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裙之下》蒹葭成霜

2、第二回

　　“你说你，无事跑去那里做甚？”妙圆师兄一边为狗蛋上药一边斥责道，“若非今日师父在场，我看你这狗头难保！”
　　因为与这个俗家小师弟有着类似的身世经历，妙圆平日对他自是格外呵护的，但偏偏狗蛋全身上下心眼儿颇多，总是变着法儿的气他，害他被师父责备。

　　“不会。”狗蛋额头上已经肿起了好大一块包，妙圆给他上完药后，抓起他的手按着覆在上面的布，然后转身去寻布条将其包裹固定。

　　“什么不会？”妙圆偏头看了狗蛋一眼，见他神情木讷，眼神空洞，心道该不会磕成傻子了吧。

　　额头上缠了一圈白布的狗蛋顺势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定定地望着房梁发呆，倏而他冷不丁地又说了一句，“即便师父不在，殿下也不会杀我的。”

　　妙圆笑他太幼稚，可狗蛋却跟着了魔似的坚定着内心的想法，最后逼得妙圆也被迫认同了他的看法。

　　“你还小，有些事情还看不明白。”妙圆怕他再招惹到李无忧，千叮咛万嘱咐道，“但唯有一点你要记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万不可被她的表象迷惑了。”

　　狗蛋没有放在心里，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先前的惊鸿一瞥，喃喃道：“殿下她真是人美心善，就是看起来不太开心。她可是公主啊，还能什么事惹她心烦呢？”

　　“可能是殿下没公主的命吧。”年纪稍大的妙回师兄端着脚盆走了进来。

　　“怎么说？”狗蛋突然就来了兴趣，他从床上坐起来，双目放光地盯着妙回。

　　妙回于床沿坐下，将双脚放进盆里泡着后才娓娓道来：“你们只知公主和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是一胎同胞的亲姐弟，却不知早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差点儿死在了帝后——也就是她亲生父母的手里。”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师兄你赶紧跟我说说。”狗蛋撑着床朝妙回挪近了些。

　　妙回道：“十六年前，陛下与元后下江南游玩，不曾想返程途中遭到了截杀，一行人最终逃至本寺才得以保全，但元后也因此动了胎气，提前发动生下了公主。因皇后娘娘怀胎不明显，所以一直以为只怀了一个，可等生下公主后才知肚中还有一个孩子，就是当今太子。”

　　“皇后娘娘的那次生产极为艰难，太子又在娘娘肚中憋太久了，众人都以为他活不成了，万幸的是太子平安降生，可这却让公主命悬一线。我朝一直有龙凤胎不祥之说，阴盛阳衰，会对龙脉不利。当时便有位大臣拿着此传闻挑事，说太子有此劫难正是应验了那些传闻，若不将公主除去，将来太子必定还会遭受颇多磨难。”

　　“帝后膝下只有这么一条龙脉，自是不敢有所懈怠，陛下虽未明言，可脸上的神情已再明显不过，皇后娘娘她当即便要掐死公主，千钧一发之际，是师父出言救下了公主。师父多年前便凭推算之术闻名于世，因而当他说公主具有天人之姿，命格关乎国运时无一人怀疑，帝后才因此留了公主性命。经此磋磨，元后元气大损，回京后不久便香消玉陨，朝野坊间对公主的出生就是一种错误而深信不移，陛下更是对她心生嫌隙，从此不闻不问。”

　　“正因公主不受陛下宠爱，因而她在宫中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好过，被人欺负排挤自是不用说，看人脸色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前些年她常来寺中，说是祈福，实为避祸。直至去年，陛下赐婚将公主许配给了京中有名的才子，公主才得以从水深火热中脱离。”

　　妙回话音落下后，舍中一片沉寂，妙圆奇怪着狗蛋的反常，扭头一看，见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歪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这时，别的僧人也陆续回了僧舍，三人心照不宣地散开了去。

　　“哟，小狗蛋，听说你今日勇闯了公主别院啊。”那些人刚一进门便开始打趣起狗蛋，有的人还跑过来准备掀开包在他额头上的布想要一看究竟。

　　狗蛋瞥了那群讨厌的师兄们一眼，掀开被褥窝了进去，面朝墙壁不愿搭理众人。
　　“去去去！”妙圆一掌拍掉某位师弟蠢蠢欲动的手，拦在狗蛋面前，“我刚给他包好。”说完又望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师兄们也早些休息吧，再这般吵闹下去怕是会惊扰到师父。”

　　众人知其话里含意，虽不情愿，但也都回了各自的被窝前。只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师兄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自从妙圆得了师父夸赞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般了，说话也硬气了，更不怎么把师兄们放在眼里了。为兄啊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无论你如何在师父面前表现自己，咱们这些妙字辈的始终是比不得慧字辈的师兄们的，咱们从入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是个打杂洒扫的，就别做那些麻雀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的美梦了！”

