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贱下天山》王思齐

6、明事

　　郭唯吾继续说，你父亲亲自去，是为了以皇家之身，邀请突厥参与一项他在书房推演了十年的计划，找人探明周朝南地，西方西域，北地突厥的所有商道，再将其公开于世，这样北地的食盐，南属的茶叶在百姓家中成本不会如此高昂，如此一来，有贸易做底，两国之间互相拿捏住命脉的牵制，就会多一丝安宁。
　　郭唯吾此时认真的补充道，粗糙的手指头拿着粗瓷茶碗旋转，仔细斟酌字眼，想把知道的都告诉李静训，北地的牧民日常要是没有茶叶，就只能啃草根，南地的百姓要是日常没有食盐，就会浑身无力，抽搐死亡。
　　他平和的继续讲。你父亲谈判就是为了这场计划争取时间，可能突厥王南进的野心膨胀，并不答应，朝中也有人并不希望谈判落成，这事八成是朝中干的，以我对胡商沙多利的了解，他的主子突厥王可不是如此阴险之人物。
　　李静训懂了，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安静的从袖中放下五两银子做谢礼。就下山去了。
　　这时已经一身农妇打扮的郭夫人上山来送饭，在屋外听了半晌，嗔怪丈夫，她还是个孩子。
　　郭唯吾放下茶碗默然闭眼，答道。确实是个孩子，可这样，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因为那有她想继续做下去的事。她才不会死，这是我替她父亲最担心的事。

　　烽烟缭乱，铁马山河。没人能说明战争的起因，人可以在争吵一次后就相互背弃永不见面，甚至一辈子。也可以在一瞬间两泪涟涟，互相道歉，然后和好如初。李静训总是简简单单把战争的开始理解为前一种人的争吵，延续的祸患留有一辈子，却终于在这次父亲的死的背后清清楚楚的了解到战争的意义。
　　要让一次战争发生之后平复百姓心中的疤痕，或者消除人们争吵的可能，就是消除这场战争，这是李静训从父亲李敏的笔记学到的东西。
　　她总是在想，她是一个公主，公主能做什么，或者，女人能做什么。
　　李敏从郭唯吾的经历中得到解决南北战争的办法，就是拿南北货物往来牵制两国往来的摩擦，李敏出师未捷身先死，李静训又在其中寻找着自己活着的意义。
　　出入宫廷，前往咸安宫，回去公主府，在御花园里闲逛时碰上世家子弟，李静训不笑了，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气质陡然冷峻起来，总是两嘴紧紧闭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本一本的拿着御书房的经史子集翻看，不知道的以为李静训准备以女子之身参加今年的春闱。
　　不过没人作声，每个人都规规矩矩以公主之礼待她，再没有咸安宫子弟敢和她笑闹。
　　夏天到了，所有的植物都恢复勃勃生机，向阳生长。
　　这一年的春闱开榜，意料之外的事是所有咸安宫子弟都去了，却不是陈公子拔得头筹，是名不见经传的王言冰夺得状元郎 。
　　王言冰与李静训一样，越发孤独。他出类拔萃，练得所有科目都是一甲，骑射也佳，他们说王言冰是为了娶上李静训当上驸马爷。王言冰也不解释。但是王言冰优秀的所有人开口他也不理，慢慢的，他也使得所有人不敢靠近。
　　李静训也不理他，他也不去找李静训。两个人就像分手了一般。
　　李静训也忙到把社尔晾到一边，社尔也不问，他只会问王言冰。
　　这半年，三个人各忙各的。
　　秋季，桂子飘了上安满城，这样的时节，突厥南下后还派出了使团，强词夺理这场战争是周朝挑起，要赔款。这一次出动了据说突厥大王子率领的谈判使团来到上安。
　　百姓民怨声阵阵，甚至有各地揭竿而起。
　　虽然都被镇压下去，但上安所有皇族对这个使团的到来都是气不顺。

　　青天白日，阳光刺眼，使团的哒哒的马蹄声，接近上安了。百姓走在街上都带着愤愤不平的晦气，边走边唾一口。
　　李静训听闻有突厥来使，得知这一回来上安的是突厥大王子并年纪幼小的三王子。
　　大王子在上安城门城口扎营到入城递交国书时，都称病不见客，她奇怪，听闻突厥三个王子都是先朝康美王后所出，一母三子。陪同的居然不是二王子而是幼小的三王子，这可好生奇怪。
　　李静训挤在人堆里看着突厥使团入城，听闻百姓说突厥那边出来递交国书的人是个黑发金眼高鼻的小胡孩。她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事，问了使团官员，才知康美王后乃回纥族，有着灿烂的金眼和胡人的高鼻。
　　蛮子车马远去，周边百姓指指点点，蛮子背信弃义，谈好的和约又来南下抢掠这一招，践踏无数军士，但无人真的敢冲上去和这帮茹毛饮血的蛮子讲理，上安一片萧条。
　　使团到来，皇宫照例要大宴宾客，奉行汉人来者是客的古礼。
　　过了几日，选了个日子很普通，但是蛮子们倒是挑了个好日头进宫，上午的朝阳洒在琉璃瓦上，长街一片金碧辉煌的灿烂，宫人沉默的在永巷来去。
　　皇族大宴，她几个舅舅并她都要出席，
　　李静训低头沉默带着丫头行走在永巷，心就像旁边大缸中的水，如古潭一般清澈见底，如古井无波飘着几片落花，那是她不为人吐嚼的心事。
　　丫头突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前边的队伍，拉住李静训的袖子，是突厥人，丫头跟在李静训身边多年，很为李静训担心，李静训带着丫头反退让，突然她抬头看到一个人，身影让她突然停住了脚步，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是一双酷似社尔的眼睛，也回盯着她看，似乎明明白白等着她。嘴角有着一抹讥诮，李静训狐疑的认出了这是社尔，一时摸不清他是真笑假笑，他身边跟着一个同样黑发金眼的小孩子，有胡人样貌，李静训知道自己得知突厥三王子也有一双金眼之后连续几天的不安是上哪来的了。
　　她的不安终于到了尽头。
　　社尔嘴角带着这种讥诮走过来，他走过来一步，李静训就带着丫头退一步，连带着快退入永巷边墙的时候，李静训不退了，抬头，抬头认真的盯着他。仔细辨认，发现了他手腕下部系着一只黄金的小算盘，那是三人还在一起时，李静训从各地的贡品中找到的幼童的小玩意，送给他的。
　　局面鸦雀无声。
　　社尔从袖口掏出那只绣的针脚歪七扭八的锦囊，俯身在她面前展示了一下，又笑着揣进袖口，明明白白的显示自己的身份，李静训发现是自己的东西后，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褪下上安的胡服，穿上突厥袍以后，社尔明显变得放纵起来，然后吹了一声草原上常见的口哨，像是心情好作为蛮子来上安没见过漂亮姑娘，之后转身走了。旁边黑发金眼的小胡孩跟着局面大声叫好。
　　旁边的宫人战战兢兢，生怕这两位贵人起冲突。
　　李静训急急回头问丫头，自己病中有无人来看过自己，丫头被这一幕吓傻了，吞吞吐吐答，没有呀，只有王言冰小公子。
　　随侍人员胆战心惊的认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李静训想起病之前性格如同骄纵打马上安街的自己曾若有若无对社尔表现出朦胧的爱意。这一回她病好他终于忍不住展示身份在自己面前，这一回宫中开宴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只是现在轮到他得意，自己失意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