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雀》乌津一

17、国王

　　深山林木多，雨天雾气重。

　　走出僧寮，入眼便是一片肃穆的松绿色，山体周围雾气缭绕，像裹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陈哲鸣说这雨下的挺有意境，他要拍个素材，许晏宁和林馨就在屋檐下等他。

　　两人不对付，站的也就远，一个在大门这边，一个在那边。

　　陈哲鸣撑着伞进雨中，对着连绵山岭拍摄，从灰色天空慢慢移摄，拍到山峰，从山峰环摄到佛寺，到远处高塔，再到僧寮。

　　雨水顺着屋檐凸起的凹槽流下，形成雨帘。

　　镜头从僧寮的左边拍摄到右边，画面路过屋檐下的那人时，说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比落在其他画面时停留的要久些。

　　镜头的最后，画面又回到僧寮大门的左边，隔着雨帘，落到撑伞低头看手机的许晏宁身上，又生怕被人发现，拍了三秒就急忙关闭。

　　这是他的小心思。

　　他的少年心事，和怦然心动。

　　“我拍好了。”

　　许晏宁闻声抬头，将肩膀处松垮的外套往上拽一下，又把卡进衣领里的头发拨出来。

　　“走吧。”

　　这个点师父们都在禅堂打坐，不好进去打搅，便先在法堂外找了个打扫卫生的师父询问些问题。

　　昨晚等宋怀樾视频的时间里许晏宁就考虑到天气和寺里的日常安排，在手机上列了一些必须采访的人和可能采访的人，问题也一一罗列好了，此刻采访起来并不匆忙。

　　法堂外空间有限，师父引她们去旁边的长廊，长廊一边的围栏设成了座椅，另一边雕刻了满墙的佛像。

　　师父坐在红漆长椅上，背后是正对法堂的石制香炉。

　　雨天光线暗，师父此时又背对着光，必须依靠打光才能在相机里呈现出清晰的画面。

　　陈哲鸣在调整机位，许晏宁给师父戴领夹麦，同时让林馨开打光灯。

　　林馨没作声，她也没管。

　　等她和陈哲鸣准备就绪后该亮的光还是没亮。

　　许晏宁皱眉回头，林馨正拿着手机打字。

　　“你能先把打光灯打开吗？”

　　林馨抬头，嘴巴撇了一下，把打光灯拿在手里转了一圈也没能打开，手上动作越来越急躁。

　　许晏宁看她这架势心里不住的窝火，伸手拿过打光灯，摁了开关。

　　递回去时林馨翻了个白眼。

　　拍摄的过程也不太顺利。

　　林馨拿着补光灯总来回摇摇晃晃，导致人脸上的光也忽明忽暗，陈哲鸣实在受不了，对她低斥一声，“你能站那不动吗？”

　　林馨眨眨眼睛，“不能啊，我又不是死人。”

　　许晏宁这时可以确定了。

　　她就是故意的。

　　从说要跟她一组开始，就是故意的，憋着坏心思的。

　　许晏宁起身夺过补光灯，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讲，“师父，我站这跟您说话行吗？”

　　师父当然没意见，林馨站旁边得逞的笑。

　　没了她的捣乱后拍摄很顺利，没一会就拍好了。

　　师父走后许晏宁把东西收好，和陈哲鸣一起检查了一下刚才拍摄的视频，确定没问题后拿出手机发了个信息，然后才看向林馨。

　　“我挺羡慕你的，二十多岁了还跟小孩一样单纯。”

　　“你什么意思？”

　　许晏宁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我刚给蒋老师发完微信，说我们小组有位同学因为个人原因想退出小组。”

　　———“她同意了。”

　　蒋老师是这门课程的任课老师，许晏宁恰好是她们小组的组长。

　　林馨的表情瞬时变化，怒目圆睁，上前想抢手机，“你凭什么这么做！”

　　许晏宁后退一步，把手机藏到身后，“你不是不想拍摄不接受配合吗，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许晏宁我操你妈！”

　　“我早上就跟你说过了，我要是再听见你骂我，就撕烂你的嘴。”

　　“你他妈来撕啊！”

　　许晏宁双眼淡漠，啧一声，“你是真单纯。”

　　“你把话说清楚！”

　　“周婧让你跟我一组的吧，她怎么不自己来跟我一组呢，怎么不亲自来给我使绊子呢，被人卖了还沾沾自喜呢，单纯小女孩？”

　　林馨反应了一下，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被周婧当枪使了。

　　一场策反就这样完成了。

　　林馨怒气冲冲地走了，周婧那边要不太平了。

　　少了林馨，接下来一天的拍摄都很高效，傍晚许晏宁和陈哲鸣就把所有需要拍的拍完了。

　　一直到回房间都没再见到周婧等人，想必是火烧衣角，没空来找她麻烦了。

　　祝意柯倒是出乎她意料，人不好评价，对待任务还是负责的，拍了一天的空镜头素材，晚间就把传到群里了，拍了挺多，画面也挺好，看样子没掺和进林馨和周婧的恩恩怨怨。

　　宋怀樾一天下来给她发了三条微信。

　　中午十二点半。

　　———视频。

　　下午两点。

　　———这么忙？

　　傍晚五点二十。

　　———你牛。

　　许晏宁看乐了，坐在桌边单手托着腮给他拨过去个视频。

　　宋怀樾几乎是秒接的。

　　“呦，终于想起来这边还有个人了？”

　　许晏宁刚准备回他，突然视线一瞥，“你干嘛不穿衣服？”

