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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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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砚拉上窗帘后,我再也见不着他,待在屋子里无聊得紧,我开始翻找一些东西。
高中毕业后,我扔掉了很多东西,但唯独跟丁砚有关的,一个也没扔掉。
我放在我衣柜里,一个大箱子,现在它还待在那儿,从前我总时不时拿出来晾一晾,现在正是我打开它的时候。
高中我跟丁砚是同桌,他抽条很快,没过多久就比我高了半个头,臂膀是并不夸张的肌肉,青色的筋脉分布在他的手臂上,丁砚很白,就很显眼。
那时对头发有要求,前不过眉,我跟丁砚都是同样的发型,但是他总要比我好看。
黑浓的眉毛,深邃的眼眸,从侧面看,他的鼻梁有一块很浅的凸出,但线条总归是好看的。
丁砚几乎继承了丁阿姨的所有美貌。
他坐在窗边,给我挡太阳,而我看到细碎的流金分布在他周围,我伸手指去戳他,丁砚不理我。
我再去戳他,他还是不理我。
临放学的自习课上风扇声音仿佛摇摇欲坠,耳朵边是窃窃私语,我还听到了我后桌写字的声音,可唯独听不到丁砚的声音。
我越过他手边阻挡我的那堆书,探头去看丁砚在做什么。
他在演算数学题。
我压低了声音说,“丁砚,数学题有我重要吗?”
丁砚不看我,“你要是没话可以不说,不要没话找话。”
我还去戳他的手臂,触感真的很好,不硬也不软,“丁砚,你跟我聊聊天。”
丁砚拒绝我的聊天请求,“不聊。”
我顿时脱力般趴在桌上,丁砚没意思,越长大越没意思。
我侧头朝着丁砚,闭上眼睛,头顶的风扇扇动着,可是还是不解热,我又睁眼去看丁砚。
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显得很清爽,他仿佛并不热,专心致志地做着他那数学题,无聊之际我观察他。
丁砚视我灼热的视线为无物,但他却能在太阳快要晃到我眼里时,身体往前倾了,彻底挡住阳光。
熬到自习课下课时,铃声刚响起,教室里就空了,他们赶着回家,而丁砚还是稳坐着,我越来越着急,问他,“丁砚,不回家吗?我好无聊。”
丁砚这才分给我一个眼神,盖上笔帽,“走。”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等走出教室时,整栋楼都没人了,我和丁砚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我从小走路就很慢,跟丁砚一起走以后就更慢了,不知道是他走路慢还是迁就我。可能迁就我多一点,毕竟我要任性些。
林荫路上全是不断变化的光斑,有的落到了丁砚的肩膀上,有的落到了丁砚的鞋背上,仿佛光都要多眷顾他一些。
我伸手去捏丁砚的手腕,那里一片光滑,有些微热,我说:“丁砚,待会儿给我买雪糕呗。”
丁砚点头答应我,“好。”
我乐地摇头晃脑,催促丁砚,“咱们走快点。”
正逢微风一吹,绕过我抓着丁砚手腕的手,从我们肩膀的缝隙吹过去,撩起了丁砚的书包带。
回家时正赶上吃晚饭,丁阿姨不在家,我妈留了丁砚在家吃饭,吃完他跟我上了二楼进房间。
我伏在桌案上抄丁砚的试卷,丁砚坐在我的床上,靠着床头正看着书。
房间里是寂静的,能很清楚听到我写字的声音,还有丁砚翻书页的声音,还有空调运作的声音。
我问:“丁砚,你在看什么书?”
丁砚回:“《边城》。”
我手里捧着的,正是丁砚当年看的《边城》,书签还卡在他当年看的那一页。
那一页的最后写着——“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不知道那个我做作业的夜晚,丁砚靠在我床头,看到这句话时是怎么样的感受,他后来再也没碰过这本书,这本书留在了我家,我也没碰过它。
后来它被我收进箱子里,书页略微泛黄的时候它就不见天日了。
这样回忆旧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落西山头时,我才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已然僵硬。
我又往丁砚房间的那个窗口看,窗帘拉开了,我竟也毫无察觉,不过丁砚并不在房间,夕阳只有一点点撒在我的窗台上,我伸出头往外面看,粉紫色的天空悬在我的头顶。
它有些像我妈的那条连衣裙,也是粉紫色的,展开就是此刻天穹的颜色。
我摸兜去掏手机,未曾想先摸到了昨天晚上从丁砚那儿收缴的烟,我们两个中,丁砚是最先学会抽烟的,他的烟放在枕头底下,从前被我翻出来的时候,他就换地方了。他以为我不会再找到,但是我还是找到了,就算丁砚把他的烟藏到他房间里任何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我都能找到。
因为我对他的房间,了如指掌。
丁砚喜欢抽味道浓烈的烟,那样会让他感受到浓烈的情绪,可是当我点燃手里的烟时,味道却很清淡,像含了一口没有味道的薄雾般,我倚靠在窗口,桂花树的枝桠并不张扬,我正视只能看见一点细枝,更多的是,丁砚家那被风雨淋湿侵.夺过的白墙,丁砚的房间。
烟雾一阵一阵被我倾吐,燃到底时我依然没有尝出任何剧烈的味道,掐灭最后一点火星时,粉紫色的天带上了一抹深蓝,它像墨水一样沾染了边缘,正在向中间前进,我已经能很清楚地看见天上月亮的踪影,缺了一大半。
数着时间我料想我妈快回来了,我下楼后在厨房里把饭煮上了,在思索今晚吃些什么之际,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早上离去的母亲,而是丁砚。
他穿上白下黑,头发蓬松,举手投足之间我能看清他的肌肉。
我舔了舔唇瓣,“你来干嘛?”
