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雨》呜呜鬼

3、窥破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着，他们习以为常地相伴，源源不断地相互汲取和给予温度，以此共同面对他们眼中不冷不热的世界。

　　开学已经一个月，杭池逐渐适应附中的高压学习模式，除了刚开学那会闹出了点风波，过后倒也算日趋平静。

　　能和钟渝在一个学校，两人一起上学、放学，这样的日子杭池格外珍惜。可惜他俩差了两岁，他还是新生，钟渝却眼看快要毕业了。

　　附中早早贴出的高考倒计时鲜红刺目，落在杭池眼里就是二人再次分离的倒计时。

　　杭池趴在桌上，拿笔在草稿纸上胡乱涂鸦，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条吐泡泡的小鱼，凝视那条憨憨的小鱼，杭池的思绪再度放空。

　　按照他哥这和其他人断层的成绩来看，基本能够确定会去A大读书。

　　A大……

　　好消息：就在本地，学校到家大概一个小时。

　　坏消息：他考不上。

　　狡猾的风从窗户缝溜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杭池冷得一哆嗦，抬手将窗户推到最尽头，紧紧堵上。

　　不过，秋风再冷，也没有他的心冷。

　　杭池叹息一声，从课桌抽屉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这是一张被无能狂怒的主人无情蹂躏过的成绩单。

　　英语：86，政治：52。

　　杭池面无表情地举着成绩单，视线在这两个冰冷且羞人的数字之间不断徘徊，政治还好说，分科后就能一刀两断。

　　这个英语是不是有点太差了？

　　就这破成绩，别说A大，连A大边上的C大都考不上。

　　杭池气愤又心虚，他向来不爱听英语课，初中还能勉强突击应付，但附中是出了名的题难，英语试卷难度直接拔高了一个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一下给他甩到了及格线下。

　　至于政治，现在学的这本书是思想道德类，他没有思想缺少道德，又写不惯那些“忸怩作态”的文字，书一页不背全靠现场胡编，自然也难以及格。

　　杭池虚弱地趴在课桌上，宛如被三米高的试卷堆压着一般艰难呼吸，扭头偷偷瞄了一眼乔巧摆在桌上的英语试卷，鲜红的138刺痛了他的双眼。

　　杭池默默转过头，朝向窗户这边。

　　他宁愿受冷风吹，真正的心寒，永远不是吹风能吹出来的。

　　“你还不走吗？”

　　乔巧轻声问，觉得有些奇怪。平时杭池一到放学时候就急得不行，铃声一响便急吼吼地拎着书包冲出教室，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乔巧一度以为杭池谈恋爱了，这副迫不及待、心神荡漾的样子太像是赶着去和小女朋友约会。

　　“马上。”

　　杭池直起身，火速收拾书包。

　　起身时，见乔巧还待在座位上写作业，杭池脚步一顿，迟疑问道：“你…还不走啊？”

　　“我不急，我等人。”

　　“哦。”杭池点点头。

　　乔巧笑笑，朝他挥了挥手。

　　走出高一教学楼，杭池看到高三教学楼已经有学生出来了。他心道不妙，看了看时间竟然比平时早下课十分钟。

　　杭池加快脚步，和一个穿着高三年级校服的女生擦肩而过。

　　那个是……

　　杭池匆匆转头，女生脚步很快，他只看到一个高挑的背影进了他刚出来的那栋教学楼。

　　不过只一眼，他也能确定这个女生是方语——他哥的同班同学，据说画画很厉害，上次和钟渝一起画黑板报的便是她，蛋糕也是她请的。

　　貌似二人关系不错，这一个月以来，杭池每天兢兢业业等钟渝下课，隔三岔五便能看到他和方语一起出来，还有说有笑的。

　　哥该不会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吧……

　　杭池忍不住猜测，十分后悔吃了那块巧克力蛋糕。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人走到你面前了都不知道。”钟渝拍了拍他的肩膀。

　　杭池蓦地回神，看清是钟渝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了？”杭池哀怨问道。

　　钟渝：？

　　钟渝脑门上缓缓浮现一个巨大的问号，他思索一番，以为是杭池情窦初开想问他怎么追女生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弟弟真是太害羞了。

　　钟渝心想着，在杭池的连声催促下，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地问道：“你有喜欢的女生了？”

　　“没有，哥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也没有啊。”

　　各自获得了一个满意答案的兄弟俩默契地结束了话题，却仍控制不住地猜想未来的各种可能。

　　二人并肩而行，各怀心事。宽阔的校园大道两旁银杏成行，秋风料峭，吹得落叶浮在地面上打旋，唰唰作响。

　　半晌，钟渝忽然开口问：“你们是不是月考了？”

　　“……是。”

　　“考得怎么样？”

　　杭池轻咳一声：“……不怎么样。”

