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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再见陆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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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惊魂未定的赵二公子,顾谦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让参与救援的官差坐下来,详细讲述一下在杭州的所见所闻。
官差尴尬地拍拍身上的土,他这身衣服几天没换,实在是太脏了。
“坐吧。”
“谢大人座。”官差诚惶诚恐地侧身坐了。
“你别紧张,将你所见所闻予本官详述一遍。”
“是,”官差定了定神,叹了口气道,“大人,杭州城是真惨啊……”
据官差所述,杭州城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抗倭力量,整座城池全靠闭门锁城阻挡,怕倭寇混入逃难的人群进城,城上的官兵竟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城下射箭,不少无辜的百姓都死于官兵的箭下。
“我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将赵二公子从箭雨中救出来的。”官差道,“倭寇没见到几个,死的更多的是没有防备的老百姓,好多人是从绍兴乡下来的,绍兴城不开城门,他们就往杭州跑,结果杭州城也不开城门,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饥渴难耐,到了杭州连跑都跑不动了。”
“好多人都是眼睁睁看着箭射中自己的,真是死不瞑目啊!”官差眼眶红了,“为了不让倭寇落脚,杭州城的兵勇一到晚上就被绳子放下来,去周围的村落民舍点火,百姓们房子被烧,流落荒野,运气不好碰上倭寇,那就是白白被人砍。”
“小的当差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如此人间惨剧。”官差说到动容处,不由得落了泪,“自从回到台州境内,小的才算是见到了鲜活气,大人,台州有您是我们的福气,您就是台州的守护神!”
赵二公子心情激动可以理解,没想到官差也这样说,顾谦难以想象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将自己奉若神明,明明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官员应该做的。
“杭州这么乱,杭州知府徐扬就没有什么对策吗?”顾谦不解道。
“小的不知,但是护送赵二公子回程前,杭州一直都是这么乱。”
“好,辛苦你了。”顾谦让顾小九给官差拿了一锭银子,“下去压压惊,和兄弟们一起吃顿酒。”
“谢大人赏!”官差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才接了银子,喜笑颜开的去了。
顾谦看着他陡然变轻松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大人,杭州真那么乱啊?”顾小九不解道,“该不会是这家伙乱讲吧?刚还抹眼泪呢,一接了银子立马笑开了花,他不会是想讹点赏钱吧?”
“你看他的胡子都几天没刮了?眼下青黑嘴唇干裂,衣摆上还有血迹,想来这一路走的并不轻松。”顾谦道,“让他们喝顿好酒休息两天吧,肯定是累坏了。”
知道自己误会了官差,顾小九讪讪地退到了一旁。
“你别傻站着,去把黄师爷叫来。”
“好嘞,我马上就去!”
顾小九一溜烟的去了,没多一会儿黄师爷就来到了书房。
“东翁,您找我?”黄师爷拱手道。
“坐吧。”
顾谦让他坐下,将赵二公子及官差所闻对黄师爷简述了一遍。
黄师爷倒吸一口凉气,道,“杭州城竟混乱至此?绍兴也封城了?”他脸上现出浓烈的悔意,“我不该把老母亲一个人留在绍兴,应接把她接过来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先冷静一下,”顾谦劝解道,“戚将军有位部下驻守绍兴,城内应该安全无虞,我之前给戚将军送了封信去,估计也快有回信了。”
正说着话,就见顾小九一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
“大人,戚将军来信!”
黄师爷一下子就蹦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顾谦,恨不得撕开信封替他读信。
“稍安勿躁。”顾谦淡声道,他展开信纸,细读戚元敬的来信,看着看着他就笑了,“黄先生放心吧,戚将军说了,他的夫人在绍兴城坐镇,绍兴城破不了。”
“真的?戚夫人这么厉害?”黄师爷不敢置信道。
顾谦将第一页信纸递给黄师爷,笑道,“戚夫人自小和戚将军一起练刀枪学兵法,如果不是女子不参军,她可能比戚将军成就更高!”
