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誓约：月光与枷锁》空山居士

9、伤与沉默

　　山洞外的风卷着松针呼啸而过，将洞口的篝火吹得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潮湿的石壁上，瞬间熄灭。云岫蹲在火堆旁，手里攥着一根刚捡来的枯枝，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蜷缩在山洞内侧的身影。
　　朔夜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着，头微微垂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凌厉的下颌。他已经解开了被血浸透的布条，露出那道从肩胛延伸到腰侧的伤口——皮肉翻卷着，边缘泛着被能量灼伤的焦黑，即使经过简单包扎，仍有暗红的血珠顺着肌理往下淌，滴在他素色的劲装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云岫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枯枝被捏出一道裂痕。刚才在树林里，她几次想帮他重新处理伤口，都被他冷硬地拒绝了。“不用你管。”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然后就独自挪到了山洞最里面，背对着她，像是在刻意隔绝所有靠近。
　　可她忘不了刚才爆炸瞬间的触感——他将她按在身下时的重量，手臂环住腰时的力道，还有耳际那声带着闷痛的“抓紧我”。那不是“职责”能解释的，更不是“监视者对囚徒”的该有的反应。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背上的温度，还有那温热的血顺着她小臂流淌时的灼热，像一道烙印，刻在皮肤上，也刻在心里。
　　“火堆快灭了。”云岫终于找到一个开口的理由，将手里的枯枝添进火里，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照亮了山洞的每个角落，也将两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拉得很长，最终在地面上叠在了一起。
　　朔夜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一小片苍白的侧脸。火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能看到他眼尾的红——不是害羞，是失血过多和疼痛憋出来的。他的右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一道旧疤，那是多年前平定叛乱时留下的，比现在的伤浅，却刻得更深。
　　云岫看着他的手指，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沉默图书馆见到他时的模样——银甲加身，眼神冷得像冰，长剑出鞘时带着能冻结空气的压迫感。那时的他，是月神最忠诚的獠牙，是让人望而生畏的神眷将军，可现在，他只是个靠在石壁上、连伤口都不愿让人碰的伤者。
　　“你的伤再不处理，会感染的。”云岫站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从行囊里翻出的最后一小瓶草药膏——那是她父亲生前用十几味珍稀草药熬制的，能止血生肌，她一直舍不得用，“我父亲教过我怎么处理外伤，不会添乱。”
　　朔夜终于抬起头，露出那双幽深的眼睛。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像两簇微弱的火苗，却暖不透眼底的冰冷。他盯着她手里的药瓶看了片刻，又移开目光，落在洞口的方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用。”
　　“为什么？”云岫蹲下身，与他平视，“就因为我是你眼里的‘异端’？还是因为承认需要我帮忙，会让你觉得违背了神谕？”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戳中了他心里最隐秘的挣扎。朔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紧了放在身侧的长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自己能处理。”
　　“你怎么处理？”云岫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用你的剑划开伤口？还是等血流干了自己结痂？朔夜，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护我的时候没想过‘异端’，现在倒拿这个当借口了？”
　　她猛地伸手，按住了他想要重新包扎的手。他的手很凉，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因为失血而微微颤抖。两人的手贴在一起，火光将他们的手腕映得发红，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彼此捆在了一起。
　　朔夜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烫到一样想抽回手，却被云岫攥得很紧。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锐利和倔强的眼睛里，此刻竟盛满了担忧——不是对“囚徒”的怜悯，是对“他”的担忧，纯粹的，不加掩饰的。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沉闷地疼，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暖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从小到大，除了璃华偶尔的“关怀”，他从未被人这样在意过——那些伤口，那些疼痛，在别人眼里只是“将军的勋章”，没人会问他疼不疼，更没人会固执地要给他上药。
　　云岫见他不再挣扎，便松开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药瓶，拔开木塞。一股清苦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她用指尖蘸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他伤口的边缘。药膏触碰到破损的皮肉时，朔夜的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咽回了喉咙里。
　　“忍一忍。”云岫的动作放得更轻，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这药很有效，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的指尖很软，划过伤口时，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竟真的压过了灼痛。朔夜微微垂着眼，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火光落在她的眉骨上，将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鼻梁很挺，嘴唇抿成一条柔和的弧线，和平时那个牙尖嘴利、据理力争的“异端”判若两人。
　　他突然想起昨晚在石楼里，她趴在桌上画星轨的模样；想起她被璃华刁难时，明明气得发抖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模样；想起她刚才在树林里，紧紧按住他伤口时，眼里的红。这个女人，像一团藏在冰壳里的火，看似冰冷尖锐，内里却炙热得能融化坚冰。
　　药膏很快涂完了，云岫拿出新的布条，开始仔细包扎。她的手法很熟练，布条缠得松紧适中，既能止血，又不会勒得太紧。包扎到肩胛处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颈后的一块皮肤，朔夜的身体又是一僵，这次却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给她让开了位置。
