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公主》天宫雁

5、易拉罐

　　(5)易拉罐

　　“请问，铃木友佳子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当然是懒惰的人！铃木先生为了拍摄精彩的照片常常跋山涉水历尽艰险，做女儿的却去当插画作者。问到原因时，她竟然回答，这样的话，想要什么画面自己添进去就好了，不用那么辛苦。虽然仔细想想，这才像是她会说的话，但……真想揍她啊……”

　　好不容易把头发留长的友佳子，从此常常梦见头发被剪掉。偶然作过一次心理测验，里面说会有这种反应的人多数是由于缺乏安全感。女猎人一度不肯承认这个结果，还因此与少爷仔三井寿吵了史上最大的一架。
　　事情的经过，大家所盛传的版本是：铃木友佳子临阵退缩，明明答应要出席舞会，却压根没来，害得一群人手忙脚乱。
　　对外面的说法，女主角起先还有些许在意，不过解释的速度完全跟不上谣言传播的速度，最后终于厌倦放弃了。
　　会去替友佳子喊冤的，是父亲专门去买的礼服——鹅黄色的细肩带蓬蓬裙，在当时很流行，确实被穿过一次。不过因为女猎人身长过人，裙子经过特殊裁剪，适用者太少。所以不久后，它就被在二手市场上以三折的低价转手了。
　　买下礼服的人在之后的几年成为友佳子的好朋友。
　　“是佐佐木塔子。”
　　“……哦。”站在摊位后的友佳子忍不住把不耐烦挂在脸上，对一脸兴奋报出名字的顾客产生不出好感。认为是没有“自己人”感觉的人，就会被直接划出人际关系网，连客套的应付都懒得，这是友佳子的坏毛病。面前这个女生有比自己更加高挑的匀称身材，脸上是自己最不拿手的淡彩妆，美丽柔顺的栗色长发披在肩膀上。由于仍是寒假，身上穿的是便装，实在不晓得是否同校。对用同龄的借口来套关系的人，友佳子提不起兴趣。
　　“嘻嘻，佐佐木塔……”
　　“拜托。”友佳子打断看不出有购买诚意的女生，“拜托妳不要一脸期待我会想起妳是谁的表情，因为我完全想不起妳这号……人……物……”语速放慢的友佳子眨眨眼，“……是……同班的……那个佐佐木塔子？”
　　空白。沉默。对方点头。
　　“我后面的后面的右边的佐佐木？……”
　　点头。沉默。空白。
　　“……对不起，我错了。”
　　“不原谅妳！”
　　“耶？”
　　“高一运动会障碍跑和接力赛我们还是同一组的！”
　　“跟那没关系吧……”
　　“不过铃木却清楚地记得我的座位！”
　　“女生里只有妳比我高，坐在那么后面的位置，看起来就像巨无霸……”
　　“……太……太过分了！不能原谅！”伸长手臂一根手指直冲友佳子，一脸受伤的表情。
　　“这……即使妳这么说我也……”清楚的知道被指出身高的痛苦的友佳，完全没同情心的摆出一张兴趣缺缺的脸。
　　“五折吧！”
　　“哎？”
　　“五折的话就原谅！”
　　“我说……”
　　“妳一直以来都受我的照顾，这是妳报恩的机会！”
　　“我什么时候……”
　　“上课看漫画吃零食啦；把吃剩的口香糖随手粘在物理老师的教材上啦；花盆里埋着一堆紧急熄灭的烟头啦，这些事我可从来没说过哦，还有哦……”
　　“喜欢的话去说也无所谓。”
　　“……还有穿着晚礼服在街上狂奔啦……”
　　“……”那张不耐烦的脸定格在某个位置，阴森森的盯着眼前的美少女。
　　“？”
　　“这种事妳怎么知道的……？”
　　“穿着这种颜色的这种衣服在夜晚跑，想不看见也很难吧？说起来，铃木很适合短裙的说……”
　　“五、五折，就五折好了。”
　　“说起来，那天晚上，女金刚友佳子一脸落寞的回到情人的怀抱……”
　　“五折……！！”
　　“哦哦，之后还对着男人的背影哭哭啼啼啦……”
　　“四折……”
　　“让我想想礼服狂奔夜还发生了什么事……”
　　“三折！”
　　“成交！”
　　“……”
　　“谢啦，铃木！”
　　“…………”
　　“真是帮了大忙！”
　　“………………”
　　“果然是订做的呀。我当时就在想，那个狂奔的女生身上的礼服，好想要哦，不晓得哪里能买到的说。”
　　“拜托妳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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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有时候，友情就是这么奇怪的事。通常，很多被认为“我跟他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人，到最后都没有留在身边，反而是平常完全不会注意到的交情很浅的人，在事过境迁之后仍被沉淀在人际关系网里。塔子很自豪的说，全靠她异于常人的忍耐力和同情心，才跟这么难相处的女人交往到今天。友佳则在心里叹气，想，这完全是物以类聚，她交了一大堆学不会坦诚的朋友。
