并未选择称呼，只是准确地复述了他的名字。
　　素还真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也是，她初生懵懂，哪里懂得这些人情称谓的微妙之处。能记住他的名字，已属不易。
　　“嗯。”他应道，随即想起什么，“你方才醒来，可觉得饿？或是渴？”他虽知她可能并非常人，但仍以常理度之。
　　明璇玑摇了摇头，她的注意力似乎被周围的环境吸引。她转头望向水榭之外，远处是苍翠的山峦，近处是碧波荡漾的玉波池和摇曳生姿的白莲，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静谧的美。
　　“你想看看这里吗？”素还真见她目光不时好奇地掠过周围的竹林、流水和远山，便主动提议。他心中也存了几分试探，想看看这由白莲而生的少女，对这片天地有何反应。
　　明璇玑再次点头，“外面……”她伸手指向远方，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好奇，“想…看。”
　　她就像一张刚刚被点染了底色的画纸，急切地想要描绘上这个世界的缤纷色彩。
　　素还真顺着她所指看去，心中也升起一股带她熟悉自家环境的念头。“好，我带你四处走走，这翠环山景致极佳，你定会喜欢。”
　　他说着，率先走下台阶，示意明璇玑跟上。然而，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明璇玑正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然而——
　　唰啦——
　　宽大的、属于素还真的男性外袍下摆拖曳在地，被她不小心踩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慌忙稳住身形，脸上露出一丝懵懂的困扰，似乎不明白这“衣服”为何如此碍事。
　　而这一下，也让素还真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她的“衣着”问题！
　　之前只顾着安置和交谈，竟完全忽略了——眼前的少女，浑身上下只裹着他那件显然过于宽大的外袍！袍子只是随意拢着，露出纤细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雪白的肌肤，袍摆下，一双白皙如玉、未着鞋袜的纤足直接踩在冰凉的石板和水榭的木地板上。
　　山风拂过，吹动袍角，更显得她身姿单薄，楚楚可怜，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纯真而无心的诱惑。
　　“！！！”
　　少年素还真的脸颊“轰”地一下瞬间爆红，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转回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方才努力维持的沉稳荡然无存。
　　他自幼聪慧早熟，心思大多放在学问武功之上，何曾与同龄女子如此近距离相处，更别提是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心中暗骂自己失礼，却又控制不住那一点少年的羞涩与窘迫。
　　“你…你……”他声音都有些结巴了，背对着她，不敢再看，“你怎么就…就这样出来了！”
　　明璇玑被他突然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眼看他的背影，不解地问：“这样…不对？”在她的认知里，醒来便是如此，并无不妥。白莲的记忆里，也没有关于“衣衫”的深刻概念。
　　素还真简直要扶额叹息。是了，她初生于世，懵懂如婴孩，哪里懂得什么男女之防、衣着礼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和僵硬：“不对！非常不对！男…男女有别，不可…不可如此衣衫不整，更不可赤足行走！”
　　偏生明璇玑毫无所觉。她正低头，好奇地看着一株从石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紫色小花，甚至下意识地就想用光着的脚趾去碰一碰那柔软的花瓣。对她而言，这身体与外物接触的感觉新奇而直接，并无任何礼法规矩的束缚。
　　“咳！”素还真重重咳了一声，强行拉回她的注意力，也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个……明姑娘，你……你就没有别的衣物可穿吗？”
　　明璇玑抬起头，眼中是一片纯粹的茫然，仿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宽大的男性衣袍，又看了看素还真身上整齐的衣物，似乎在进行某种对比，然后老实摇头。
　　素还真顿感头痛。他揉了揉眉心，努力回想那间卧室：“你醒来的那间房，里面应有…应有衣柜之类。你去看看，里面可有你能穿的……衣物鞋袜。”他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自然些。
　　明璇玑虽然不太明白“男女有别”的具体含义，但她能感知到素还真的窘迫和坚持。她歪头想了想，然后听话地“哦”了一声，转身，拖着那过长的袍摆，赤着脚，啪嗒啪嗒地又走回了房间。
　　素还真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远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依旧发烫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房间内，明璇玑依言打开了靠墙而立的一个衣柜。柜中果然并非空无一物，而且，仿佛早已为她准备好一般，里面整齐地悬挂着几件衣裙，材质看起来非丝非麻，流光溢彩，触手温凉。
　　她好奇地伸出手，指尖碰触到最中间那件月白色的、绣有银色暗纹（细看竟是星轨与莲纹交织）的裙装。
　　就在她的指尖触及衣料的瞬间——
　　嗡……
　　那件衣裙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竟然无风自动，化作一道柔和的白光，从衣架上翩然飞起，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轻柔地环绕着明璇玑旋转起来。
