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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半巾带 ...


  •   (4)半巾带

      在尚未学会潇洒放弃的年少时期,经常会对某些事情过分执著。很多年后再回头看——那或许只是由于对个人未来的所有权缺乏安全感而产生的任性偏执而已。
      高中二年级的秋天,整个年级为了奇怪的转学生而轰动一时。
      对方是身体上有残疾的女孩子,铁丝支架从小腿关节处盘升上来,直到腰间,在两侧的髋骨跟腰椎处有三个支撑固点。大概由于这样的关系,女孩子的下半身很少穿校服裙,而是不长不短的牛仔裤。在还未流行自行裁减七分裤的年代,这样的装束在校园里很惹眼。如果性格软弱一点,经常被欺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友佳子就曾经连续好多天看到女孩在走廊里替别人做值日,心想大概是被同班的不良少年盯住了。本来认为,那只是又一个注定扮演校园欺负事件被害者的角色而已,但友佳却为阿植的话注意起那女生来。
      “不得了哦,听说上次就是她的哥哥把三井前辈打成那样的。”阿植站在友佳子身旁,一同透过走廊的窗口俯视操场中提着两大桶水,吃力的穿梭在人群的少女。
      “她哥哥?在哪一班?”
      “不是陵南的学生啦。之前是和光中很有名的小混混。名字是水户洋平。”
      “和光?那不是国中吗?”
      “现在是跟三井前辈同校,湘北今年的新生。听说因为操行手册上劣迹斑斑,所以不得不降级……”
      “那打伤铁男的人呢?”
      “是水户的同党,也很有名哪。因为在全国大赛预选赛里打败了我们陵南。”
      “什么全国大赛?柔道吗?”
      “是篮球……”
      “……名字呢?”
      “不太清楚,好像是……红毛猴子……”
      “……输给了猴子……”
      带着一头黑线返回教室的途中,友佳又见女孩子拎着过重的水桶上楼梯。逆流于人群中的少女始终迈着不稳的步子缓缓前进,额头上隐隐浮现汗珠,耳里塞着银白色walkman的耳脉,并随着音乐小声哼唱。处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女生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冲自己来的恶意捉弄。两个女生蓄意走到她对面去,在她的右脚接触到最后一级台阶之前用力擦撞她的肩膀。友佳的眼底尽收这一幕,但似乎司空见惯,并没期待接下来必然发生的悲剧,她皱眉收回厌恶的目光,闪身进入自己班里。
      “千草!千草,妳还好吧?!”
      刚迈入门口的友佳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和熟悉的呼喊,带过一阵风。她向后倾身,又将脑袋探出门。
      并没有天翻地覆滚下楼梯的狼狈场面,被叫做千草的女孩显然是在最后一秒为了保持平衡把两桶水都顺势抛开。周围几个人包括千草自己身上都被溅了不少水。跑到她身边的人是朝比奈,正一脸怒气地看着咄咄逼人的两个肇事者。是隔壁班的菊仓和中岛……朝比奈又去多管闲事了……友佳子叹口气想,快要放学了,买了电影票,不想管这种无聊事。
      “道歉。快点道歉!”始作俑者首先发难。
      “千草,我们走,不要理她们。”朝比奈拉起女生,但被中岛拦住。
      千草脸上是残余的惊恐与迟疑的表情。她抽出被朝比奈拉住的手,拿下两只耳脉,低着眼欠身:“抱歉。是我不好。”她下楼去捡水桶,对被波及的旁人也纷纷道歉,接着在楼梯尽头转弯消失不见了。友佳后退几步由走廊的窗口向下望,果然看到女生再次穿越操场,走向对面的饮水室,耳中仍然塞着walkman的耳脉。
      朝比奈对施暴的两人发出毫无震慑力的哼声,跑回班级。楼道里又恢复正常。
      “友佳!妳刚刚看见了吗?要是妳来帮忙就好了!”小女生拍上友佳子的肩膀,脸上拔刀相助的愤怒表情还未消失干净。
      “妳认识她吗?不要多管闲事啊。”友佳坐回自己的位置,托着下巴打呵欠。
      “认识的啊,千草是茉莉的表姐,妳还记得茉莉吗?”朝比奈坐在前面一排,回身摆弄着友佳的格尺。
      听到这个名字的友佳子,眼睛牢牢盯在朝比奈手中的尺上。
      “不记得了吗?南茉莉啊,就是之前跟妳提到的,她来过鱼住老板的店,是三井前辈的同学,南茉莉啊,我还给妳看过杂志的,不记得了?”