　　平成７年，阪神地震。刚好住在震区中央，但恰巧出差在外的佐佐木侥幸逃过一劫。２７号恢复交通后，她连夜赶到事发地点。由于很多临近的医院都被毁坏，病人的分配也杂乱无章。她找了整整两天才在驻扎于西宫市内的武藏野红十字医院的伤病区内找到铃木友佳子。
　　对方生龙活虎，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啃苹果。
　　“妳……妳……妳没事吗？”塔子拉着她转了一圈，连一条绷带都没有。
　　“……妳希望我死吗？”穿着病人服没有病人相的女人翻着白眼，仍是那副没兴趣解释的表情。
　　“完、完全没事吗？”
　　“脑震荡而已。”
　　“果然大魔王是站在坏女人一边的。太可怕了，完全没事吗？”
　　“两个星期前说话还会流口水，不过现在没事了。”女金刚把吃完的苹果核扔到病房角落的垃圾桶里，塔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活动自如的身体。
　　“怎么……怎么可能……”
　　“茨木市本来震级就非——常小啊，只能达到橱柜里的碗筷‘笃笃笃’的跳舞的程度而已。”
　　“那种程度还能算是没事吗？！”
　　“是真的。”
　　“那妳怎么会在这里？！”
　　“橱架上的砂锅也在跳舞，滑落下来砸到了脑袋。”
　　“被砂锅……砸到……头……”
　　“没错。所以没事。”
　　“……”
　　“妳那是什么表情？”
　　“……”
　　“那、那么希望我死吗？……”
　　“……”
　　“喂，喂！”
　　“……”
　　“妳不要哭嘛！哎哟，这是干嘛，不要哭啦！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嘛！喂、喂！……”
　　“哇——”再也憋不住了似的放声大哭起来，“哇——我以为妳死掉了！吓死我啦！哇——妳这死小孩为什么做什么事都不能让人安心啊！哇——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妳那张没有表情毫无特色惹人讨厌的脸了！哇——妳这家伙为什么就不能学乖点哪！哇——”
　　“我又不能控制岩石层……”
　　“哇——”
　　“好啦……喂，我说……”接受着其他患者与亲属的亲切目光，友佳子尴尬的拍着挤进自己怀中的塔子，想着为什么安慰人的角色莫名其妙的对调了。肩膀被塔子的指甲抓的生疼，不善于面对这种场面的友佳只好在心中叹气。按时来送饭的父亲站在不远处，提着保温饭盒看着这里。小女儿终于也交到可靠的朋友，至此，把当初那个小女婴安全的带来这个世界并保护她健康幸福的成长的任务似乎圆满的完成了。
　　可靠的朋友吗？……友佳子歪起一边嘴角想。别人说，看过你最狼狈悲惨的一面还愿意呆在你身边的人，才能算是朋友。佐佐木塔子，大概是刚好看到了她这一生最狼狈悲惨的一刻。大概。

　　“请问，铃木友佳子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去让她穿热裤跑给你看。”
　　“……哎？……”
　　“超短裙也可以。”
　　“……呃……哎？……”
　　“‘哎’什么‘哎’！一般被采访到这种事时，不是都该只说好的方面吗！可是抱歉！关于那女人，除了腿长得漂亮之外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
　　“啊！——啊啊！我想到了，她生命力超强！被整座房子压在下面也还是会活过来！我想就算你用卡车从她身上碾过去，也绝对没事！”
　　“……这……那不是怪物嘛……”
　　“要按我说的写进去！不许作奇怪的更改！听见没有！”
　　“是、是！……”

　　一生中第一次穿西装，就和友佳子大吵了一架，三井从那以后变得有点讨厌西装。把它跟“麻木无趣的上班族”划上等号，并憧憬自己未来成为明星运动员的少爷仔，执意认为多半是那套职业装的错，如果是球衣情况就会好很多。本来对繁琐的规矩嗤之以鼻的他，在舞会前准备穿着的同时，终于体会到女孩子精心打扮的兴奋心情。而由这个念头联想到友佳子笨手笨脚的穿礼服和盘头发的情景，他禁不住一边系西装扣子一边笑——那只海马鲜少有害羞的表情，第一次穿礼服一定会浑身不自在，脸上又要装成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拍拍她的头顶，大概会被皱眉躲开，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有小女生该有的反应……当然，几个小时后，少爷仔发现，他的“想象”真的只是想象。那海马根本没来。
　　因为要准备东大的预备试，南茉莉整个假期都得用功读书，所以介绍自己的姐姐南百合来当三井的舞伴。
　　阿植满头大汗的跑进跑出，直到舞会开始，饭店大门关闭，才苦着脸跑回三井身边：“不行，还是没来。”
