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池未晚》柔言y

5、还挺话唠的

　　开学季总是兵荒马乱的。
　　林初忆突然的晕倒，让心急如焚的林江知冲向校医室，他跑向另一条更近路，中途也没有任何人。
　　当他匆忙赶回教室时，才注意到自己旁边空了很久的座位来了新同学。
　　班主任简单介绍，那个叫季池的女生只是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地说了句“大家好”，然后就沉默地坐下了。
　　林江知很着急妹妹的情况，一整节课都心神不宁，根本没多余精力去关注这个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新同桌。
　　他只隐约觉得，她脸色似乎过于苍白，带着一种怯生生的紧张，像误入陌生领地的入侵者。
　　就算下课，她也依旧安静地坐在靠墙的位置不出去，也不和人说话。
　　林江知听到后排有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
　　“看那个转校生，装什么清高啊……”
　　“皮肤白得跟鬼似的，吓人。”
　　“好看有什么用？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听说家里重男轻女，没人要才转学来的吧？”
　　他当时只觉得吵闹，并未在意，只是余光瞥见那个叫季池的女生把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捏着校服衣角。
　　他那时只觉得麻烦，不想掺和任何事，索性戴上耳机隔绝了那些声音。
　　中午在食堂，他和朋友吵吵嚷嚷地打完饭，一抬眼，在喧闹的人群角落看到了她。
　　季池独自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刚吃了没两口，班上那几个出了名难缠的女生就围了过去。
　　她们嬉笑着，假好心地在和她说话，但动作却充满侵略性。
　　其中一个女生声称自己不小心碰翻了她的餐盘，饭菜洒了一桌，甚至溅到了她的校服上。
　　那几个女生夸张地道歉，眼里却满是恶意和嘲弄。
　　周围有人看过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没有人上前阻止这一幕。
　　季池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那种无助和害怕几乎要实质化。
　　林江知停下了脚步，但朋友拉他。
　　“看什么呢知哥？走了，那边有位置。”
　　他犹豫了一瞬，季池正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求助。
　　帮忙？然后呢？成为下一个被议论和针对的对象？他向来就讨厌麻烦。
　　最终，他移开目光，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跟着朋友转身走了。身后传来那几个女生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某天，全校停了电。
　　季池手里正在写字的笔停住了，黑漆漆的氛围下，她一时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她眼前瞬间一片黑。周围也没有什么光源，而且原本的学习计划全被打断了。
　　她的这些动作，却被旁人看在眼里。
　　林江知能听到旁边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声。
　　“你看她那样子，有点像女鬼。”
　　“对啊我也觉得，尤其是刚刚那个角度……”
　　“你别说了，太吓人了，我都怕了。”
　　“我平时都不信邪的，今天我信了。”
　　“哈哈哈……”
　　晚上值日，季池打扫得异常快，像是在逃离什么。
　　她离开后，林江知还在打扫。
　　过了一会儿，季池回来了，她回来拿起书包，低声说了句“我打扫完了，先走了”，就匆匆离开。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她去了洗手间，偶然又或者说，是故意被引导，她听到有人说老实验楼后面有一条去宿舍的近路。
　　她信了，结果在那条僻静的小路上，撞见了以那个高个子为首的男生几人，他们正好无聊，便堵住了她。
　　干完活的林江知碰巧经过这里，只是目睹了几眼，他知道那几个男生不好惹，学校出了名的闹事王，他没理会，离开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这一系列的细节。
　　第二天，季池是低着头飘进教室的。
　　她的额角有淤青，手腕也缠了淡淡的纱布痕迹。
　　班上的风言风语更甚，孤立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排挤和恶作剧；她的书本会莫名其妙掉在地上，椅子上会出现脏东西……
　　而林江知，只是冷眼旁观。
　　他甚至觉得季池有些懦弱，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敢大胆寻求帮助？他那时只觉得，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自顾不暇才是常态，多余的同情心毫无用处。
　　这个学校，在市里没有什么名声，还是私立高中，只要有钱，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可以上，所以什么样的人都有。
　　林江知甚至有一次目睹她被围在楼梯角落，他脚步顿了顿，最终却选择从另一侧楼梯绕了下去。