      “不太熟。”友佳发觉自己的眉心无法伸展,她烦躁的抽回尺子放回文具袋中。
      “怎么可能不太熟?!是铁男前辈的女朋友,又是三井前辈的学妹,就在友佳变得很忙,不常来店里的那段时间……”
      “说什么?谁的女朋友?”友佳垂着眼帘,又拿起橡皮擦塞进文具袋,接着是钢笔和铅笔,直到满出来,才狠狠扯拉链。
      “啊啊,虽然铁男前辈不愿意承认,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嘛。”
      “飞车党里净是些大嘴巴……”
      原来她缺席的日子真的有人称职的填补了空间。
      “啊啊,那时候,友佳也常常吵着要当铁男前辈的女朋友呢。”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
      “听说铁男前辈这次去北部,就是横滨的亲戚家呢。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茉莉的关系才离开湘南去北部。”
      “啪”的一声,袋子的拉链把被拉断,友佳的手随着惯力狠狠的砸在书桌上,吓了朝比奈一跳。
      “妳刚刚说……”友佳把坏掉拉链的袋子拨开,里面的东西一古脑洒在桌子上,口气轻柔的令人发怵,“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哪个?……”朝比奈用手指戳戳掉出来的橡皮,从对方的声音中听不到怒气,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南茉莉,的表姐。”友佳子直视朝比奈,目光也是柔和的。
      “千草。千草羽理。”
      “恩,和她哥哥不同姓呢,是水户的妹妹?”
      “友佳也知道不少嘛。确定是兄妹。我听茉莉说哦,千草小时候和她爸爸一起住……”
      “吃糖吗?”友佳子打断对方,从书桌右侧一只装满棒棒糖的口袋里抽出一支到朝比奈面前。
      “呃?不要啦,谢谢。啊啊,说到糖,小町前天开了一家新的店,卖很多小饰品和糖果,下次要去试试看……”
      拨去糖纸,友佳把糖送入自己口中,吞咽口水的声音让她的听觉灵敏度暂时降低。
      说到底,会去那么深刻的计较一件事,多半是被无法控制事态的恐惧心给震慑到。回过头来,很多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所以才更要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其他事中讨回多一些。吃不到苹果,就多吃两个梨子,两件事情当然不能等同,但对于年少时期的友佳子来说,不甘示弱就跟保卫人格的意义一样重要。在学会轻视自己的需要之前,友佳子一直过着跟三井离开篮球部与飞车党混在一起那两年一样的生活。

      那两年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三井曾经这样问过自己。但要认真回顾起来,却好像只能搜集到一片空白。
      进入湘北高校前的春天,发誓要在高中时代“尽量全部都及格”和“拼了命的打篮球”的三井寿,被意外诊断患有膝盖骨腱炎。长时间保持巨大的运动量使膝盖严重超出负荷。原本只是偶尔由膝盖下缘发出隐隐的疼痛,对于从小就打篮球的人来说,太过于习惯关节的疼痛或不适,反而忽略了微小的炎症令病情加重。
      被迫躺在床上休息,无法运动的日子,三井常常感觉巨大的疲倦吞噬着身体。那是无所适从的失落感,加上血液中躁动因子的抗议。
      在摆脱了自我中心的儿童期后,人总期望自己有哪怕是一点点特别,来证明个体存在的价值。而这个标志,之于三井,大概就是篮球。从第一次参加活动,到在球队中脱颖而出,再到披上最佳球员的光环,三井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如此被需要。鼓励的眼神,默契的配合,甚至四周的欢呼和掌声,这些才是能够持续培植“三井寿活跃真菌”的特殊器皿。
      然而,高中一年级,决定要好好努力的第一场比赛前夕,膝盖的伤复发了,而且似乎要一清前账一样,带着许多年来积攒的疼痛一同疯狂来袭。比起病痛来,真正打败三井的东西却是寂寞。他拄着拐杖来到比赛现场时,发现缺少了他的球队仍然奋力厮杀着。比分超前。那一瞬间,他希望有人——即使是休息区的候补球员也没关系,请转过头来,注意到他,甚至说“缺少了三井,完全不一样哪”。还未学会剖析自己心情的当时,负伤的少年觉得胸口似乎也受伤了,莫名隐隐作痛着,分不清是悔恨,或是绝望。
      只是缺席一次比赛,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变故。男生所无法抽离的情绪,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即使三井寿活跃真菌离开培植皿,其他细菌也没有因此生病或死掉。
      “想要打篮球,想要得到同伴的信任和依赖,想要听到属于自己的喝彩”……少年时期,总会有一阵子,对特定的东西执着到认为“无论如何也想得到”,任何“也许得不到”的理由都会使心脏委屈得发疼。三井带着胸口的伤离开了篮球部,他任性的想也许那不是属于他的培植皿。
      而,回到篮球部之前那空白的两年,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用心的想,只能回忆到——烟味,引擎声,喧闹的小酒馆,和海马友佳子。
      ……
      那是没办法的事,你长了一张‘养尊处优敏感纤细大少爷’的脸。
      ……
      就是糖果被抢走后就会哭得很大声等妈妈来发现的大少爷。
      ……
      丑死了!明明长了一张‘我是好人’脸,拜托你不要勉强做出狞笑的表情。丑死了!