　　“妙连师兄说这些可是一点儿良心也没有，我来寺中也有五六个年头了，从未见老和尚厚待过谁又苛待过谁，若没有老和尚，我们这些人怕是早就横死街头了罢，你不仅不知感恩，竟还妄议老和尚，当真是小人一个！”妙圆顾忌对方的身份不敢回怼，但狗蛋却不怕，几句话噎得妙连老脸青黑。

　　“狗蛋你住口！”妙圆怕事态升级赶紧出来打圆场，“师兄莫怪，狗蛋向来嘴欠您也是知道的，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妙连吃了闭门羹，心里气得不行，但碍于人多不好真的撕破脸皮，只能强撑道：“那是当然，与狗计较，我不也成狗了吗？”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众人附之。

　　狗蛋气得当即就要从床上蹦起来与妙连干架，却被妙圆死死按着，小声安抚他道：“他爱说什么让他说便是了，别搭理他，今日贵人刚来，你已惊扰过了一次，若再闹出了大动静，师父脸上也无光。”

　　狗蛋这才慢慢冷静了下来，负气地背过身去，默念着清心咒。
　　妙圆见此终于松了下心中之弦，在狗蛋身旁躺了下来。

　　狗蛋不是一个心胸宽宏的孩子，若是以往，师兄们这般羞辱他后，他定要睚眦必报，可这次他忍了下来，只因不愿扰了殿下清静。但同样受了狗蛋羞辱的妙连却不打算将此页揭过，隔了两日后，他唤了两个师弟，悄悄在狗蛋常常去的后山上挖了个坑。

　　那日午后，狗蛋见厚云在天边集结，便知即将有一场大雨降下，于是他瞒着妙圆师兄又一次偷偷来到了后山，他穿梭在山林中，重新设好埋伏，准备来个守株待鸟。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他将画眉从笼中抓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兴高采烈地往山下跑去。

　　殊不知，妙连设好的陷阱就在前方等着他，他一个没注意，堪堪掉进了妙连预先挖好的坑里。

　　狗蛋脚下一滑，倒栽着摔了进去，晕过去之前，他看到了坑沿上那几个俯视着笑话他的家伙。

　　“走！回去！”妙连将铁锹插在土里。
　　“真把他丢在这儿不管了？”师弟的胆子明显有些小，他怯怯地抻头看了眼昏迷过去的狗蛋，“大雨马上就要来了，他会死在这儿的。”

　　妙连横了他一眼，“那你下去陪他？”
　　师弟立马就噤了声。

　　等狗蛋醒过来时，天色已暗，暴雨如注。

　　坑很深，足足有两个狗蛋那么高，应是之前猎户捕熊留下的，只是坑壁周围被妙连等人重新铲了一遍，又陡又滑，徒手根本就没办法爬出去。

　　他揉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但唰唰的雨声淹没了他的呼救声，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无人回应。

　　坑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即便如此，狗蛋仍旧摸索着朝上面攀爬着，但很快他又跌了回去，如此反复。

　　狗带哭嚎着放弃了，他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体力，等妙圆师兄发现他不见后明日定会来寻他的。

　　雨势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看来又是一场彻夜雨了。山林中气温骤降，坑里已积了不少的水。狗蛋浑身湿透，蜷缩在一角煎熬地等着黎明的到来，但他隐约觉得自己怕是坚持不到天明了。

　　狗蛋抱作一团，碎碎念着自己心中的不甘，他才十二岁，还从未见过世间美好，又如何甘心死去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临近就寝时辰依旧不见狗蛋身影的妙圆心中腾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寻遍了整座寺院，始终寻不到狗蛋，无奈之下只得贸然去了住持室寻九清。

　　彼时，李无忧恰好便在此处与九清对弈。闻言，九清立刻吩咐寺中所有人去寻狗蛋，李无忧亦让自己的护卫加入了寻人的阵营。

　　历经一个多时辰的苦寻，妙圆终于带着奄奄一息的狗蛋回来了。

　　“他看起来似乎病得很重。”李无忧瞧着狗蛋苍白的面色，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对九清道，“烫得厉害。”

　　“肋骨断了两根，腿也被陷阱里的锐器扎伤了。”妙圆泪眼汪汪地看着九清，“师父，请允弟子即刻下山去城中请大夫来给狗蛋医治。”

　　九清刚要点头，李无忧却道：“从这里到城中，来回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况且雨大夜路就更不好走了。”

　　“那，那我带着狗蛋去找大夫，总要节省些时间......”妙圆又道。

　　“你看他这样子，还经得起折腾么？”李无忧打断了他的话。

　　妙圆急了，正欲说话时又被九清的眼神制止住，他听九清问李无忧：“那依殿下的意思——”

　　李无忧道：“老和尚你若信得过我，便把他将我给。”

　　九清未语，妙圆却很是担忧，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会懂得治病？

　　“久病自成医。”李无忧淡淡道，“今夜，我先帮他把寒意祛除，明日一早你们去寻最好的骨伤大夫来给他看骨头。”

　　妙圆还要再说什么，可九清却先开口道：“如此甚好，只是要辛苦殿下了。”

　　李无忧轻轻嗯了一声，招来丫鬟和护卫将狗蛋抱去了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