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乱红颜【新版】》一夜轻舟

40、损招

　　此话一出，屋中一众丫头婆子皆笑，郑氏却只浅浅笑睨着女儿，似笑非笑问：“可都听进去了？”

　　忆晗面色淡淡，低眸无语。众人只当她是羞涩，又是捂嘴窃笑着。郑氏也不探究，转身叮咛芮氏多加休息，又嘱咐想吃什么只管让丫头去厨房里交代一声，便辞了出来。佟嬷嬷、惠嬷嬷也赶紧后头跟着。

　　郑氏走了几步，有意没意放缓脚步，问道：“两日不见姑爷请早，却是何故？”

　　佟嬷嬷恭谨答道：“道是连夜翻释佛经，估摸累着，起不了身罢。”

　　“连夜？”

　　“是这么说的，翻书受不得聒噪，近日都在小姐闺房过夜，还吩咐饭菜都往那头送去，直到译完经书为止。”

　　郑氏脚步一顿，侧身过来，蹙眉问道：“那忆儿呢？”

　　“小姐？”佟嬷嬷一时反应不过，愣愣地答，“小姐自是房里休息去。”又见主家神色，甚是不解，因陪笑问道，“安人，可是哪里不对？”

　　郑氏轻哼一声：“夜不归宿，分居而食，哪里对着？”

　　旁头的惠嬷嬷闻言哑然失笑，因温声劝解道：“安人想多了。听小姐屋里头人说，前儿小姐迷上梵经，姑爷就连夜给她翻释去，想来不过讨个欢心，不是生口角，不打紧来。且这后生小夫妻的，便有甚么不快，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两夜分床真算不得事。”

　　郑氏冷笑道：“成亲三月未圆房，如今分居分食，也算不得事？”

　　她语气轻缓，却如平地惊雷，直轰得那惠、佟二人一脸懵然。尤其是惠嬷嬷，当初圆房验床，还是她当的差，今闻此言，当下蹒跚两步，虽勉强站稳，又几疑错听，心神未定问道：“安、安人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郑氏无奈一叹，摇头续道，“你知她心里一直记挂画上救命恩人，成亲是迫不得已。当初嘱咐你去验床，就怕她再闹出幺蛾子，谁知你竟给她糊弄了去。老身前儿也是无意中听得他俩谈话，才知了这事，不然不晓得要被她蒙在鼓里多久。”

　　惠嬷嬷大惊失色，猛地记起验床看到的白布红渍，其时还闪过一念头：这上头怎有些胭脂香？如今恍然大悟，定是小姐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她诓了去。因急得满头大汗，下跪磕头，诉道：“安人恕罪，是奴才失职！奴才没想小姐她竟、竟连那事也可以假……”

　　郑氏也是无可奈何一笑，又见嬷嬷跪倒在地，想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受罪，因平缓说道:“此事关乎那不孝女名节，不宜外宣，你先起来再说。”

　　惠嬷嬷“嗳”了一声，吃力扶着佟嬷嬷伸来的手站了起身，又拭着额角冷汗，稳了稳神，好一阵过去，才不解续问：“安人，可奴才想不明白，您前儿才说姑爷就是小姐救命恩人，如今他二人相认了去，这好事不该、不该早就成了嘛？”

　　郑氏话音平缓道：“想着也是这般——既相认，圆房自当顺理成章。前儿老身还私下嘱咐过，那不孝女倒是应承。只如今不仅未成礼，还闹了一出分居分食，叫姑爷去那头翻甚么劳什子书。你等说说，她又生了些甚么花样来气煞人？分居二日，外人不知他等未行夫妻礼，自不以为然，我这知情的，能不急了去？”

　　惠嬷嬷也是哑然，忖了半日，才尴尬说道：“小姐这心思确实……叫人琢磨不透，只奴才想，女儿家矜持，这种事上断不会主动地来。会不会是——姑爷那头出了事？”

　　“此话怎讲？”

　　“会不会是姑爷……不肯？”

　　佟嬷嬷直皱眉啐道：“小姐模样天仙好看，哪家郎君见了不动心，还有不肯的来？若是不肯，除非他眼瞎！”

　　“那别不是年纪小，不懂？”

　　“年纪小又不是傻！再不懂，成亲不都有压箱底的书儿，姑爷那等聪明人，看上几回，还有不懂的？”

　　郑氏见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愈说愈不着边，因言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懂也好，不肯也罢，这成了亲就该行敦伦，生有所养，老有所终，死有所送，此乃人伦、正道！”又心思一转，故意撇包袱，叹道，“依我看呐，这事还得怨阿惠，监管不周，该罚！就罚扣半年工薪。”

　　惠嬷嬷听之鹌鹑似的缩着头，又嘴角微微翕动，一脸委屈到家。

　　郑氏又道：“只念你待我身边多年，无功劳也有苦劳，姑且给你个将功补过机会——二日为限，促那二人行圆房礼。”