      ……
      虽然融入了新的人群,并在这找到另一种快乐和平静,但那个性格别扭的女人却总是无意中撕掉他的面具,把他往外推。脑袋里回响着友佳子的话,三井几次经过体育馆门口,回神时他常要为这种下意识的行动感到尴尬,痛恨自己没骨气。有一次,他差点被球队的安田发现自己望着篮球馆大门发呆,懊恼之余,他对这种力不从心的伪装心生厌倦。但从知道自己虚伪到承认自己虚伪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往往学会坦然面对缺陷的过程会令人恼羞成怒,他愈加自暴自弃,希望从来没有篮球这种东西。
      内心脆弱时,他跟自己坦诚: “只是想打篮球而已,不行吗?”
      此时想象中的友佳子回答:“别傻了。到底是喜欢打篮球,还是喜欢得分时的欢呼声呢?!”
      三井于是竟对幻影认真地生起气来:“不要对别人的私生活指手画脚!”
      “等你把拐杖丢了之后再来教训别人吧。”幻影也认真地跟他吵。
      “我早就不需要拐杖了!”
      “那只是对身体上而言!说穿了,前辈你啊就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人,不喜欢吸烟,也根本不会打架,即使装模作样的混在一群强势的人中,目的也不过是要逃避现实而已。其实你想回去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吧?嫉妒原先的同伴吧?因为没人发现你的痛苦而怨恨吧?”
      “……胡说……”
      “……”幻影不再搭话了,由于三井用光了现存的想像力。他又要积攒好一阵子才能再次与幻影友佳子对话。
      起先三井嘲笑自己人格分裂,后来他想,原来之前隐藏在皮肤之下的那个理智得令人尴尬的自我以友佳子的名义实体化了。
      再回去的时候,是以破坏者的身份。因为刚好与某个队员有私人过节,于是用这个借口带着铁男一行人扬言毁掉篮球部。但,当三井的双脚踏入体育馆时,他顷刻间后悔了——他只想在这块地板上快速的奔跑。虽然同行的人来势汹汹,但面对穿着运动服和篮球鞋,训练到一半错愕的看着自己无理闯入的球员,三井却发觉自己伪装出的凶恶嘴脸其实很笨拙。他想起自己曾冷眼旁观铃木友佳子以不甘示弱和百般挑剔的态度初遇南茉莉,当时还疑惑为什么平时豁达潇洒的女猎人突然心胸狭窄的对一个陌生人斤斤计较。原来,那只不过是强烈的自卑感和虚荣心在作祟。
      “给软脚虾少爷仔的?你不要总是闯祸啊!很多人被你拖下水,不知反省的家伙……”
      一切都平息之后,三井重返阔别两年的篮球部。闲暇时再拿来阿植送来的“爱的鼓励”,里面的友佳子威风不减的冲着三井重复说同一句话。
      女孩子眼睛瞪圆,故作阴沉的盯着镜头,头发长到肩膀,随意用几只发卡固定住刘海,左耳上带着简单的耳环。
      关于她的消息,偶尔会由常去小酒馆的飞车党徒口中得知。表面上虽不在意,但凡听到以友佳子为开头的事件,就好象在一盘普通的萝卜泡菜里吃到一块腌渍得恰到好处的小黄瓜,三井总忍不住靠过去貌似漫不经心的听——任性胡闹的事啦,搞笑出糗的事啦,遗憾伤心的事啦……虽然真正见面的机会很少,但之于三井,友佳子就好象某个远房亲戚家的小孩,在别人偶尔的闲话家常里,渐渐长大了。
