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忆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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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回到公主府，府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众人都没想到，公主只是出去一趟，竟被人抱着回来。
张熠丞不敢耽误，连忙取了公主府的令牌，命人进宫去请太医。
等他再回到后院，使唤一个小婢子进屋去叫桂月和梅月出来。
男女有别，他站在主院外的廊下等着。
过了一会儿，只有梅月从里面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神色有些茫然无措。
张熠丞问她：“你和桂月一直陪在公主身边，公主晕倒，你二人该当何罪？”
梅月闻言，赶忙跪下，啜泣道：“奴婢知罪。”
公主骤然晕倒，不止她和桂月，临月和荷月也是六神无主。
她们虽在公主身边伺候多年，但公主以前向来康健，陛下也时常过问公主的身体，太医更是月月来请平安脉。
这么多年，公主便是连风寒都没怎么得过。
因此眼下这样，当真是把几个婢子吓得不轻。
只是张熠丞叫她来，本意并非问罪，“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梅月擦了擦眼泪，忙低声将事情说了。
听完，张熠丞缓缓闭上眼，无奈叹了口气。
没想到那种污秽之事，竟也让公主撞见了。
堂堂公主府亲卫统领，陛下亲封的五品郎将，做事竟如此不仔细。
此事还不知要如何跟圣上交代。
公主府的人急着进宫请太医，消息定然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以昭阳公主的圣宠，若是等陛下传召他进宫时，公主还未醒来，他这个府令怕是立刻就要做到头了。
可惜……
张熠丞叹息，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从被陛下钦点为状元，到在翰林院苦熬三年……
一朝被陛下记起，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施展才干，没想到却被陛下丢到昭阳公主府，成了公主的家臣。
当年一同得中进士的同年，不论是外放还是留下，都早早被派官。
而他明明是状元郎，却在翰林院待了三年才等到这个机会。
虽是公主家臣，但他也只能尽力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陛下总算是想起了他这么号人，便是伺候公主，那也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说不定差事办的好了，昭阳公主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几句，一切就还有机会。
可惜这位子还没坐几日，这么快就到头了。
如今他只能奢求，陛下震怒之下，他能保住脑袋便足矣。
宫里太医来得很快，头发、肩膀和提着的药箱上都积着一层雪，显然是得了消息便急匆匆赶来的。
跟着两位太医一块来的还有宫里段天使的干儿子，人称小段天使。
这位是个白脸粉面的瘦削少年，眉眼阴沉，除了宫里几位主子，旁人在他跟前很难搭得上话。
用那些重臣的话说：跟他那干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狗眼看人低。
太医拍掉身上的落雪，提着药箱进去给公主看诊。
小段天使跟在太医身后，一双眼白多过瞳仁的眼睛阴测测地扫过在场侍候的一众人，随即也进了内室。
屋里地龙烧得热，周沛一却还在泠泠冒着冷汗，小脸通红。
她双眼紧闭，眉心不自觉拧着，似是在梦魇，嘴巴呢喃不止，但没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桂月正跪在脚踏上，咬着唇，边掉眼泪边小心翼翼地拧着帕子给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梅月红着眼眶，伸手为公主掖好被子。
临月和荷月也都跪在一旁，脸上满是担忧。
听见外间的脚步声，几人齐齐转头朝外看去。
见来人是太医，桂月梅月忙起身避到一边。
两位太医上前，稍稍观察了下公主的脸色，又示意桂月从被子里掏出公主的手来把脉。
小段天使站在身后，透过轻薄的帷幔仔细打量一番，皱起眉头。
半晌，太医放下手，小段天使压低声音，生怕吵着公主，问道：“公主怎么样？”
老太医捋着胡须道：“公主脉象沉滞，肝气郁结，气血不畅，郁火内扰心神，致脏腑失和，一时惊惧，这才晕了过去。”
说罢，他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桂月。
“这里面装的是宁神丸，能暂时缓解公主郁结不畅的气血，你端水来，服侍公主吃下。”
吩咐完，他站起身，朝小段天使拱手道：“给使，这宁神丸只管得了一时，老臣需即刻回太医署斟酌药方，为公主抓药。”
小段天使拧着眉，眼神迫人地盯着他。
“你可能确保医治好公主？公主何时才能醒过来？”
“这……”
老太医当即面露难色，登时冷汗直冒。
这都是给使们的老手段了。
不管贵人们的病症复杂与否，统统要拦着人给一句准话。
但医术一行，哪儿有什么万无一失？
他们是大夫，不是活神仙，没有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本事。
可惜这些阉人可不会听他们辩驳，要的就是一句回宫好跟圣上交代的准话。
老太医撸起袖子擦汗，嘴上吞吞吐吐。
“臣……老臣定尽力而为……”
好在小段天使此时无意为难他，摆摆手让他快去。
“来时的马车就候在公主府外，速去！公主若有什么差池，小心尔等的脑袋。”
老太医如临大赦，忙拱手行礼，提着药箱匆匆而去。
人一走，小段天使脸色更是阴沉，扫过公主的四个贴身女婢，嘶声道：“不用杂家多说什么吧？照顾好公主。”
四人不敢直视他，垂着头低声应是。
他又回头看了眼躺在床榻上模样极不安稳的公主，这才转身出去。
张熠丞正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上前拱手：“……天使。”
小段天使瞥他一眼，走远些在连廊下站定，看着外头的雪道：“说说吧。”
张熠丞早有准备，他没有偏信梅月的话，太医来之前，他还派人去找曹寅打听了一下。
曹寅说，公主从始至终没有下过马车，只在马车上看见李玉娘被人救出来便走了。
其他的与梅月所说的一样。
得知公主晕倒，曹寅心里跟张熠丞想得一样。
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久居深宫，心思单纯，且尚未婚配，不懂男女之事。
