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胭脂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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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清晨，吹过的风又冷又干，刮过脸一阵生疼。
再加上这漫天飞雪，更是难捱。
今年的冬日，这场雪下个没完。
周沛一站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眼前一片雪白。
厚厚的雪压折小院儿中的花枝。
看着被彻底掩埋的枝子，周沛一想起上月北边寄来的折子，心里不禁染上担忧。
西北粮食年年短缺，阿耶虽多次下令西北减税，但若今年这雪一直不停，恐怕百姓的日子依旧不会好过。。
也不知阿耶可有什么对策……
周沛一无声叹了口气。
桂月捧着衣裳进来，见她看着窗外，忍不住道：“这雪积得这么厚，马车怕是不好走，殿下若是没有要紧事，咱们还是莫要出去了吧？”
“还是去一趟吧。曹寅他们毕竟都是男人，李娘子一个弱女子，见了我想必也能心安许多。”
周沛一伸手合上窗棂，转身慢悠悠地在榻上坐下，拿起一旁扣着的书翻看。
桂月挂衣裳的手一顿，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何如此挂心那个教坊乐女。
说到底，公主愿意救她一命已是难得。
这些小事，何必还要殿下亲自出面……
只是她毕竟是奴婢，不好将这些说出来质疑公主，闻言默默地整理衣裳。
周沛一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尽量让自己专心些，翻阅手里的书。
这本书是前朝一位礼部官员的手札，记录科举制设立时他负责的部分事务。
科举制乃是由前朝开国皇帝率先提出的。
只是本朝建立前战乱数十年，长安也不知被多少叛军攻占劫掠，有关科举初立这一部分的内容许多都已经找不到了。
这几日虽总操心旁的事情，但阿耶交代给她的事她也都记在心里。
在考教她这件事上，阿耶向来严苛，她不敢随意懈怠。
况且科举制革新是大事，关乎朝廷广纳人才，为长远之计。
她也有心想要办好此事，以此造福士子和百姓。
周沛一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踩雪的咯吱声，随即是一阵低声交谈。
她从书中抬头，梅月从外面进来，“殿下，张府令来了，说是曹统领那边已经动手了。”
闻言，周沛一放下书往外走。
张熠丞侯在院里，见她出来，忙上前道：“殿下，马车已备好。”
桂月追出来给她披上狐氅，拢好帽檐。
周沛一自个儿接手，边走边系，忽然脚下一顿，想起在护国公府时李玉娘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模样。
“公主？”
张熠丞和桂月也都跟着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她。
“桂月，再去拿一件我的大氅来。”周沛一吩咐道。
桂月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低头应是，转身往屋里跑去。
*
公主府的马车冒着雪出了内城，径直往曹寅查到的那处别院而去。
马车靠近别院所在的街巷，巷子口有京兆府的人把守，街上的百姓都被拦在外面。
马车在巷子口停下，京兆府的人上前盘问，得知是昭阳公主的车架，赶忙让开。
车夫轻甩缰绳，马车悠悠地从他们跟前走过。
也不知公主丢了什么东西，这么要紧，竟还亲自来寻。
马车缓缓在不远处停下，周沛一掀开帘子一角，只见别院的门大开，原本负责看守别院的侍从都被公主亲卫羁押，跪在雪地上动弹不得。
不见曹寅的身影，周沛一估摸他应当是带人进去搜了。
她放下帘子，正要起身下马车，跪侍在旁的梅月轻轻拉着她。
“殿下要不就在马车里等吧？这巷子里到处都是被踩得黑乎乎的雪水，还是莫要脏了您的鞋袜。”
桂月闻言也点点头，心下也觉得不妥。
何必要让公主亲自去接？
今日跟着出来的只有桂月和梅月，周沛一知晓她二人的好意，但总觉得来都来了。
况且李玉娘不一定真的被关在这里。
福昌心思深重，这里也有可能只是个用来骗她的幌子也说不定。
因此她想下去看看，确认一二。
周沛一轻拂开梅月的手，正要说话，却听马车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并且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周沛一眉心微蹙，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放开！我让你们放开！听见没有！？”
两个公主亲卫押着一人从别院里走出来。
那人衣衫不整，一双做工精细的靴鞋趿拉着，袒胸露乳，肥头大耳，膀大腰圆。
一张肥硕的大脸盘子被冻得通红，被亲卫拖着走，还不忘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不是礼王世子是谁？
“你们是谁！竟敢乱闯民宅！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可是礼王世子……皇室宗亲！还不快放开本世子！”
他奋力挣扎，满身肥肉乱颤。
然而他常年声色犬马，纵情淫逸，空虚的身子压根挣脱不开两个身强体壮的亲卫。
只能像坨肥肉一样被拖着出来。
公主府的亲卫也根本不将他的叫嚣放在眼里。
周沛一脸色一沉，梅月在一旁喃喃：“礼王世子怎么在这儿？”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亲卫带着一人走了出来。
梅月定睛望去，只见一女子衣衫褴褛，本就单薄的纱衣挡不住风雪，被扯得破破烂烂地搭在身上，只能勉强遮住身子。