　　他因为自己帮不上，也不想惹祸上身。而这种无力感和下意识的回避，此刻回忆起来，像一根针扎在心里。
　　后来的某天，林江知路过老实验楼时，听到背后有人的叫喊声。
　　“快跑！”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转身迎来的却是刺眼的光，还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那一刻，他看见了同样站在那里的季池，身影被那刺眼的光遮住了。
　　下一秒，他的眼前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阵耳鸣……
　　上一世的记忆在林江知的脑海里翻涌。
　　他猛地反应过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好似刚刚挣脱一场无法呼吸的噩梦。
　　教室里被几缕阳光照得明媚，窗外传来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和隐约的喧哗。
　　英语老师还在讲台上分析着长难句，一切平静得不像话。
　　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座位，季池就坐在那里。
　　那个会和他针锋相对吵嘴的季池。
　　好好的。
　　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沉重的责任感狠狠攫住了他。
　　或许他这也算改变了其中个节点吧，从而也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哎，大预言家！”
　　刚下课没过多久，孙添明的声音打断了林江知的思绪。
　　林江知转过头。
　　孙添明凑近了点，确认这个距离说话能让他一个人听到：“徐朝真退学了？为啥那么突然啊？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林江知摇了摇头：“他们家早就说好的事，也有这样做的原因。”
　　“可这才刚开学不久啊，说走就走，我真的有点舍不得他了，以后谁帮我辅导作业啊？”孙添明看着旁边的空座位，又看向季池，压低声音，“哎，你同桌学习怎么样？”
　　林江知没理听，只是给了他一个特别的眼神。
　　孙添明被林江知带着警告的眼神瞪得收敛了起来：“唉，知哥，我就问问嘛……”他瞥了一眼正低头看书的季池，最终还是没敢再多话。
　　林江知收回目光，他知道孙添明本身没什么大恶意，就是嘴欠外加有点颜控，但这个头不能开。
　　下午，下课铃响，季池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图书馆还本书。
　　她刚走到教学楼梯的转角，就被班里以江芸兮为首的三个女生拦住了。
　　江芸兮脸上挂着看似友好的笑容，语气却带着点不好拒绝的亲昵：“季池，正有事要找你呢！帮个忙呗？”
　　季池停下脚步，有些警惕地看着她们。
　　这几位平时在班里名声不算差，而且也是不好惹的角色，突然的热情让她心里打鼓。
　　“什么忙？”季池问。
　　“我们有个社团活动用的道具，好像落在老实验楼那里边了。”江芸兮指了指窗外远处那栋灰扑扑的建筑，“东西有点重，我们几个一会儿要去开会，来不及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去拿一下？就在实验楼里的第一间教室，很好找的！”
　　老实验楼？季池想起林江知之前的警告，心里有些犹豫。
　　但看着江芸兮有点诚恳的眼神，以及另外两个女生附和的样子，她一时不知如何拒绝这种看似合理的请求。
　　她刚想开口，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季池。”
　　林江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到季池身边，手臂随意地搭在她旁边的楼梯扶手上，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姿态，目光扫过江芸兮几人。
　　“老师刚刚有急事，让我来找你，现在得过去办公室一趟。”
　　江芸兮几人看到林江知，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眼神交换间闪过一丝忌惮。
　　在学校里，林江知属于那种人缘很好，但一旦冷下脸来就没几个人敢轻易招惹的类型，尤其是他那种混不吝的劲儿，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江芸兮不知道和旁边的女生说了什么，马上就走开了。
　　季池看着她们走远，她不喜欢这种被强行介入的感觉，有些不满地看向林江知：“你刚才说老师找我？”
　　林江知收回手臂，双手插进裤兜，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没有，骗你的。”
　　季池被耍了，她就知道他这人没好意：“你故意的是不是？！”
　　“就突然想逗逗你而已呗！”
　　季池还没来得及回他话，就又被他的声音打断了。
　　“说正事，学校下个月有个联合知识竞赛，要组队参加，代表学校去隔壁市，老师点名让我去，但我还缺个队友。你成绩那么好，怎么样，跟我组队？”
　　季池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
　　跟林江知组队？想想和他在一块的日子鸡飞狗跳，她觉得是自找麻烦。
　　林江知料到她会拒绝，在她转身要走时，迅速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算我求你，”他声音低了些，脸上显出几分难得的认真，“老师下了死命令，非要我去……错过这次机会挺可惜的，听说奖金还挺丰厚的。赢了的话，奖金都归你，就当是劳务费，行不行？”