　　明璇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没有感到害怕。白光流转间，那件宽大的男性外袍自动滑落在地。紧接着，内衫、襦裙、外罩、腰封……一件件衣物仿佛有无形的巧手在穿着，层次分明、妥帖无比地自动穿戴在了她的身上。最后，一双同样质地的软缎绣鞋轻轻套上了她纤尘不染的双足。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光芒散去，明璇玑低头打量自己。衣裙尺寸完美契合，腰封束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过紧束缚，也不会宽松拖沓。广袖流云，裙摆曳地，衬得她身姿愈发轻盈窈窕，那清冷空灵的气质中，又增添了几分不容亵渎的圣洁与高贵。这显然绝非寻常衣物，而是一件具有灵性的法衣。
　　她摸了摸衣袖，触感舒适，行动也丝毫不再受阻。
　　当明璇玑穿着妥帖，再次走出房间，来到水榭时，素还真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思索。
　　那是一件流光溢彩的月白色裙装，材质非丝非帛，隐隐有星辉流动，仿佛将月华与云霞织就其中。款式典雅而飘逸，交领右衽，广袖垂落，裙摆层叠如莲瓣绽放，腰间以一条淡青色的软烟罗束紧，更显腰肢纤细，体态轻盈。裙身上用同色丝线绣着极其精致的、若隐若现的星轨与莲纹，行动间仿佛有细微的光点随之流淌。
　　这绝非人间寻常可见的衣裙，而是一件蕴含特殊防御术法的法衣。
　　更奇妙的是，这衣裙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无比合身，完美衬托出她清冷灵秀的气质，宛如月宫仙子坠凡尘，又似白莲化身有了具体形态。
　　明璇玑自己似乎也有些新奇，她低头看着身上美丽的衣裙，又抬手看了看宽大的袖口，眼神里带着一丝孩童得到新玩具般的纯粹欢喜。她走到素还真面前，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评价。
　　“还真的连衣服都准备好了啊。”素还真低声自语，语气复杂。连同这栋突然出现的阁楼，一切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安排好的。那位“幕后之人”，当真是……思虑周详。
　　但看着眼前焕然一新，衣着整齐的少女，他又不得不承认，这省去了他极大的麻烦，总不能让让他给一个姑娘家教怎么穿衣服吧。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面上不显，只是微微颔首：“这样便好。”至少，眼前的窘境是解决了。
　　于是，两人算是正式开始了在翠环山琉璃仙境的同居生活。
　　素还真开始着手实施他的规划。他本就是行动力极强之人，勘测地形，引水砌石，移栽花木，布置简单的防护阵法……他将自己对奇门遁甲、园林建筑的理解尽数施展出来，琉璃仙境在他手中一日日变得更加精致宜居，仙气盎然。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渐渐与自然山水融为一体，清幽雅致，不负“仙境”之名。
　　而明璇玑，则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她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有时会静静观看，有时会在他允许下，笨拙地帮忙递些小物件。大多时候，她只是抱膝坐在水榭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和白莲，眼神渐渐从最初的纯粹空白，变得有了些许沉淀的思绪。
　　夜晚，才是真正变化的开始。当素还真结束一天的劳作沉入梦乡时，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便如期而至。
　　梦境光怪陆离，却又异常真实。他梦见自己成为一个无父无母、被魔气折磨的孤儿，在冰冷的黑暗中蜷缩；梦见吞下一朵温暖的白莲，吐出一枚蕴含着生机的莲子；梦见颠沛流离，用微弱的力量救助生灵，也被贪婪和恶意追逐；梦见被一位慈祥的高僧引入古刹，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梦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精心培育着一株生长极其缓慢的白莲，与之呼吸与共，感受着一种平静而深沉的喜悦；最后，梦见白莲盛开，自己安然坐化，身心与莲香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些梦境真实得可怕，仿佛是他亲身经历的另一段人生。每一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素还真都久久无法回神。梦中那种种情绪——痛苦、温暖、孤独、慈悲、坚持、圆满——都真实得刻骨铭心。起初他并未深思，只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遇到了明璇玑这朵“人形白莲”而衍生出的幻梦。
　　直到某夜，他再次梦见那老僧于月下，温柔地抚摸着白莲的叶片，低声诵经。梦中的视角偶尔会奇异地切换，他仿佛同时是那老僧，又是那株被注视、被滋养的白莲。
　　素还真何其聪慧，几次梦境之后，他便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明璇玑口中的“无为禅师”的一生。自己梦中“无为禅师”的记忆。初遇明璇玑时，脑中闪过的老僧笑看白莲的画面。明璇玑与白莲那非同寻常的关联。以及……自己体内随着梦境而日益精纯、甚至不由自主流露出的佛法功体与净化之力。
　　他猛地想起初遇明璇玑时，脑中闪过的那个画面——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僧人，笑看白莲绽放。
　　无为禅师……净世白莲……
　　梦中那老僧的一生，与明璇玑所融合的白莲记忆……与他脑中闪过的画面……
　　答案呼之欲出。
　　素还真的脸色瞬间变幻不定。他聪慧绝顶，前后联系，瞬间便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震惊的结论：
　　那梦中一生礼佛、培育白莲的无为禅师，极有可能就是他素还真的某一世前世！
