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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墓园,周朗怀把一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

      他一身落魄,头发打结,衣服自习砚出事那天起就没换过,高级料子更耐不住折腾,梅干菜般皱成一团。

      就是习砚站在这里,也得花上几秒才能认出来,这竟然是那位吃喝用度处处讲究的周少。

      习砚没什么亲属,从医院到火葬场都是周朗怀来操持的。没有葬礼,从医生说“节哀顺变”到变成一抔灰烬,中间只隔着一天时间。就如他之前冷冷清清地活在这世上一样,现在也冷清地走了。只有周朗怀一个人记着他。

      -
      周朗怀处理完一切,疲惫地回到家里。

      他弯下腰换鞋,看到旁边是习砚的拖鞋,和他的拖鞋一起端端正正摆在鞋柜最上层。

      换完鞋进去,客厅桌上还放着习砚提醒他吃饭的便签纸。

      周朗怀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进卧室,衣服也没脱,就直直地躺上床,遮住眼睛想睡一觉。可惜,不过十分钟的时间,他面无表情地坐起来,诈尸般的脸色,拿起钥匙再次驱车去墓园。

      他好像生病了,周朗怀心想,明明是空无一人的家,他却可以在每一个角落看见习砚的身影。朝他微笑的、抿唇不说话的、问他今天穿哪身衣服比较好的,全部随着砰的一声,倒在血泊里。

      与其这样,还不如待在墓园,让真的习砚陪陪他。周朗怀一边飙车一边想。

      大半夜的街上连只鬼也没有,一路畅通无阻。

      夜里霜寒露重,白天带来的那束玫瑰花瓣上凝结出了小水珠,看着像眼泪。

      连玫瑰也为你哭泣。周朗怀轻柔地擦去那滴露珠,像擦拭爱人的脸。

      他莫名想起岳瑛的话:“搞不清你是真喜欢还是装深情。”

      是啊,习砚在的时候他有恃无恐,从不珍惜,习砚走了他开始要死要活,有什么用?

      习砚已经死了。死了。周朗怀近乎自虐地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强迫自己面对现实。然后他绝望地发现,习砚死了,而自己却更爱他。

      或许这些爱本一直就在那里,有人视若无睹而已。

      “都怪你。你不爱说话,又顺着我,把我宠得以为万事尽在自己掌握,从不仔细过问你的想法。”

      “我不该带你去那些破宴会,你明明不喜欢。我不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我无动于衷,才会有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欺负你。出去找你的时候,我想向你道歉,却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该是我走向你,那辆车本来撞向的应该是我。我……是我害的你。”

      “那么多个时刻,我没有做对一件事。”

      周朗怀艰涩的声音轻飘飘散在风里,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习砚。

      “今天这场约,我本来是想找朋友问一问求婚的事情。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其实问谁也不如直接问问你的心意,对不对?”

      可惜现在问,已经不会有人回答了。

      就像那枚求婚戒指,本该戴在习砚的手上,现在却只能放在墓碑前。

      已经迟了太多了,可从定制的那一刻起,它就是属于习砚的东西。周朗怀把手伸进口袋,想将戒指掏出来。

      不对!戒指呢?

      口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周朗怀瞪着被翻出来的口袋衬布,充满红血丝的眼球恨不得瞪出眼眶,他几乎怀疑,这难道是一场自己的幻梦?

      周朗怀坐在车里启动发动机。

      戒指或许是在慌乱中落在了某个地方,车祸现场、医院、墓园、家……顺着一个一个找过去就好了。

      墓园没有,家里也没有,看着医院半夜还亮着的光,周朗怀告诉自己,别着急。

      “一个蓝色的绒面盒子,里面是一只铂金戒指,内圈刻了Zhou的字母。我的行动轨迹只有从门口到急救室再到缴费处,真的没有看见吗?医院的失物招领处有没有消息?”周朗怀问遍了值班的医生护士与清洁工,随着一声声否定的回答,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找东西真是一个残忍的过程,最开始虽然着急却还是心怀希望,后来每找一个地方,希望就灭掉一小点,仿佛钝刀子割肉,不知道会不会在致命的那一刀前停下。