　　“二日？”惠嬷嬷比了两根手指，头疼不已，心中暗自叫苦道：我宁愿叫您罚了去。只又没敢说出口，唯苦着脸惶惶问道，“那求安人明示，奴才该怎么办好？”

　　郑氏无可奈何道：“我若知得，还要你作甚？”撂下这句便径自离开。

　　惠嬷嬷原地愣了老半天，木木不知所措道：“讨赏未得反受罚，今日莫非是捅了马蜂窝？”

　　佟嬷嬷从旁安慰道：“安人也是苦无对策才这般逼紧。你就少些埋怨，多想接下如何罢。”

　　“还能如何？小姐是问不来了，”惠嬷嬷苦丧一张老脸，绝望说道，“我直接找姑爷问去！”

　　佟嬷嬷忙一把将她拉住，细声劝道：“你这是急糊涂了还是？不明不白的，怎问去？别到时叫人家三言两语就给搪塞回来！”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佟嬷嬷忖了忖，忽见林嬷嬷拎了一包人参样儿物什由角门悄悄走进，因来了心思，手肘碰了惠嬷嬷一下，意味深长私道：“兴许你贵人来了，叫她给你出出主意！”说着未等惠嬷嬷反应过来，已笑盈盈上前大声与林嬷嬷打了招呼，“老姐姐，又买东西熬汤啦？”

　　林嬷嬷见眼前忽然冒出两人，顿吓一跳，待得定神，见是安人左右嬷嬷，才舒了口气，嘿嘿笑答：“正是正是！我这刚从朝市买参回来，怕有贼人跟着，一路走得心慌，幸好平安无事。三郎前儿交代，说娘子身子弱，得多补补，特地吩咐专门熬一份给娘子吃。我这两日汤都熬两份，一份给三郎送去，一份给娘子送去。”

　　“啧啧啧！姑爷待咱小姐就是有心！”

　　“那可不？”林嬷嬷就怕众人看出端倪，巴不得当众夸夸二人恩爱，因续道，“三郎待娘子那是好的了不得！娘子要什么，她便给甚么。娘子便是要天上星星月娘儿，她也要给摘去！老姐姐我看着三郎长这般大，可从未见她对别个这般讨好。”

　　“那是那是！姑爷待小姐真心，我等都看在眼里。”佟嬷嬷说着，忽故意愁眉苦脸，仰天一叹，“唉，若我那侄女婿也像姑爷这般会想就好了。”

　　林嬷嬷眉关轩然，止不住好奇问道：“你侄女婿怎么啦？”

　　“不提了、不提了，都说家丑不外扬，一提这事就糟心！”

　　惠嬷嬷赶紧劝着：“老姐姐又不是外人，说说又何妨？咱老姐姐外头见过世面，指不定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林嬷嬷最喜他人话捧，当下挺胸颔首，充出得道高人模样，慢悠悠道：“嗯，且说来听听！”

　　佟嬷嬷见鱼上钩，心中窃喜，故意说道：“既是如此，也不怕叫您笑话了。我那侄女、侄女婿是青梅竹马，约定成婚。只彩礼上闹了些不快，虽拜堂成亲，女的竟负了气，任男的如何赔不是，也不肯圆房。”

　　“这还了得？”

　　“可不就是？几日下来，男的苦劝无果，便也上了些气，索性随她。可老姐姐，您知咱这地儿，成婚十二日，婆家女亲是要见手帕验贞的，若验不得，这新媳便要被退回去，到时颜面扫地不说，再婚也难，便是注定孤寡一世。我侄女见丈夫当真不理不睬，也是焦急，奈何心气高，拉不下脸。男的见了也气，便这般僵持，任谁劝了也无用。眼下十二日即到，您说，这如何是好？”

　　林嬷嬷却极不厚道地笑出泪来，道：“都是年轻气盛，各不相让，女的先不对，吃吃亏也应该。只你这侄女婿也小家子气了些！”

　　“谁道不是呢？那老姐姐倒是说说，这事好不好办？”

　　林嬷嬷想了想，笑意深邃道：“这事说难办其实也不难。就是我得先问问，你这侄女、侄女婿可还有些情分在？”

　　佟嬷嬷眼睛一亮：“自然有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都……气盛了些。”

　　林嬷嬷故作深沉，装模作样熟思一阵，才续道：“俗话说，劝圆勿劝分。也合该他二人缘分未尽！老姐姐我今日就行行善，教你一招，助你侄女化险为夷。你且凑来听听！”

　　佟惠二人赶紧凑了过去，待其说完，均傻了眼，异口同声问：“这成吗？”

　　“哎哟！”林嬷嬷洋洋得意拍着那傻愣愣的二人肩膀，直打包票道，“生米煮成熟饭，花肉熬成清汤，古往今来，屡试不爽！不成也难！不成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