因此乍然见到礼王世子和李玉娘衣衫不整，再加上李玉娘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怕得不轻，这才骤然晕了过去。
小段天使听他说完，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才听他缓缓道：“张大人，公主出宫不过一日便卧床不起，身为府令，未能照顾好公主，便是治你个失职之罪，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张熠丞心下也早有准备，深深俯首，认命道：“臣甘愿受罚，还请陛下和天使降罪。”
谁料小段天使冷笑一声，“降罪？张大人怕是误会了，杂家可没有资格治你的罪。杂家只是想告诉你，陛下既然让你做了公主府的府令，你的主子就是昭阳公主，公主好你才能好，明白吗？”
张熠丞闻言一愣，默默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行了。圣上担心公主，还在宫里等消息，杂家这就回宫复命了。”
小段天使一扬拂尘，临走前意味深长道：“张大人，好生为公主做事，你的好日子啊……还在后头呢。”
……
太医得了小段给使的命令，手脚麻利，很快便送来了包好的药。
临月忙捧着药去煎。
等药汤端来，却死活撬不开公主的嘴，急得桂月等人满头大汗。
周沛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意识忽然回到了皇宫。
“……阿娘，怎么办啊？”
——是母亲的声音。
“急什么？”另一道声音响起，安抚道。
“怎么能不急？！”
皇后的声音焦躁不已，“那个姓郑的贱人马上也要生了，我这头胎偏偏是个女儿，若是让她生下皇子，就是陛下的长子！”
另一人道：“你也说了是长子。你是皇后，又不是不能再生，往后再诞下皇子，占着嫡出的身份，圣上便是有再多儿子，也越不过你去，你怕什么？”
皇后的声音里涌上哭腔。
“阿娘你不知道，自打姓郑那贱人进府，陛下已冷落我许久。去年陛下又不知从何处领了杨妃进门，若非我先有了身孕，这皇后的位子还不一定是我季氏的呢。”
她深吸口气，“阿娘你好好想想，陛下登基，随他征战的那几个武将都封了爵位，就连姓杜那老翁都得了个太公的虚名，咱们季家有什么？阿耶也是早早便投靠了陛下的，最后却只能做个不上不下的尚书。阿耶比那姓杜的差在何处？阿耶可还是国丈！”
另一道声音有些许迟疑：“你毕竟已封了皇后，陛下也是怕季家势大，惹得其他功臣不满……”
“阿娘！”皇后尖声打断，道“以阿耶在文人中的声望，没有阿耶，陛下这皇位坐得稳吗？！我季家才是最大的功臣……”
“快快小声些！这样的胡话也容得你乱说！？”那人连忙惊惧道。
皇后刚生产完，身子还有些虚弱，靠在床头喘着气，忽然低头看向旁边襁褓里的孩子。
“都怪这个小贱人！若是个皇子，有阿耶在，太子之位必然是我儿的。偏偏是个赔钱货，挡了我儿的路，挡了我季氏的路！若是郑妃生下皇子，我这皇后之位还能坐到几时？”
半晌，另一道声音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和你阿耶自然也希望你为圣上生下皇子，但如今已经这样了，就算了吧。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个公主，那也是圣上的亲骨肉……就当养个阿猫阿狗在身边，圣上若是高兴了过来看看，也能替你争得几分宠爱。”
皇后没再说话，偏过头去，不愿再看那孩子一眼。
……
周沛一眼前一黑，等她再回神，眼前还是皇宫的红墙绿瓦，还是熟悉的立政殿。
只是天地一片雪白，冷得瑟人。
周沛一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后突然传来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
她转过身，只见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儿正踉跄地走在雪地里。
看见那小脸冻得红彤彤的孩子，周沛一心下一跳。
倏地，那孩子不出所料地扑倒在雪地里，衣袖鞋袜被雪浸得湿冷。
然而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却不为所动。
“起来啊。”
见孩子趴在地上，其中一个宫女轻踢了她一脚。
孩子不哭不闹，努力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另一个宫女左右看看，有些担心，想把她抱起来，被旁边的人拽住。
“好歹是公主，小心让人看见了。”
旁边的宫女撇撇嘴，“什么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皇后娘娘巴不得让她死呢。”
那宫女劝道：“若是着了风寒，挨骂的还不是咱们。况且陛下快回来了，若是叫陛下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陛下怎会知道？况且皇后娘娘都不管她，陛下回来说不准都把她忘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伸出手，动作粗暴地把孩子提着站起来。
孩子手脚冻得通红，还很疼，但她似乎知道什么，小心翼翼地觑着两个宫女的脸色，憋着泪不敢哭出声。
宫女弯下腰，拍了拍她可爱的小脸。
“瞧瞧，咱们公主真是可怜啊。可惜，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赔钱货……”
“也算是命好，托生在娘娘肚子里，若是生在宫外，也就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命……”
“若是生在宫外，也就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命……”
“若是生在宫外……”
“……贱命……”
才一岁多的孩子听不懂宫女在说什么，眼睛里含着泪，懵懂地有些呆笨。
周沛一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这一幕，耳边反复回想着她的话，浑身发冷，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好想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暖和。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覆上她的额头，带着炙热的暖意，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忆往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