　　而明璇玑，融合了与无为禅师共生的净世白莲的所有记忆与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承载了他前世最重要的伙伴乃至“另一半”的印记！
　　所以，初见时那宿命般的悸动；所以，他会梦到属于无为禅师的记忆；所以，明璇玑也会梦到白莲的记忆；所以，他面对她时，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责任感；
　　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前世之说，玄之又玄，素还真以往虽有所闻，却从未深信，更不以为意。但如今，这亲身经历的、随着明璇玑苏醒而同步出现的梦境，以及那梦中修行感悟竟真实不虚地反馈到他现世功体上——他发现自己所修的佛门功法乃至对天地道法的感悟，竟都在无形中随着这些梦境的“复苏”而飞速精进、增强——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不信，前世修为，竟随着记忆的复苏，一同回归了！
　　更让他心情复杂的是那梦境中贯穿始终的情感——对那株白莲的守护与期盼。
　　他看向对面正小口啜吸着清茶、对自身引发的波澜毫无所觉的明璇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梦中的禅师在种白莲，而梦醒之后的他，却在养着明璇玑这株由白莲之力唤醒的“人间仙葩”。
　　所以，他对明璇玑这份莫名想要呵护、教导、甚至“圈养”起来的情感，究竟是源于他素还真本人，还是受到了那前世禅师的影响？是他在养她，还是……在延续前世未尽的因缘，继续“养”那朵心中的白莲？
　　少年素还真第一次陷入了关于“自我”与“宿命”的沉思。他天性骄傲，不喜被安排，更不愿成为他人（哪怕是前世的自己）情感的延续。
　　“所以……我对她的在意，究竟是素还真的本心，还是受了那老和尚的影响？”然而，这个问题并无答案，或许二者早已交融难分。
　　他独自坐在已初具雏形的凉亭中，望着玉波池中盛放的白莲，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释然一笑，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
　　前世因，今世果，或许存在。但今世的素还真，就是素还真。他的选择，他的情感，最终应由今世的他来定义和主宰。
　　无论这份牵挂起因为何，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现在确实无法对明璇玑的一切坐视不管。看着她从那片空白逐渐变得灵动，感受到与她之间那种奇妙的、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他早已在心中接纳了她作为琉璃仙境的一部分，作为……他素还真要守护的人。
　　“罢了，不管前世如何，今生她是明璇玑，我是素还真。”他轻声自语，带着一丝无奈却又宠溺的笑意，“不就是养花吗？既然成了我素还真家的花，”他看向不远处正试图用指尖接住飘落竹叶的明璇玑，眼中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不管怎么说，都会好好养下去。”
　　想通了这一点，他心中豁然开朗，那一点因前世记忆冲击而产生的迷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晰坚定的责任感。
　　从那天起，素还真的“养花”计划进入了新的阶段。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让明璇玑有衣穿、有屋住、有景可看。他开始系统地、耐心地教导她世间的一切。
　　从最基本的穿衣吃饭、起居作息、人情世故，到更复杂的各家经典学说——儒家的仁恕、道家的自然、佛家的慈悲、法家的规则……只要是他素还真读过的、理解的，他都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甚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医卜星象，但凡是素还真自己感兴趣的、有所涉猎的，他都一并教给她。
　　令他惊喜乃至惊叹的是，明璇玑的天资之高，悟性之强，远超他的想象。
　　明璇玑的学习能力，已不能用“聪慧”来形容，简直是近乎天道的领悟力。她就像一块干燥到了极点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知识。无论多深奥的经典，她往往只听一遍，便能理解精髓，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自己独到的、有时让素还真都需沉吟许久的见解。琴艺初试，便能引动清风相和；棋局初摆，很快就能与他有来有回，布局虽显稚嫩，却往往有出人意料的天外之笔；他作画，她帮忙研磨调色，偶尔提笔添上一两处，竟能恰到好处，浑然天成。执笔习字，不出三日，风骨自成……
　　尤其是在星象、乐理和术法方面，她更是展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亲和与卓越天赋。
　　她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一日千里。
　　素还真初为人师，眼见自己教导的“学生”如此出色，心中那份成就感与喜悦难以言喻。他教得越发兴起，琉璃仙境的藏书阁、水榭琴台、竹林石案，都成了他们的课堂。
　　时光便在这样宁静而充实的日子里悄然流淌。翠环山在素还真的巧手下日益完善，真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琉璃仙境”。而明璇玑，也在素还真的悉心教导下，飞快地褪去最初的懵懂空白，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被渐渐描绘上绚丽的色彩与深邃的内涵。
　　她依旧安静，但那双眸子里的神采越来越亮，越来越灵动。她开始会提出疑问，会有自己的喜好，甚至偶尔会在素还真专注于某事时，静静地在一旁为他斟上一杯恰到好处的清茶。
　　素还真看着她一点一滴的变化，心中那份复杂的情感早已沉淀为一种深厚的、难以割舍的羁绊。他不再去思考这其中有多少是前世的影响，他只知道，守护这片仙境，守护这朵由他亲手浇灌、日益绽放的“花”，是他素还真今生自愿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