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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桌上的羊皮纸色泽古朴厚重,墨迹新旧交杂,一展一合间,收尽了北境的千里山川,裹挟了后梁与北狄的百年烽火,亦浸润着翼威将士经岁的血泪。裴同衣以掌轻轻拂过纸面,视线在那些繁复的点线间移动,脑中渐渐浮现出他曾在征途中见过的绝峰深湍。

      三年之期将至,这张边防图是陆氏将要呈于帝王、赠予天下万民的礼物。

      裴同衣一面听着陆澄说话一面又垂下首去。他的影子如一团小小的乌云遮住了边防图一角,少年看着看着,不禁将背挺得更直了些,羊皮纸上的影子立马响应主人,肩颈的线廓更加舒展流畅。

      陆澄说的事情他们早在昨日便商讨过。通天令一事让他们笃定了一点,朝中仍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陆氏的兵权,且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乌屏的死不仅非是意味着这场博弈的落幕,还隐约预示着危险,好似潜伏良久的兽的鼻息,温热而粗犷地扑在人的后背;只不过它在即将咬合前犯了个无关痛痒的小错,遂只能悻然地悄声收回獠牙,一步一步暂时退回深林。

      陆澄道:“为避免节外生枝,属下与裴副将商议后一致认为,我们应兵分两路护送边防图入京。”
      石霄青附和道:“云麾将军思虑周全,末将亦有此意。易州去京千里,途中变数难测,易州至雍关一带还好说,地势险要且仍属北境,旁人不易下手;”他以右指戳了戳图上的一点,“但过了雍关,州道水路复杂,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分成明暗两路人马为好;这边防图也需要多制备两张。”

      裴同衣抬眸,“石将军的意思是,明暗两路同时启程,两张边防图也完全一样吗?”
      他此言一出,众将的精神为之一振;石霄青眼中一亮,脸上的疤痕连带着也舒展了些,“你的意思是,明路作引,护送一张假的边防图?”

      陆归明方才一直未回应陆澄,此刻徐徐开口道:“我们能想到走明暗两路,有心之人亦会想到这点。”
      作为翼威军的主心骨,他习惯于在这种场合先做旁观者,在众将的计谋有不周之处时再出声提点;这种人人可言的做法有利于发掘千里马,也有利于凝聚人心。

      裴同衣见陆归明盯着自己,颔首致意,接着道:“石将军明暗两路的想法甚是绝妙,云麾将军和属下之策亦采用了这点,只不过——”

      他抬起一臂,虚虚在边防图上一划,“属下认为这边防图应一分为二,明暗各携一半,暗路先启程,秘呈天子;明路就依朝官入京觐见的律令礼制,走各州官道,不必有任何遮掩。”
      “陆氏奉命修葺边防,此乃天子之命,天下共知,贼子若要对我们的明路动手脚,怕是得好生掂量一番。”

      陆澄补充道:“正是,且这边防布阵牵一发而动全身,边防图更是如同兵符,只有一半根本不得其机要,倘若途中真遭不测,也不至于将岐西万民的性命悬以蛛丝。”

      陆归明的回应迅速而简洁,“此计可行。”他摩挲着指腹一处刮蹭起皮的小伤,似在思索负责护送的人选。

      裴同衣莫名地有些紧张,他还从未去过岐西六州之外的地方。护送边防图入京面圣,先莫道什么淡泊功名,也别想帝王文臣的心思;对他而言,能被选中,亲手捧起这半张羊皮纸便已足矣。因为这代表着万千同袍的信任与希冀,是他身为翼威军右支副将的骄傲,也有关他儿时在巷口暗许的,灯火长明的愿望。

      “裴同衣,负责暗路。”
      抵着剑柄的手心发热,裴同衣旋即抱拳,深深弯下腰去,“属下裴同衣,遵令。”

      至此,少年的眼眶亦有些发热。无垠莽原,豆大的啸潜营,长者挚友同袍见证,这如何算不得是一场提前了一年的冠礼?他微微偏头,在一众银甲箭袍的间隙里,又看见了案上那尊两寸大小的无闻将。

      父亲,你也算是在场。他在心里乐呵呵地想。

      陆归明又为裴同衣点了些随行的人,在转向陆澄时忽而沉默,手缓缓垂下。
      众将现下都看了出来,陆归明此番有意在陛下面前提携后辈,方才点的几人皆为年轻的锐士;如今明路还缺一位将领,无论怎么看都非云麾将军陆澄莫属。眼见陆归明在这关头竟犹豫不决,帐中的议论声渐渐小了,数道目光凝在了陆澄身上。