      这个小女孩个子很高,脾气不好,任性,潇洒自如,好像随时都会出现在你面前,撇给你一块糖,用没表情的脸跟你说“拜托你自己也做一点努力行不行,要是每个人都用祈祷的,那上帝多累啊?是男人就打架决胜负!”,然后倒背着书包,飘飘洒洒的走了。
      当然,关于所有这些以自己为主角的传说,远离飞车党中心的友佳子并不知道。她仍我行我素的过着别扭小孩的别扭生活。
      口头上跟学弟们很严厉的友佳子,其实却很宽松待人——以至于直到毕业也没讨要过一次失踪已久的v8。不过也刚好因为这样,v8跟在少爷仔三井的身边,逃过了几年后的那次地震,安全的活到了连同套配件都很难买到的下个世纪。

      “请问,铃木友佳子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嘛……是个……神奇的人。就算很久没见,但只要想起就觉得还在身边,并没有疏远感。像……住在心里一样。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平成四年的12月23号,《女人香》(Scent of a Woman)这部美国电影全球首映,讲述一个老人与大学生一同经历生命的波折,由此萌发如父子般感情的故事。会在学生中变得流行并不是因为它感人的剧情,而是里面的一首插曲——正确地说是一首探戈舞曲,名字是“Por Una Cabeza”——仅差一步。因为旋律太优美了,曲子也独立于电影活了下来,被学生们充实以各自浪漫的想象,成为校园中的新热潮。
      会记住这件事,因为三井刚好在这一年冬天毕业。到第二年春天的卒业式之前虽然还有短短的一学期,但比起接下来的考试预备和各种纪念仪式,所谓悠闲的学校生活其实就结束在寒假前。作为留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校方惯例为高三生举办耶诞舞会,可携舞伴参加。而这首曲子在为时四个钟头的舞会上重复了五遍之多,显然所有人都不断为它陶醉。
      而,友佳子会记住这件事,因为她也被迫跟舞会扯上了关系。参加过联谊的立杉换的新女朋友刚好是湘北的三年级生,自然被邀请参加,这样一来,女友也拜托他替同年级中一些迟迟找不到舞伴的人想想办法。友佳子因此被列在候选名单中。平时虽然摆出凶恶的嘴脸,但时间一久,大家都摸清她的脾性,只要可怜兮兮的恳求就一定会心软答应。立杉一个劲地宣传对方其实是个老好人,因为不善交际所以在这种时候才会落单,一生一次的毕业舞会总不能沦落到求妈妈来当女伴,请友佳子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
      “既然是一生一次的毕业舞会,请陌生人当舞伴会比请妈妈更好吗?!”友佳子正忙碌于帮爸爸整理照片,头也不抬的说。父亲最近正在筹办复出业界的影展,忙得不可开交,友佳子也一边享受寒假一边帮忙父亲,对于大老远跑来家里拜托的立杉无动于衷。
      “这种时候如果被儿子邀请当舞伴,妈妈反而会哭吧……”
      “是感动吧。”
      “怎么可能……是绝望啊……”立杉夸张地说。
      “不,想,去。”友佳子整理好一本,揉着酸痛的脖子,歪头看立杉。
      “不要这么说嘛,友佳姐,奈奈也会去哦!”