丁砚越过我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地从放蔬菜的地方拿出了土豆,“江阿姨给我打电话,说她跟我妈今天不回来吃饭,叫我过来跟你一起吃,免得你饿死。”
哈哈。
我只能干笑,知子莫若母。
丁砚扔给我两个土豆,“洗出来,把皮削了。”
我拿着土豆,走到水池边,“吃土豆丝吗?”
丁砚答:“嗯。”他弯着身子,腰身的线条立刻就浮现出来了,紧接着他在塑料袋里拿出了两根辣椒,伸手过来先开了水,冲洗那两根辣椒。
他离我很近,那股薰衣草香又开始充斥在我的鼻尖,但是檀香味不见了。
“还吃啥?”我浑身上下都紧绷着。
丁砚甩甩辣椒上,他手上的水,“你想吃啥?”
他的臂膀依然是白的,浑似从始至终都晒不黑,青筋有着固有的线路分布在他的手臂上,可能是吞咽的声音太大,丁砚歪头朝我看来。
我装没看见,冲洗着土豆上的泥土,混着泥土的水打着旋流进下水道口,“...吃水蒸蛋。”
丁砚沉吟,“水蒸蛋我蒸不好。”
他怎么可能蒸不好,他整个人都跟水蒸蛋一样滑嫩......
我说:“没事。我就吃水蒸蛋。”
赶走旖旎情思后,我拿着削皮刀蹲在垃圾桶边往里削着皮,剥去外皮的土豆很滑溜,我总要带很大的力气去握住它。
我听见丁砚正在往瓷碗里敲蛋,筷子搅着蛋液,一番操作完了后,他往锅里放水,把蒸架杵上,开火放水蒸蛋。
这趟流程下来以后,我还在给土豆削皮,丁砚终究还是忍不住赶我出厨房,他指厨房门:“你出去。”
我说:“别呀,我还削皮呢。”
“等你削完,咱们都饿死了。”
我把土豆和削皮刀一起交给他,边往厨房外边走边腹诽他说话真不避讳,成天死死死的,我心里总忌讳这个,最不愿意丁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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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辣椒的辛呛味慢慢弥漫了整个客厅,我过去关厨房的门,丁砚都不分我一个眼神。
百无聊赖时,我终于得以坐在餐桌前,心道丁砚还是谦虚了。
土豆丝上挂着一层薄油,水蒸蛋面上丁砚淋了一层酱油,光滑得人走上去都得打滑,他还热了昨天晚上的剩菜。
我自觉地给我俩都添上饭,夹一筷子土豆丝,喂进嘴里还没咽下去,我就夸丁砚,“你厨艺日益见长哈。”
从前跟我一起炒蛋炒饭的人,现在家常菜样样都拿手了。
丁砚说:“还好。”
“你改天也教我做做呗。”
丁砚挑起眉毛来看我,大抵没想到我会说这句话,他很不相信,“你?”
“昂。”
我连忙点头。
丁砚笑了一声,“你不是要走吗?”
我停了筷子,“啊?谁说的?”
丁砚夹菜,“等桂花树砍了,你不就走了吗?”
我:“……”
我不知道丁砚这番猜想从何而来,但我并未想过就此走掉,因为我一直,一直,都知道,我其实并不想离去。
沉默之际灯光给丁砚的面庞打了阴影,他还是低着头吃饭,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夹一筷子肉丝放进他碗里,他吃饭的动作停下。
我嘿嘿笑一声,“谁说我要走了,我准备待家里过年的。”
我行李并没有带回来太多,甚至都是短袖短裤,但是从前的衣服也还是能穿上,总是能在家里过年的。
丁砚没说话,吃掉我给他夹的肉丝。
我知道,我们算是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