　　在移动电话还没成为随身用品的当时，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
　　海马爽约了，舞伴是陌生人，再加上好朋友木暮被自己推荐的人放鸽子，三井深信不疑一定是被身上的西装作祟。幸好会场的座位安排是大约十张圆桌，朋友坐在一起，即使没有舞伴也不会特别明显的落单，否则他大概会内疚得整晚考虑着要不要自己穿上女装去坐木暮旁边。校长致词，师长致词，学生代表致词……第一支曲子刚刚响起，在三井眼里，舞会已经结束了。
　　“可以中途溜走吧？”
　　三井的手肘支在翘起的腿上，手掌托着下巴，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随音乐翩翩起舞的人群，此时身体左侧却响起疑问句。转过头，是南百合坐在旁边，以和他一模一样的姿势托着下巴打呵欠。舞会之前，为了消除大家的陌生感，由茉莉发起过一次集体约会。南家的姐妹俩并没有长得很象，但三井却第一次发现南百合这个角度这个表情和姿势看上去很眼熟，好像见过很多次。
　　“你也很想离开吧？”南百合偏过脸来斜视三井，两只用手掌托着的脑袋凑到一起。
　　“呃……”从即视现象中回过神来的三井意识到自己的发呆有些失礼，连忙坐直身体，“虽然是这样，但是……”
　　“确实想溜吧？”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眼睛也很眼熟。
　　“呃，不、不是……”刚刚顺口说出了真实想法，少爷仔尴尬的否认。
　　“一起溜吧。”南干脆的站起身。
　　“……耶？”看着南百合径直走向隔壁接待室的玄关。这我行我素的态度也很眼熟，三井想着，满头黑线的跟在后面。
　　“啧。”发出这个音节的南突然停下，低头跟在后面的人差点撞上去。不远处的门口显然已经有先他们一步的情侣，但是被两个老师拦住，神情沮丧的在解释着什么。为了要确保监护责任的完成，所有参与舞会者必须要呆到规定时间才能离开，每个出口都被导师把守着。
　　“好像不行哪。”
　　“啊，真讨厌。”南做出与礼服不搭的卡腰动作，“湘北的校规好讨厌。像我们丰玉就不会这样。”
　　“……抱歉。”不知不觉开口道歉的三井注意到女孩子倔强站立的背影，觉得眼熟到不行。这种重叠混乱的感觉令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既然这样，只好回去喽。”南百合提着裙子，一转身便看到三井专注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没有。”三井试着舒展开眉头，与女孩子一齐向回走。
　　“要等的人没来吗？”女孩子问。
　　“哎？”
　　“因为你一脸被遗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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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你长了一张‘养尊处优敏感纤细大少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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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脑袋里不断听到类似的话的三井，感觉到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下子，准备好的圣诞礼物没得送了？”女孩子选择一张全部人都去跳舞的空桌坐下。
　　“哎？妳怎么知道礼物……”
　　“因为你脸上写着‘怎么会这样，我都快哭了，妳就别再问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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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托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好不好。流着鼻涕离家出走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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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好像被新年的大钟撞了一下，里面混杂作响。他突然觉得非要做点什么才行。