　　季池挣扎了一下，没挣脱：“谁稀罕你的奖金……”
　　“不稀罕奖金，那……”林江知另一只手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棒棒糖，利落地拆开包装，趁季池没反应过来，直接塞进了她嘴里，“预付点甜头总行了吧？”
　　草莓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季池瞪大了眼睛，想吐出来又觉得不雅，只能含着糖，气鼓鼓地瞪着他。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看着季池含着棒棒糖，想发火又憋着的模样，林江知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继续游说：“就当帮个忙？而且去隔壁市比赛，包食宿，还能顺便逛逛，听说那边景点不错。”
　　最终，或许是那点甜味软化了她，或许是他那句“求你”听起来不像假的，又或许是对“离开这里出去看看”的隐秘渴望，季池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林江知这才松开手，嘴角弯起：“成交啊！那明天我去跟老师报备。”
　　回到教室上课，季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江芸兮她们的事，小声对旁边的林江知抱怨：“都怪你，书没还上，答应帮江芸兮的忙也还没做呢。”
　　“那我当时不来，你就真打算帮她们的忙，去老实验楼？”
　　“拿个东西而已，你意见怎么这么大？”
　　他怎么对老实验楼这么敏感？
　　“她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林江知凑近了一点，“那几个女生，平时跟你话都没说过几句，突然让你去那种地方，你觉得正常？”
　　“都是同学，说不定只是刚好碰到我了，来不及找别人，她们不都说了自己有急事吗？”
　　“你还真信她们有事？我就打赌，你现在去问，她们肯定说已经找到人或者不需要了。那种人，就是找个借口想把你引到没人的地方，指不定怎么捉弄你。”
　　“大小姐，长点心眼行不行？老实验楼那边又旧又偏，已经被封锁起来了，平时根本不让学生靠近，哪来的社团道具？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说不定还会被值班老师抓到批评。”
　　“季池，在这个学校里，别太轻易相信人，尤其是突然对你示好的。有些人，就是看你好欺负。”这些话他说得有些重，不得不把警惕心强加给她。
　　听他说了这么多，季池抿了抿唇，虽然不喜欢他这种说教的口吻，但心里也明白他说得可能没错，那种被孤立和针对的感觉，她从小也不是没经历过。
　　“哦……”
　　林江知翻开练习册其中一页，时不时观察讲台上老师的动静。
　　“有些时候不能太好心，太过于包容是会吃亏的。”
　　“行了，我知道了，没想到你还挺话唠的……”季池说着也翻开练习册，埋头写题。
　　隔天，班主任果然找到林江知和季池，确认了参赛信息，鼓励了几句，让他们好好准备。
　　从办公室出来，林江知心情似乎不错，对季池说：“看吧，我没骗你。而且隔壁市挺好玩的，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逛？”
　　季池对此表示怀疑：“去比赛怎么可能让选手到处乱逛？你别异想天开了。”
　　林江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刚走没几步，就碰到了许昕。
　　许昕看到季池，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季池，上次体育课真的谢谢你！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这个……请你收下。”
　　季池看着那个巧克力，又看看许昕真诚中带着些羞涩的脸，摇了摇头：“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同学，帮忙是应该的！你自己留着吃吧，说不定下次低血糖又能派上用场。”
　　她看得出许昕家境似乎不错，但这份感激的心意她也领了，东西却不想收。
　　许昕见她坚持，只好收回巧克力，但还是再次道谢：“不管怎么说，真的很谢谢你！那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看着许昕离开的背影，季池忽然有些疑惑。
　　许昕长得漂亮，性格看起来也很温和，为什么在班里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
　　她把这个疑问随口告诉了旁边的林江知。
　　林江知正低头看手机，闻言抬头瞥了一眼许昕远去的方向，语气平淡地说：“我早跟你说了，这个学校就这样呗，有些人就是容易嫉妒比自己优秀的。许昕家里条件好，长得好看，成绩也不差，难免会有人看她不顺眼。而且，她性格有点软，不太会拉帮结派，自然就容易被边缘化。”
　　他收起手机，看向季池，“所以，你也别轻易对谁都掏心掏肺，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嗯。”季池点了点头。
　　她发现，林江知虽然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对这个学校里的人和事，看得格外通透。而这种通透，偶尔会让她觉得，他好像经历过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