顾小九听得都傻了眼,急忙凑过去对黄师爷道,“我看看,我看看。”
两人挤在一块看戚将军的信,顾谦走到书桌后看接下来的内容,戚元敬在第二页信纸里的措辞可就严肃多了,他直接表达了对张怀的不满,不论张怀有何苦衷,看着治下百姓在眼皮子底下被残杀却不采取行动,这绝不是一个有血性的将军能够容忍的。
戚元敬告诉顾谦他已经给张怀写信请战,可惜张怀让他守卫宁波,不得擅离职守,戚元敬的愤慨几乎要从纸上跃出来,顾谦理解他的心情,可是他一个小小的台州知府,除了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在更高的层面上实在是帮不上忙。
顾谦心情抑郁,黄师爷和顾小九看他面色不豫,不由得止住了笑声。
“东翁,戚将军还说了些什么?”黄师爷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向张大帅请战,结果被张大帅以时机未到不得出兵驳回了。”
“听说杭州城外房倒屋塌尸横遍野,张大帅就眼睁睁看着百姓惨死?”黄师爷作为一个绍兴人,更是愤怒,也更不理解。
顾谦叹了口气,郁闷道,“上峰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到呢?”
杭州之乱,直到广西的狼土兵赶到才渐渐平息,但是平息的原因并不是倭寇被官兵打跑,而是他们抢够了分批撤退了。
顾谦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无比的讽刺。
因为杭州闭门锁城的事闹得太难看,一些御史,包括几位致仕后在杭州养老的老大人纷纷上书,要求查办杭州知府徐扬和两江总督张怀。徐扬惶惶不可终日,张怀却依旧我行我素,今日查看浙江海防,明日调兵遣将,似乎胸有成竹。
经过这些事,顾谦心里对张怀产生了一些看法,但是他又不能明着说,只能硬憋在心里,上次给陈俭写信询问徐派对张怀的看法,陈俭回信告诉他张怀此人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与徐派关系并不亲近,建议顾谦在浙江官场独善其身,与张怀保持距离。
这些话正中顾谦下怀,他好好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了,浙江官场的最高层面他也够不上,而且陈俭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顾泰不日将赴金陵兵部任职,别看官职不显,但是两江抗倭形势日趋严峻,顾泰在金陵,不仅可以起到上传下达的作用,还可以为顾谦的练兵事业谋取一些资源。
顾谦看完信,感动不已,他与陈俭已经多年未见,但是这位老朋友却一直没忘了自己,有他在京中奔走筹谋,自己在外面做官的日子真的好过许多。还有顾泰,明明可以留在京城,却为了自己千里迢迢跑到金陵坐冷板凳,顾谦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只能采取一种最朴素的方式来表达谢意。
这种朴素的表达友情的方式就是——送银票!
京官穷,金陵官更穷,而顾大人身为一方父母,随便从哪里抠点就能让两名好兄弟过上好日子了,顾谦越想越得意,决定也往他便宜师兄陆寄那里送上一份,不过陆大人身为圣上的亲信,不缺金不缺银的,送点台州的土仪刷个存在感就行。
可能是顾大人的算盘珠子打得太响了,就在他往京城的礼物刚刚送出时,陆寄本尊竟然来到了台州府衙。
“你,你说啥?”顾谦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小九,“陆寄到府衙了?”
彼时,顾谦正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后院搞了个小茶炉煮茶喝,顾小九这一来报,吓得他差点把炉子给碰翻了。
顾谦急忙往后跳了两步,不敢置信道,“他来干嘛?”
“大人,陆大人是天子近臣,又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他为什么来台州小的也不知道啊!”
顾谦一拍脑门,醒悟道,“可不是,我瞎紧张个什么劲儿,他既然让你通禀,那就是来做客的,不然早派人把我抓了。”
虽然和陆寄有那么点香火情,但是顾谦可不会认为这位便宜师兄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看他,而且锦衣卫是啥概念?那可是让全体景朝官员恨得牙痒痒怕得打哆嗦的存在啊!
顾谦整了整衣袖,作出一副激动万分的样子,一路疾行进了会客厅。
“师兄!真的是师兄吗?你怎么到台州来了?是来公干还是看我啊?”顾谦这一通浮夸的表演让陆寄沉稳冷漠的面容都裂开了一道缝。
快一年没见了,怎么这货还是这么不着调?
陆寄看了看被顾谦扯住的袖子,皱眉道,“好好说话。”
“这不是看到师兄太激动了吗?”顾谦笑呵呵道,“大同一别,也快一年未见师兄了,师兄近来可好?老夫人可好?嫂夫人可好?侄子侄女……”
陆寄抬手止住顾谦的问候,对顾谦道,“一切都好,你坐下说话吧。”
顾谦小心地陪坐在一旁,努力让自己露出一副恭维的笑容。
看着他假模假式的样子,陆寄揉了揉额角道,“我来这里原因有二,一是去福建查一个案子,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你,二来,就是询问一下徐扬和张怀在浙江抗倭事件中的表现。”
见顾谦笑容僵住,面露踟蹰。
陆寄又警告道,“我要听真话,你想好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