      “朝比奈?瞒着池野么?”皱眉揉脖子。
      “不不,池野前辈也答应帮忙,因为有免费的食物。而且,只不过是跟不同的人跳舞而已……”
      “他们两个还真闲……”
      “不止不止!同意帮忙的还有阿植、鹿鸣、岸丸、和久井前辈、朝冈前辈……”
      “……你们这些人啊……”
      “怎么样友佳姐,拜托拜托!”立杉双手合十,作出痛苦的表情。
      “我,不,要。”友佳梳起到背部的头发,继续埋头于更多照片中。
      “不要这样嘛,友佳姐……我会被三井前辈骂到臭头的……那个人也是他的好朋友,我还保证说一定没问题……”立杉带着哭腔说。
      “……谁?”瞳孔瞬间放大。友佳虽然直视照片,但却无法专注于画面。
      “啊?噢噢,名字是木暮公延,身高跟友佳姐很相配,听说是优等生,人也很好相处……”会错意的立杉以为友佳子感兴趣,径自说下去。友佳子没有打断他。她需要时间分析自己为什么听到那个名字时,胸腔有像被沙包撞到一样的闷痛。
      “少爷仔也会去么……那种人也找得到舞伴……”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友佳惊觉语气中的酸刻,于是立即噤声。她深深的皱起眉头,厌恶此刻焦躁混乱的自己,只想狠狠地敲击什么东西迫使胸口的闷痛崩出体外。
      “三井前辈吗?嘿嘿,是南小姐。”
      “你那声色迷迷的‘嘿嘿’是怎么回事?”
      “穿礼服跳探戈的美人啊,真是赏心悦目。”立杉陶醉着。
      “……”
      “友佳姐?”
      “还要穿礼服么,我很穷,买不起。”
      “……啊啊啊啊啊!那个交给我就行了!谢谢友佳姐!友佳姐万岁!——”
      “真麻烦啊……”友佳子说,摆出似曾相识的表情和动作。发觉一举一动都已渗透进铁男的影子,友佳子忽然有些感伤。
      立杉走后,庭院里恢复平静。一直立于阴影中的父亲来到女儿身旁,拿起几张相片:“唔,做得不错嘛。”
      “不会很难啊。”友佳子回答,打着呵欠继续做事。
      中年男人拿下工作中使用的眼镜,斜睨女儿认真地侧脸:“唔……多亏友佳子帮忙哪。”
      “哦。不会。”女孩托着下巴垂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男人戴上眼镜,走回内堂去。
      “我们小公主的礼服,就交给爸爸吧。”阴影中传来父亲的声音,友佳子望过去,只看得见微驼的背影,头顶绑起来的花白头发是昏暗中唯一的亮点。
      “耶?”偶然听到父亲温柔中透着悲哀的语气,友佳子不知做何反应。“我们的小公主”是母亲称呼她的方式,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友佳子顿生感慨。她早已适应了与父亲平淡温和的相处方式,似乎这个家从来没有不幸,这一度使友佳埋怨父亲的薄情。但当她失神凝望着昏暗中寂寞的背影,她想自己错了。男人也许无时不刻的惦念着失去温柔的母亲和美丽的和服的友佳子,而平静的将悲伤加以掩埋,即是他对女儿作出的最大的补偿。
      “不要小看我这糟老头啊。”声音持续回荡着,慢慢变小,男人走上内堂楼梯。
      “你,才不是糟老头。”
      友佳子找回了自己的声带,大声说。
      “哈哈哈……”父亲消失在楼梯顶端。
      女孩子独自坐在黑暗中,嘴角有不易察觉的弧度——她突然开始向往起这场即将来到的舞会。
      不过,到最后她也没有真正参加,因为在那之前便和少爷仔三井寿大吵了一架,后来再追问起因,友佳子甚至想不起来。她对自己年少时期的,一塌糊涂的记忆,就停止于某个寒冷的夜晚,坚硬的公路,潮湿的泪水和显得滑稽可笑的美丽礼服。不过这些也可能不是真的——由于大地震她有强烈的脑震荡,一段时期内甚至连怎么冲厕所都不太清楚。所以之于猎人友佳子,她很可观的一部分记忆都是提纲式的存在,例如:朝比奈跟池野离婚了,因为夫妻性格不合;千草与流川分手了,因为情侣性格不合;少爷仔三井被退学了,因为师生性格不合;南茉莉去世了……大概跟整个世界性格不合;等等。
      然而,就在友佳子与整个世界脱节的过着隐居生活,整天忙着学怎么冲厕所和烤面包时,大家则用自己的方式怀念着她。
      平成7年,小町街的改建延伸至居民区,友佳子曾住过的地方被夷为平地。那时候她远在大阪跟姨妈两人杳无音信,于是在镰仓,许多曾经的飞车党帮忙铃木先生搬家。在堆积着年幼时的布娃娃、少儿期的运动鞋和国中时的毕业照的纸箱里,大家发现了很多半途而废的小录影带,显然出自友佳子之手,拍摄手段不佳,而且画面中从未有过制作者的注释,好像镜头只是友佳子无法发出声音的眼睛。