      陆澄觉察到气氛的微妙,垂下眸去。元宁十二年易州失守,这是他在帝王心中不可磨灭的污点,谈何将功补过,这机会不如留给别人。
      思及父亲的迟疑兴许就是在此,陆澄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将军莫要为难。”

      温润的嗓音在帐中漾开,陆归明百感交集。陆澄同其他人一样身披银甲立在此处,一如既往地淡然,透着一股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的文臣儒士风度。

      这让陆归明想起陆澄六岁那年第一次拿起一把刀的情景。
      彼时新朝初立,血雨乍歇,他怀中揣着冰凉的翼威军兵符,孤身一人自宫中归来,只更了衣便又要奔赴北疆迎敌。黑云压城,他踏着庭中未来得及扫洒的枯叶残泥决然地向外走去,将出门时下摆忽被什么扯住。

      六岁的陆澄白白净净,还没有马肚高,另一只手抓着本书,双眸静如林鹿,仰头问道:“爹爹,阿宁为什么没有回家?”
      陆归明狠心夺过他手里的书,将腰间一把沉甸甸的雁翎刀压入他手中,“陆氏之人唯有武这一道生门。”

      靠着武活下去,亦因为武死去。
      语毕,他抽出长子攥着的那一角披风,转身上马,千里烟尘翻涌,舍下身后太多人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陆归明内心挣扎着,将“云麾将军”这四字默念了几次。
      “濯白,”他唤长子的字,“你走明路。”

      集议毕,众将各自散去,裴同衣拿着卷好的边防图与陆澄一起出了营帐;明暗两路人马既定,当务之急便是让军中的画师再绘制两张只有一半的边防图。

      陆澄愉悦道:“我明日要给阿佑寄生辰礼,你有没有什么要给你那‘妹妹’的?我可以做一回好事,让人顺便捎上。”

      裴同衣在听见“妹妹”二字时一激灵,但紧接着反应过来,嘴皮上绝不甘落后,“好哥哥,快告诉我,你给佑儿准备了什么?”
      他清楚地看见走在前面的陆澄肩膀一抖,心满意足了;再悄悄摸摸耳廓,还好还好,没那么烫了。

      陆澄自知说不过他,无奈道:“停!就此打住,话说,裴小娘子可有消息了?”
      裴同衣摇摇头,“再等等吧。不过,我确实有东西想给弥弥……”
      “你都要去上京了,若不急的话,何不亲自给?”
      “不,”裴同衣果断拒绝,眼锋流转,意味深长地笑了,“就随你给陆佑的生辰礼一起送去。”
      “也罢,”陆澄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揶揄道:“看来裴副将等不了了。”

      裴同衣作势伸拳便要挥去,陆澄轻松躲开,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画师帐前。
      *

      天刚破晓,来安济坊看病的百姓便排起了队。弥弥耐心地候了近一个时辰,跟那秃头老郎中之间终于只隔了一人。
      前面的妇人整理着包袱起身,弥弥迈步上前,不等老郎中开口就问道:“请问老先生,可有什么病表面看似是寻常风寒,实则凶险,让人虚弱无力时常梦魇的?”

      那秃头老郎中道:“小娘子把檐帽摘掉。”
      弥弥一面摘掉檐帽,一面坐下来。老郎中本伸出了手要摸脉,但眼观了弥弥一番后面上显出几分烦躁,“你无恙,就不要来耽误老夫的时间罢。”

      “实在抱歉,”弥弥连忙解释,“是我家里人有此症状,之前请了郎中,说是寻常风寒,可几天了还不见好;我听闻老先生您……”

      “寻常风寒,患者又表现得异常,”秃头老郎中面无表情,“敢问小娘子所言的家里人年齿?”
      “若是五至十二三岁的就不必担心了,多半是不愿去学堂,装病,忽悠你们的。”

      “不是不是,”弥弥脑门有些冒汗,仍不死心,“老先生,有没有可能是中毒呢?”阿月是安国侯府的人,弥弥觉得不能排除有人加害的可能,但在她没有确切证实这点之前,她不愿声张给府里添乱。

      秃头老郎中眯起眼,古怪地看着她,粗声粗气道:“那小娘子去报官吧,官府的人在处理这类事上可比老夫得心应手。”
      弥弥本想与这老郎中再周旋几句,怎料他像是个放久了的核桃,如何都撬不开口了,只无动于衷地坐着,还用饱含鼓励的眼神暗示后面的人上前来。
      弥弥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生,默默戴好檐帽,“多谢您,此前叨扰了。”

      也不怪这老郎中,她叹了一口气,掉头往城北走去;求这不寻常的答案看来还是得用不寻常的路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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