　　“我……咳……那个，圣诞快乐。多谢妳能赶来，这是礼物。”三井从口袋中掏出带着礼品包装的软绵绵的小方块，“是手帕。抱歉，把舞会最后的步骤提前。我无论如何还是得先离开。十分抱歉。”他鞠过躬便向后门走去。正点换班后只剩下一位老师看守。男生走过去跟老师说了几句话，在对方朝会场中心走来的片刻闪身出门。
　　“没关系吗？”戴着方框眼镜的男老师急急忙忙的跑到百合身边，“胃还是非常痛吗？要不要去医院？是绞痛还是刺痛？……”
　　“……”三井这个家伙到底是……南百合面色铁灰的想，但也配合的抚住胃部，“刚刚还非——常的痛，不过现在没事了。谢谢。”
　　“真的没事吗？不要逞强哦！”
　　“是。没关系了。谢谢你。”女生眯起眼睛来做出无懈可击的笑容结束对话。
　　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圆桌旁的南百合跷起一条腿晃来晃去，瞄到接待室门口有台电话，快步走过去。
　　“喂喂，嗯？茉莉？怎么这么快来接电话，真的有在有功吗？我可是牺牲个人幸福来替妳穿这身衣服……嗯，他说非常遗憾妳不能来。还送了手帕给妳。啊，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副没人爱的样子，妳要跟他讲话吗？……那算了。要用功哦。就这样。”女生放下电话，下意识转头望向后门。那个人一脸严肃的说抱歉和无论如何要离开的表情，煽动的旁人也禁不住正义凛然起来了。她恢复困倦的表情叹气，以姐姐的身份，她只能作到这样。
　　然而，溜出会场的三井被风一吹，突然冷静下来。那股冲劲被冷却后，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花了十分钟说服自己，他决定一边上路一边决定要不要去，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想通的话就折回来。但犹豫着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一群公寓楼群的入口处了。之前和阿植经过这里时确认过友佳子的位置，但在认为总有可能跟友佳子亲自确认住址的当初，根本没用心去记。现在也只能站在路口傻等，他又打起退堂鼓。
　　但女主角就这样出现了，以和他那次梦中同样的乞丐似的装扮出现了。
　　长发凌乱的盘在头顶的女生正走下公寓的室外楼梯，一手拖着巨大的黑色垃圾袋，一手夹着没吸完的烟，腋下还夹着方形的小盒子，邋遢的样子就像拾荒的欧巴桑。口袋被一路拖着走，在地上划出蛇形的痕迹。把垃圾丢进楼群拐角处的分类箱后，那个身影竟然就发呆似的保持面对垃圾箱的姿势把烟吸完，然后在铁箱上碾灭，掀开盖子丢进去，动作娴熟。作完这些，她又拿出一直夹在手臂下的盒子，剥下上面的礼品包装纸，再次掀开分类垃圾箱的盖子扔进去。
　　踩着木屐驼着背回到自家公寓楼的正面，女生并不急着上去，而是抬头仰望着挡住了月光的建筑，竟然又开始发呆。几分钟后，她绕到公寓楼侧面阴影处，在一只长椅上坐下来，把盒子放在身边的位子上。
　　原来是巧克力。女孩子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一颗一颗扔进嘴里，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否好吃。
　　三井那股冲劲又出现了，他走过去，停在长椅旁边。
　　“小姐，可以麻烦妳把妳的巧克力拿开吗？”
　　“可以麻烦你把你的香水味拿开吗？”
　　似乎认为被无聊的人搭讪，女生垂着眼说，但随后似乎认出了这声音，惊讶得抬起头来在黑暗中寻找对方的瞳孔。
　　“为什么爽约？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吧？”男生的语气急躁中夹杂着忧虑。
　　“……”
　　“怎么了吗？”
　　“没事。不想去。”友佳子垂下头，故意用前发挡住脸，声音听起来更加冷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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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成七年，南茉莉顺利产下一名男婴，名为三井岚。当时友佳子康复不久，刚刚从西宫市的临时医院出院，回到了建设中的大阪。消息辗转传到她耳里，脑中第一个印象竟然就是那个男人气急败坏的把圣诞礼物扔给他转身就走的样子。少爷仔，做了爸爸，友佳子这样想着，虽然也不是非常想哭，但是站在阳光下的她莫名的仰望着晴朗的天空，只看到万丈寂寞。