      车祸现场早已恢复了交通,血迹也被清洗得差不多了,干干净净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周朗怀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结果这么快就重新回到了这里。

      地面上连片落叶也没有,如果戒指落在这儿,有可能是被环卫工人和街面垃圾一起清理进了垃圾箱。

      垃圾箱没有分类,手刚伸进去是个普通的纸袋,往右偏一点就一下戳进了盛着吃剩汤水的外卖盒里。周朗怀也不在意,哪怕他以前出门衣服上不能沾一根猫毛也不能有一处褶皱,在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问题之后,也很难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除却生死无大事。

      有人早早就背过,却只能等到老天上了一课之后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路大大小小的垃圾桶和垃圾箱都被他翻遍了,连钱包、牙齿、丢弃的私人物品都被他翻出来过,却唯独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还剩最后一个垃圾站,这也是该区域垃圾在进焚烧炉前的最后一站。

      周朗怀走过去,熟练地拆开一个垃圾袋开始看,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动作,如果发现里面没有戒指盒,就丢开再拆下一个。他像是个流水线工人,机械地重复手里的动作。

      等等,在脑子反应过来前,手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把那个黑色的袋子扔往了垃圾站深处,而一抹蓝色在其中一闪而过。
      袋子没重新系好,里面的东西散落各处,周朗怀想也没想扑过去。

      拜托,一定要找到。他死死盯着堆满垃圾的地面,希望出现在他眼前,他不能容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十分钟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在是找到了。

      果然是个蓝色首饰盒,可惜不是他要找的那一个。

      有很多时候,人都在不经意间丢失重要的东西,上帝没理由因为你想回头找就把东西还给你,错过就是错过了。

      周朗怀靠着墙喘气,呼吸都理不顺了还要硬扯出个笑,是在嘲笑自己。

      天快亮了,地平线已经被即将跃出的太阳镶了一道暗红的边,周朗怀踌躇着是回墓园还是回家。

      他身上太脏了,还弄丢了戒指,这样出现在习砚面前,习砚估计得嫌弃他。

      可他实在是不想回家。

      大脑里像有人打架,周朗怀只好先沿着垃圾站往外走。突然,周朗怀余光瞥见了一个垃圾桶,孤零零矗立在墙边,而它轮下的小东西夺取了周朗怀的全部注意力。

      周朗怀连呼吸都放轻了,朝垃圾桶小心地一步步走去,他不敢让自己抱太大的期待,内心却还是不免想:万一呢?

      几乎在能看清楚物体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找到了!

      周朗怀心跳快得不正常,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身体器官都是超负荷运转,更别提心情不停起落,能撑到现在全靠以往练出来的身体素质。他压下身体的不适感,迫不及待伸出手去捡戒指盒,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又收回手。

      直到把手上的脏污找了片还算干净的衣角擦掉,他才郑重其事地将其捡起来,紧紧握在手心。

      戒指盒被小心打开,和白玫瑰并排摆在墓碑前,戒面折射出熹微晨光,亮如晚星。

      周朗怀此时才舒出一口气。

      他靠着墓碑坐下,望着远处的天际从红色到金色再到蓝色,天色变亮得很快,有十四只鸟陆续飞过这片天。早晨风大,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这也是静谧天地间除了周朗怀的呼吸声之外唯一的声音。

      风有些冷,周朗怀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快结冰了,但他一动也不动,他只想坐在这里,和习砚多待一会儿。

      可惜这样安静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道聒噪又令人生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哥哥,好久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周朗怀抄起隔壁墓碑前一个发烂的供果砸过去:“谁是你哥?给爷滚。”

      流年不利,周朗怀觉得自己上辈子或许是炸了地球,这辈子老天不仅要惩罚他,这种时候还要派人来恶心他。

      来人轻巧地避过供果,笑眯眯地开口:“咱们都是爸爸的儿子,这是整个周家都承认的事情,你不承认也没用。”

      他一身贵公子行头,衣领规整,皮鞋锃亮,比现在的周朗怀看上去更像个少爷。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就是个私生子的事实。