暴露在外面的身上有青紫红痕，头发也有些凌乱。
她微微低头，看不清神色。
满是痕迹的手臂环住自己有些裸露的胸前，脸庞红肿，嘴角有血滴落，砸在雪地上，晕染出一片血色。
一只脚上没有鞋子，她光脚踩在雪地上，已然冻得发青发紫。
尚在落雪的天儿，冰冷刺骨，但那两个亲卫都不敢随意对那女子动手，连眼神也避嫌地撇到一边，任由女子在寒风中颤抖。
那女子垂着脑袋，看不清模样，但她身上穿的单薄纱衣，和梅月在护国公府外看到李玉娘时，身上穿得一模一样。
梅月不敢再看，忙转头去瞧公主。
后者脸色沉得要命，牙关紧咬，一只手死死捏着帘子，指尖用力到泛白。
别院里，带人从另一边搜查的曹寅从内院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
他脚下一顿，似有所感地抬头往外看了一眼，见公主的车架就停在不远处。
属下过来禀报：“统领，人找到了。当时房中还有一人，自称是礼王世子……”
曹寅抬手打断他，见公主要找的那女子嘴角滴血，似乎冻得快要昏过去。
公主正看着呢，这群属下跟木头似的，也不知找件衣裳给那女子。
他忙抬脚走过去，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李玉娘身上。
“统领，”有属下过来请示，问道：“那自称礼王世子的人，咱们怎么处置？”
曹寅抿唇，看向公主的车架，有点儿拿不准主意。
马车里，梅月听见耳边一声闷哼。
她回头，只见桂月脸色吃痛，却不敢出声。
公主另一只手抓着桂月，手指无意识收紧，却浑然不觉。
“殿下……”
梅月没忍住轻唤了一声。
周沛一猛地收回视线，手上也骤然一松，只是脸色仍难看得要命。
“……走。”
什么？！
梅月和桂月都是一愣。
周沛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漆黑如墨，眼底结冰，骇得吓人。
嘴唇抿紧成一条直线，声音从她牙缝里挤出来：“走。”
桂月和梅月这下听清了，不敢多问，忙唤车夫起驾。
马车缓缓动起来，曹寅皱眉望着马车远去，拿不准公主的意思。
属下还在一旁等着，他转头看向涨红着脸还在不停叫嚣的肥硕男子。
旁人不认识，身为长安勋贵子弟，曹寅自然认得这位礼王世子。
若说其他勋贵家的子弟们纨绔，好歹家中都有长辈压着，纵情玩乐多少能收敛些。
这位主儿可不一样，和上头老子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至今都及冠了，后院儿还没有个世子妃。
老子是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仅跟圣上有那么点子恩情，这么多年却不见圣上与他们多有亲近。
他自个儿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长安世家勋贵没有一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
照曹寅来看，这礼王世子就是块烂泥。
只不过是个会投胎的烂泥。
只是公主没有发话，这块烂泥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想了想，毕竟今日公主只交代他救出那位李娘子，且还叫了京兆府来。
用这种迂回手段，应当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放了吧。”他下令道，留着人也不过是给公主徒惹麻烦。
……
公主马车内，桂月和梅月不曾见过公主脸色如此难看，二人皆静若寒蝉。
周沛一浑身冰冷，闭上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
方才的一幕幕不停地从她眼前闪过。
被凌辱的绝望，被围观的羞耻，以及仿佛被碾碎的尊严。
她不敢想李玉娘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
是她来迟了……
她本是想来接人的，李玉娘救过她，提醒她被人下了药，还慷慨解囊给她解药，算是恩人。
况且她也很欣赏李玉娘这样有才华有韧性的女子。
她想着救她一命，投桃报李，再亲自来接她，好结个缘分。
可方才那一幕出现在眼前，周沛一退却了。
她不敢让李玉娘看见她，她担心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害怕她质问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救她。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身份高贵，能掌握局面，却忘了李玉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
周沛一脑海中忽然又闪过那个曾在梦里见过的穿着嫁衣的女子，留着血泪，死死掐着她的脖子，求她做主。
她的身影和李玉娘交替闪过，最后那被肆意玩弄的女子又变成了她自己！
周沛一眼前骤然一黑，胸口一痛，下一刻猛地干呕起来。
“殿下！”
桂月和梅月吓了一跳，赶忙扑上来为她顺气。
“殿下，您怎么了？”
周沛一双眼紧闭，胸脯剧烈起伏，喘着气，干呕不止。
“殿下，您别吓奴婢呀！”
“殿下！殿下……快醒醒……”
桂月和梅月吓得直掉眼泪，手忙脚乱地拍她后背，抚她胸口。
周沛一却听不见她们的声音，她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来，随即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殿下！！！”
……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胭脂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