　　一生中第一次收到超过三万块的礼物，就和少爷仔三井大吵了一架，友佳子从那以后变得讨厌圣诞节。那时候很流行一种电动玩具，叫做Aibo，由Sony公司研制出品。手掌大小就像普通的存钱罐。所谓与人对话的功能，其实是由声控的原理，感应外部告一段落的声音，随机选取事先录好的几句回答。由于内存太小，只能容纳十句左右，再加上是随机应答，所以其实是非常简陋的智能。
　　在接受这个礼物的前五个小时，友佳子就早早在准备参加舞会。因为自己化妆的技巧不好，所以做好了重来很多次的准备。没有母亲一类的年长女性在身边的空缺感，在这种时候十分明显。
　　父亲一边看报纸一边期待女儿以变成天鹅的样子出场。但只能频繁听到屋内传出“烦透了”、“去死吧”和“杀掉你”的声音。将近七点，友佳修成正果。她一走出来便急匆匆地四处摸索，父亲准备好的赞美也哽在喉咙里，眼神跟着她在各个角落转悠，最后在冰箱上找到一盒烟，点燃一支，十分不雅的瘫在沙发里，舒服的吸了一口：“终于……”
　　“那样坐着没关系嘛？礼服会皱掉哦。”父亲拿下眼镜。
　　“爸，我发现自己没有做女人的潜质，我看就这么算了吧。”
　　“什、什么‘算了’……这怎么能算了……那个，头发不用盘起来吗？”
　　“我只会欧巴桑的盘法。”
　　“咳，那，那不如披下来，然后在尾部烫成鬈的好了。”
　　“不是不相信身为摄影师的审美能力哦。”友佳子喷出一个烟圈，“我小试了一下，烫坏了。你看。”拉出右后侧靠近耳根处的一撮，整整齐齐的比其他头发短了一块：“焦了。所以剪掉了。”
　　“怎么会……这样……”
　　“不要真的哭出来哦！从小不就是这样，美劳课只有美术拿分，劳作总是不及格。说白了就是小脑不发达吧……啊，说起来还真是这样，你看，烹饪，家政，化学和物理实验也都是这样。果然……”友佳望着天花板一路数落，男人实在听不下去，幸好被响起的电话铃声解救。
　　父亲离开视线，友佳子也同时闭嘴。她熄灭烟蒂，皱眉想自己到底属于哪种人。即使在父亲面前也放弃不掉伪装，明明十分介意又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可就是不能坦然表现出来。我早就知道妳是这种女人，铃木友佳子，她对自己说。小时候，她一直以为小女孩从野蛮，到茫然，再到别扭，最后成为好女人，是必然的过程，只要放着不管，某一天自己也会在霎那间变成母亲一样的好女人。现在，她已经足够年长到明白并不是那么回事，但显然还不够勇气接受事实。
　　内心深处那个坦诚的自己，也许其实为了今天早已作好准备，并随着夜晚的来临，兴奋得几乎晕过去。
　　她的脑袋里响起熟悉的声音：发现一只沮丧的雌性海马！……啊，海马生气了！……
　　真罗嗦！友佳子回应着脑中的声音，忍不住嘴角上扬。
　　“友佳子！”父亲大叫。友佳抬头，看到一张绝望苍老的脸，吓了她一跳。
　　“医院说妈妈快要不行了……快点跟爸爸过去！”
　　妈！拜托妳不要在这种时候来烦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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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自己这种念头吓到的友佳子飞快地向外跑去。
　　虽然在门口叫车也一样，但为了平复被邪恶心理惊吓到的自己，她不得不用跑的，甩开身后的父亲，疯了一样一直跑到大路上拦车。
　　友佳的脑中，叫“海马”的声音渐渐淡去，自己的叫喊则越来越响，几乎破脑而出：铃木友佳子，我早就知道妳是这种女人……
　　医院里，时而清醒的母亲厌倦了无用的自己，从值班室偷来几瓶药，一股脑吃下去，当即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但幸好被及时救起了。友佳赶到时，妈妈安静的躺在床上，注射了镇定剂，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趁着父亲被医生叫去的空档，友佳终于放任自己叹气。脸上的妆早就花了，头发也乱七八糟，礼服在医院里尤其显得可笑。女孩颓唐的坐在床边，声音有气无力。
　　“妈妈，拜托妳……拜托妳好起来，拜托妳……我现在很累，每天也很累，拜托妳赶快好起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求求妳好起来……”
　　我想要变成好女人……我想变成不会嫉妒不会自卑不会不耐烦聪明得体又温柔的好女人……
　　结果，决定父亲独自守在医院，起码要让友佳回去换掉衣服，明天再来换班。
　　浑浑噩噩的洗过澡，友佳子开始打扫房间。舞会已在两个钟头前开始。她拖着一整袋垃圾下楼时，看见原本要送人的巧克力，打算一齐扔掉。但站在垃圾箱前又开始犹豫，而越去细想今天的事就越想哭。巧克力的包装纸划着手臂内侧，她剥开丢掉，但没骨气也丢掉巧克力。想了半天，终于决定不要浪费，干脆跟爸爸分吃。这才意识到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仰望公寓，不晓得要不要走进去。于是来到拐角的长椅坐下独吞糖果。这真是没创意的礼物，她想。