　　“好了。”云岫系好布条的结，终于松了口气，抬头却撞进他幽深的眼睛里。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能看到他瞳孔里清晰的自己的影子。
　　云岫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像被火烤过一样，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朔夜伸手按住了肩膀。他的手很轻，没有用力，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
　　“为什么？”朔夜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为什么要帮我？我是来监视你的，是你的敌人。”
　　“你不是。”云岫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声音坚定，“至少在你把我护在身下的那一刻，不是。”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他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朔夜的眼神波动得更厉害，有迷茫，有挣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或许“异端”和“神眷”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清晰；或许“服从”和“自我”，也不是非黑即白。
　　可就在这时，山洞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声。
　　朔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鹰隼锁定猎物般看向洞口，手猛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剑，身体瞬间绷紧，挡在了云岫身前。云岫也立刻收起了情绪，伸手摸向袖中藏着的破灵钉，心跳骤然加快——是璃华的人追来了。
　　篝火的火苗突然暗了下去，山洞里的光线变得昏暗，只剩下石壁上的影子在晃动，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魅。朔夜压低声音，贴在她耳边说：“待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他的气息温热地扫过她的耳廓，带着草药和汗水的味道，却异常安心。云岫点了点头，握紧了破灵钉，目光紧紧盯着洞口的方向——她知道，这次的危机，比实验室的爆炸更危险。璃华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就绝不会再给他们留活路。
　　朔夜悄无声息地挪到洞口，透过松枝的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能看到十几个穿着黑衣的卫兵正举着火把，在树林里四处搜索，领头的那个，正是璃华身边最得力的护卫长。他们的动作很轻，显然是不想打草惊蛇。
　　朔夜的眼神冷了下来，握紧了长剑——他现在身受重伤，根本不是十几个卫兵的对手，更别说还有一个实力不弱的护卫长。想要带着云岫全身而退，难如登天。
　　他回头看向云岫，她正蹲在篝火旁，手里紧紧攥着破灵钉，眼神警惕地盯着洞口，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看到他回头，她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我准备好了”。
　　那一刻，朔夜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他想起刚才她给她上药时的温柔，想起她那句“至少在你把我护在身下的那一刻，不是敌人”，想起自己背上的伤——那是为她流的血，也是为自己打破“服从”的证明。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长剑，剑身上泛着冰冷的月华之力，在昏暗的山洞里格外刺眼。“等会儿我冲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往山洞后面跑。”他的声音很沉，却异常坚定，“后面有一条小路，能通到山脚下的河谷，你顺着河谷一直走，就能离开王庭的范围。”
　　“那你呢？”云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身受重伤，根本打不过他们。”
　　“不用管我。”朔夜的眼神很亮，像燃着一团火，“我的职责是……护你周全。”
　　这一次，他没有说“看管”，而是说“护你周全”。两个字的变化，却像一道惊雷，炸在云岫的心里。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看着他背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突然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握紧了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朔夜猛地回头，看着她坚定的眼睛，心里那道“绝对服从”的枷锁，似乎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洞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卫兵已经搜到山洞附近了。
　　“没时间了。”朔夜握紧她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决绝，“相信我，我会去找你。”
　　他刚想推开她，让她从后山逃走，却突然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温热——云岫的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像在宣誓一样，一字一句地说：“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我云岫，从不欠人情，更不会丢下为我受伤的人。”
　　篝火彻底熄灭了，山洞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洞口透进来的月光，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护卫长的声音带着阴鸷传来：“仔细搜！祭司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朔夜看着云岫明亮的眼睛，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突然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笑，不是冷笑，不是嘲讽，是带着暖意的，带着决绝的笑。他握紧她的手，将长剑横在身前，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默契：“好。那就一起走。”
　　两人并肩站在洞口，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像一对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外面的卫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脚步声杂乱而急促。
　　可云岫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再也不是那个只懂服从的神眷将军；而她，也再也不是孤军奋战的异端。他们的命运，已经在那道伤口和那句“护你周全”里，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场看似必死的困局，竟会成为他们叛神之路的起点。而璃华布下的天罗地网，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密，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