　　宋怀樾叹口气，“这不是被你冷落了一天，思来想去，可能是分开太久，你见异思迁了吧，出卖一下□□，再勾引你一下。”

　　许晏宁说起调戏的话来也是丝毫不脸红，“那你把镜头往下移点，我看看下面穿了没。”

　　宋怀樾被她的话逗的笑个不停，“那你等会，我现在脱。”

　　许晏宁不跟他贫了，“昨晚让你回去了给我回视频，人呢？”

　　“太晚了，怕把你吵醒。”

　　“编。”

　　许晏宁压根不信他这话。

　　“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为什么挂。”

　　宋怀樾慢慢收敛了笑容。

　　昨晚约两个合作商吃饭，他在包间等到七点也没等来人，却等来了陈知然。

　　陈知然让他别等了，人被蒋老爷子“劫”走了。

　　宋怀樾看着她，蓦地笑了。

　　“你们当明星的，不应该很忙吗？”

　　陈知然拽个凳子坐下，“忙啊，我把工作推了来找你。”

　　我多爱你啊。

　　“我知道这个项目对你家来说很重要，外公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去和外公服个软，这事不就轻轻松松解决了。”

　　宋怀樾冷笑一声。

　　“跟他服软？说我愿意娶你？”

　　“很难吗？”

　　宋怀樾手里转着手机，背往后靠，“难，放弃自己爱得人，违心娶一个完全没感情的人，不难吗？”

　　他很清楚怎样戳陈知然的痛点，也知道陈知然的性格。

　　很疯，暴躁，易怒，扭曲。

　　她拿起杯子朝他砸，背底砸到他胳膊，又摔到地上碎成玻璃渣。

　　“我陪在你身边二十年你说完全没感情！”

　　陈知然的喜欢完全是毁天灭地式的，你爱我，我就温柔大方。你不爱我，我不会不爱你，但你我都别想好过，伤害你也行，伤害我自己也行，你爱我就行。

　　他脾气也上来了，一次两次被放鸽子，蒋老从背地里转到明面上挡他路，他知道再怎么耗下去都没用，死老头不可能松口。

　　他起身拿起外套往外走，陈知然急急忙忙戴上口罩和帽子跟在他后面追，她穿着高跟鞋，自然是跟不上。

　　宋怀樾走到停车场，上车，关门，上锁。

　　“轰”的一声飞驰过去。

　　陈知然只看到车留下的尾气。

　　宋怀樾一路疾驰，来到了蒋老爷子家门口。

　　站在门口按门铃，家里佣人刚打开一条缝他就推开门走进去。

　　佣人上了年纪，哎呦哎呦的叫，拦也拦不住。

　　走到餐厅，两个合作商喝的红光满面，头顶油光发亮。

　　桌上四人，除那两人，就是蒋老爷子和他儿子，蒋华森。

　　四人听到佣人的叫声都抬眼看。

　　宋怀樾笑着走近，“张总，王总，贵人多忘事啊，这人脉多，酒也多啊，蒋老爷子一声喊着，就忘了我那场饭局了啊。”

　　蒋老气的眉瞪胡子翘，“宋家小子！越长越无礼了！”

　　宋怀樾大剌剌地坐下，还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没吃，在手里抛上抛下。

　　“老爷子别气啊，你抢我的人，我还没气呢。”

　　被叫张总王总的两人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今天蒋老找到他们时，他们也左右为难，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人，思来想去，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宋家不能得罪，但往后他们还得在宏城混，蒋家更是得罪不起。

　　为了以后路子好走，只能跟着蒋老走。

　　蒋华森气的拍桌子，“宋林业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怀樾虽是笑着，眼里却是冰冷，“蒋家以后是打算一辈子窝在宏城了？”

　　“竖子！你父亲都要尊我敬我！你敢如此放肆！”

　　“我父亲尊您敬您是他有礼数，我是大逆不道的人，老爷子您是上世纪的人了，被人抬了一辈子，该看点年轻人的路数了。”

　　蒋华森浑身发抖地站起来，用手指着他，“畜生！你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长辈不要脸了我这个小辈还要什么皮，蒋老爷子您也先别太气了，往后还有您气的。”

　　蒋老捂着心口大气喘着，陈知然这时匆匆赶来，跑着进来。

　　“外公！”

　　宋怀樾睨她一眼，“我父亲是商人思维，不肯轻易放弃既往付出的努力，我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性子，过去两年为这个项目付出的沉没成本我就当是买个教训了，钱嘛，没了总能再赚回来的。”

　　……

　　“至于以后，排队等着的生意伙伴还多的是，陈家和我家也合作了不少年了，想必是赚够钱了，我也是时候告诉我家老爷子，换个配合听话的合作伙伴吧。另外呢，陈大小姐说出去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大明星，别总那么恨嫁。”

　　蒋家父子被气的说不出话，陈知然怔愣地盯着他。

　　这就是宋怀樾。

　　人狠，心硬。

　　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见谁都冷淡，生意场上饰着一张运筹帷幄的笑脸跟各种各样的人周旋，皮下手段高明头脑精明，谁也别想让他吃半点亏。

　　这才是宋怀樾。

　　她认识他二十一年，却像在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他。

　　那么陌生。

　　那么冷情。

　　宋怀樾放弃宏城的项目不是结束。

　　是开始。

　　是他驰骋这片疆场的开始。

　　宋林业打下的商业帝国在慢慢变天，王冠一代一代传承，宋怀樾的国旗逐渐在帝国升起。

　　在不久的以后，蒋老爷子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

　　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