      神奇的是,其中有一只拍摄时间诡异的带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角是三井。
      画面中的男孩子疲惫的坐在楼梯拐角,身上的14号运动服与头发都被汗水湿透。背景中由远处传来热烈的掌声,激动的喊叫和清脆的哨响,看来像是某个普通体育馆后的走廊。拍摄的角度是遥远的俯角,Z型的扶手与阶梯尽头,男生的身形略显落寞,头埋在双肩中,好像受伤的野兽。无力的手指在拉环处几次打滑,费尽周折打开饮料罐的男生沮丧的闭起眼睛,表情藏在汗湿垂下的刘海中。男生的头靠在楼梯扶手栏上,呼吸缓慢。忽然他抖动了一下,喝光的易拉罐被扔出去,锡制品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回声持续响在走廊里。像是不忍心看到男生如此悲伤懊悔的表情,镜头就此转开。5分17秒。录像结束。一片蓝色填补了屏幕。
      女孩子的手打开机盖,习惯性的拿出录影带,放进口袋里。
      “啊,可以了吗?”声音由背后传来。一组三个女孩子走出洗手间,看来刚补好妆,穿着粉红超短裙,头上绑着同色的带子,写着单音节,拼在一起是“流川”。首先来到友佳子面前道谢的是南茉莉,两手仍在头顶忙着扎辫子:“还能用吗?”
      “可以。试过了。”友佳子回答。
      “三井前辈若知道我不小心摔了它会骂死我。”南茉莉吐着舌头,小心的接过v8。
      “……那东西其实是我……”宣称所有权之前,女生被打断。
      “友佳子不要一起来吗?”
      “……不用。”
      “真的不要吗?我们还有这种制服哦,嗯,至于头上,字母虽然用完了……但是,就写叹号怎么样?”
      “‘流川’是谁……”
      “县内的新人王啊!而且,嘘——”茉莉探头过来,避开同伴,在友佳耳边小声说,“是千草的男朋友哦。这是秘密!”
      “……”对过于亲密和信任的举动不太习惯的友佳,皱眉躲开小女生说话时带来耳边温热的呼吸,“我在这里等阿植就好。”
      “一起来嘛,阿植跟崛田他们的‘炎之男后援团’在拼命摇旗呐喊呢。”
      “不、不用了……哦,对了,这边的楼梯在清扫,妳们从后面绕过去吧。”
      “咦——?啊啊,好讨厌!”女孩子们带着撒娇音调的尾音出现,友佳子看着她们拿着自己的v8走远。
      女猎人转过身来,继续趴在楼梯扶手上向下看。就这样得到另一刻宁静的男孩子渐渐恢复元气,攀着扶手站起来,在原地蹦了几下确定戴着护膝的腿状况仍然良好。他捡起地上的易拉罐,摆出投篮的姿势,以完美的节奏将闪亮的铝制金属抛出,目标应声进入不远处的垃圾桶。男孩子露出骄傲的表情,一边提裤子一边走出女生的视线。
      恢复寂静的走廊里,友佳子的手插回口袋中,握住扁平的黑色长方体,继续着刚才一个人的游戏——一级一级跳台阶,上去,又下来。
      而此时她却无法抑制脸上的笑容,就好像发现一个只有自己才懂的笑话。
      平成十年,南茉莉死于急性肺炎。这卷录影带的来历彻底变成一个谜样的传说。
      小町街重建后,许多熟悉的店面和公寓都被迫迁移,整个环境翻天覆地,飞车党全部解散。铃木友佳子这个人于是也变成了一个谜样的传说。

      Q & A时间:

      Q13:我、我找到阿植的对应人物了……就跟在崛田旁边摇旗那个……
      A13:恭、恭喜。

      Q14:妳……妳起名字的时候到底……这……这名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A14:我刚好在看和服文化啊。我跟妳说哦,还有一种叫“细绦带”,我取舍之中犹豫了很久啊……

      Q15:太长,不想一点一点看下去了。请告诉我结局。
      A15:好。妳靠过来点,我们小声说。

      Q16:啊!我发现了!那一段不是我们的聊天记录吗?!妳这个老奸巨滑的女人!
      A16:我还以为妳会装作没看见……

      Q17:我非常好奇妳这女人之后还会写些什么!
      A17:那要看我们又聊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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