　　“小姐，可以麻烦妳把妳的巧克力拿开吗？”
　　“可以麻烦你把你的香水味拿开吗？”话刚出口，她便顿住。这是白天在她脑袋里大叫海马的声音。
　　“为什么爽约？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吧？”
　　“……”责备的声音浇灭了友佳的热情，她压下原本要说的话。
　　“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内心深处的坦诚的友佳子一边哭一边说“谢谢你突然出现”。
　　“没事。不想去。”
　　“……”男生的呼吸加重，似乎在生气，“不想去。”
　　“那是我的自由吧。”求求你再问我怎么了。
　　“妳就连辩解也懒得吗？”
　　“拜托你离开我的视线！这种时候让我看到你那种脸，我只会更加想哭而已！拜托你马上离开这里！——”拜托你明天早晨起来就忘记今天这么狼狈沮丧令人讨厌的我。
　　“哭？到底是怎么了？”
　　“那跟你无关吧？请你不要再做出这种令人困扰的事了行不行。”如果有神的话……
　　“我……”
　　“为什么总摆出一副只要有你在就没问题的样子。”请让一切重来。
　　“……”
　　“看了就讨厌……”对不起，对不起，请让一切重来，我只想让你看到我最美丽聪明温柔的样子。
　　“……妳……”男生说不出话，踌躇很久才下定决心过来的他觉得此时被嫌弃的自己很尴尬，就这样转身走开。
　　又变成孤单一人。女生把手覆在脸上。
　　妈，我想变成好女人……我想在自己变成最好的女人之后再遇见想遇见的人……我想以最美好的样子喜欢别人。
　　她的两只手翻来覆去不停揉眼睛。流出的透明液体沾满了手心了手背，又无止境的涌出更多。
　　“别揉了！再揉眼睛就快瞎了！”男生的声音响在头顶，带着蛮力一把拉起女生的手，把口袋中的礼物拍在上面，再次转身离去。本应有的画面是：友佳没表情的把巧克力推给三井，顺便被嘲笑这礼物真没创意。之后是没完没了的嬉笑玩闹。可现在只剩她拿着对方的礼物，和一盒残破的巧克力坐在一起。
　　包装纸脱落，Aibo掉出来摔在地上。出厂前录好的标准回答是“你好啊”“谢谢”“对不起”“再见”和“哈哈哈”，但似乎被摔得卡住了，不停的说“对不起”。友佳子的上身伏在膝盖上，断断续续的哭腔埋在衣服里。
　　“为什么总是……”
　　“对不起。”
　　“我是……”
　　“对不起。”
　　“笨蛋。”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喜欢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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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神奇的是，这只第一个超过三万块的礼物，在友佳子的身边，竟然被保存的很好。既没有像v8一样离家出走，也没有像砂锅一样粉身碎骨，它顽强的活到了1999年，然后被偷了。那时候，日本Sony公司已研究出新一代的Aibo，升级包装后重新问世，被设计成智能机器狗的样子，随后几年很受欢迎。友佳子曾想重买一个补上，但第一版已经没有了。那些橱窗里的高级品，都不是她想要的。不过日子也还会照旧过下去。
　　平成７年的地震，三井是在逛街时从电视墙上得到第一条消息。脑中的画面竟然是女孩子健康朝气的背影，一跃而起拽下拉面店的铁门的样子。随后他又去重游改建后的小町街，望着琳琅满目遍布路旁的店家，只看到一条空巷。
　　后来有一次母亲帮他收拾小到不合身的衣物，要送给表亲家的孩子。其中一件风衣的口袋里，竟有一只忘记吃的棒棒糖，化了很久，粘在里面。每天都有无数种新糖果上市，但男生想要的那种味道不会重来。
　　不过，即使如此，地球当然也不会停转。反而是转得越久，当初无论多么深刻的痕迹，人的记忆也会变淡，直到忘记。
　　就是这么回事。

　　Ｑ１８：我啊，对题目什么的完全放弃了。
　　Ａ１８：要、要坚强哦！……|||

　　Ｑ１９：上次是烤焦面包，这次是Aibo，妳到底要毁掉多少家公司的名誉才肯罢休……？
　　Ａ１９：初级Aibo从93年开始研制，99年正式升级换代，确立狗的形象。跟上次一样都是真的，不是杜撰。要怪只能怪它们的年表跟我太合……

　　Ｑ２０：写到第五章才解释第一章的题目含义，太慢了。
　　Ａ２０：这、这才能证明它确实是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