      周端颂,年方二十才突然出现的所谓周家二少爷。

      周朗怀第一次见他是在高中,只当他是个积极上进的学弟,还帮过他几次不大不小的忙。

      谁成想下一次见到就是在周家,周朗怀妈妈刚去世,周端颂便登堂入室。

      当时周朗怀还远在国外,他喜欢男人的消息却不知怎么传到了家里长辈的耳朵里,为此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轮番打电话轰炸他。周朗怀也年轻气盛,国外LGBQ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他身处其间,只觉得家里长辈的观念落后又顽固,每次说不了两句就吵起来。

      而这只是个序曲,接下来短短一个月,父亲带回来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男孩儿说是他弟弟,母亲被刺激得生病住院却不治身亡。连周家老爷子都发话,让周端颂认祖归宗。

      好一个认祖归宗。

      周朗怀记得老爷子发话时的面容,怎么也无法将其和之前爱护自己的爷爷对应到一起。

      出了一趟国,再回来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周朗怀的学校还是父母讨论良久才替他选的,M国本硕连读,商科专业,回国后就直接进自家公司,理所当然又光芒万丈的一条路。

      而他回国时硕士课程尚未修完,拿不到学位,现在算起来他就只有个高中文凭。

      一时间他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原本爱护他的其他家人、失去了学历、还失去了周家集团唯一继承人的光环。

      多了个讨人厌的便宜弟弟。

      周端颂仿佛是想把前二十年见不得光的气都一口气出回来,在周家拼了命地讨好各种长辈不算,还要来周朗怀面前装出一副关爱兄长的好弟弟样子。周朗怀简直想吐,那些绿茶手段当谁不会呀,只是周端颂脸皮异于常人的厚,才能使出这种拙劣伎俩也不害臊。

      虽然周家老爷子到底是没同意把周端颂妈妈也接进家门,但周朗怀嫌晦气,一个人搬出来住,与周家人的关系也雪上加霜。但周朗怀毫不在意,他觉得周家人对不起自己还来不及,和某位新晋二少爷争宠?这辈子都不可能。

      反正就算他不工作,也不想着继承家业,妈妈留下的遗产和信托基金也足够他潇洒一辈子了。

      后来他认识了一群酒肉朋友,每天吃喝玩乐,习砚也是这个时候被朋友介绍给他的。

      这和他设想的人生天差地别,但无所谓了,怎么过不是过呢。直到冒出想要习砚结婚的念头那一刻起,周朗怀才突然久违地生出一些责任感,想要认真对待余下的人生。

      结果……

      “少爸爸儿子的攀亲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周朗怀对眼前不请自来的周端颂怒目而视。他心里恨意滔天,看一切都是害死习砚的罪魁祸首,包括他自己,和眼前的周端颂。

      “哥哥失去了自己喜欢的人,想必很心痛吧。”周端颂没在乎周朗怀的话,自顾自地一口一个哥哥。

      提到习砚,周朗怀突然冷静了下来,他骄傲了这么多年,此刻也不想被周端颂的三言两语激到,平白让人看场笑话。

      不过下一秒,他再也冷静不了了,因为他听见周端颂的下一句话——“不过你已经很幸运了,毕竟本来该死的人,是你。”

      “是你干的?”周朗怀听见自己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我可没这么说,哥哥不要污蔑我。你怀疑的话尽可以去查呀,就像你妈的死那样,查不出来什么的。”

      如果这么明显的挑衅周朗怀还听不出来,那他也枉活这么多年了。周朗怀握紧拳头,青筋毕露,整条手臂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很讨厌周端颂,但此刻他也不介意让周端颂如愿。

      周朗怀举起拳头挥过去,带起呼呼的风声——这么激怒他,不就是想挨揍吗?那就多挨两拳好了。

      拳头带着他全身的力道砸向周端颂的脸,周端颂当然不会站着让他打,往旁边躲了下,于是拳头只擦中了周端颂的下巴。

      但不管怎么说,这下是结结实实的肉碰肉,反震力让周朗怀的手指关节生疼,周端颂必然也不好受。

      “轰——”结果下一秒,倒下去的不是周端颂,而是周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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