　　相伴八年，说一句他看着这小子长到现在的也不为过，钟渝瞬间听出了杭池语气不对劲。

　　“你成绩单呢，我看看。”钟渝语气温和，想着毕竟是第一次考试，附中的学习强度又大，杭池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

　　不管考几分，鼓励必须满分。

　　杭池拉开包找半天，猛然想起他当时心灰意冷之际好像把那张耻辱的成绩单给落课桌里了。

　　杭池停止翻找，难压高兴地说道：“哥，我应该是落教室了，明天再拿给你看吧。”

　　“没事，你赶紧回去取吧，反正还没出校门。”

　　杭池：“……”

　　兄命难违，杭池只能硬着头皮掉头回去，慢吞吞地往教室挪。

　　不仅如此，他还一步三回头，而钟渝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朝杭池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黄昏斜斜照入走廊，教室的玻璃窗被覆上一层暧昧的光影，远处天边的晚霞红橙交错，炽诚又缠绵。

　　杭池不是一个会对世界的光怪陆离有太多兴趣的人，灿烂的晚霞只让他停顿了一秒，而后便淡漠地收回目光，径直推开教室后门。

　　两秒后，他迅速大力地拉上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

　　杭池背靠在门板上，神情是掩不住的慌张。他的手颤抖着，慌状之中忘了松开门把手，依旧死死拉着，仿佛门后会涌出什么令他手足无措的可怕东西。

　　平复几秒后，杭池慢慢放松，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被逼出了一身汗。

　　回想起刚才一幕，杭池神色复杂，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耳朵贴在门板上不见动静，他赶紧放轻脚步，打算悄悄溜走。

　　“等等。”

　　方语从前门出来，一脸平常地叫住了杭池。

　　即使身穿校服、素面朝天，也不难看出她长相极为精致，天生一派浓颜，神色却是与之相反的、极端的清冷，这样强烈的反差不但不突兀，反倒是赋予了她别样的韵味。

　　方语直直看向他，眼神无半分躲闪：“你看到了？”

　　杭池嗯了一声，迅速移开视线。

　　这场面，不像是方语的秘密被人窥破，反而像是他做贼被抓住了一般。杭池有苦难言，痛斥自己没出息。

　　不过也难怪，他自小缺少人精心教养，后来跟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钟渝回家，虽然这世上总算是有了一个会关心他的人，可钟渝到底自己也还是个小孩，若是被杭池问到一些敏感的问题，小钟渝半知半解，为了解答弟弟的疑惑，还得顶着一张通红的小脸上网现查。

　　久而久之，杭池知道有些问题哥哥也没搞懂，他便也不会感兴趣也懒得问了——

　　因此，人生头一回亲眼撞见两个女生接吻，也难怪他会吓成这样。

　　方语看杭池时而困惑时而惊恐，平日一张冷脸竟然短时间内呈现出如此多种情绪，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

　　“行了，你回教室干什么，拿东西？”方语说，“你赶紧去拿吧，刚才吓到你了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实在没想到你会这么惊恐。”

　　“对了，记得帮我保守秘密。”

　　杭池：？

　　不用方语特意叮嘱，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多嘴的人，再说她们只是亲个嘴而已，缓过来后杭池也能冷静分析，明白这也不是什么多伤风败俗的事情。

　　唯一被触犯的，或许只有附中的校规——她们早恋了。

　　更何况，附中的校规也不是什么不可触犯的天条，

　　只是方语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杭池略有些不爽，他虽然不爱多嘴，可也并没有义务掩护谁谈恋爱。

　　方语又说：“当然，你要是替我保守秘密，以后放学我想办法让你哥早点走，省得你总可怜巴巴地站在楼下等。”

　　“怎么样？”

　　杭池那点不爽立刻清空，他几乎是瞬间同意：“成交。”

　　方语笑笑，转身朝前门招招手：“巧巧，走了。”

　　乔巧这才抱着书包出现，脸蛋依旧红扑扑的，有些局促地朝方语走来，圆圆的眼睛却不断往杭池那瞄。

　　方语伸手揽住乔巧的脖子，顺势掐了掐软乎乎的脸蛋：“看我，老看他干什么？”

　　杭池：“……”

　　乔巧刚刚才降温的脸又开始发烫，赶紧拂开方语的手：“别闹了。”

　　方语挑眉，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手。

　　“你们……”

　　杭池欲言又止，一副想问什么又怕冒犯别人的架势。

　　“你想问什么？”方语说，“怎么，是想让我给你支两招帮你把你哥追到手？还是想让我帮你盯着你的宝贝哥哥，以防被别人抢走？”

　　乔巧一脸懵，根本不懂方语在说什么，却瞥见杭池神情剧变。

　　“停！”杭池皱眉，语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我不是……”

　　“你不是？”方语笑笑，一针见血地打断了他，“你看你哥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这一句，不光当头一棒敲晕了杭池，让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神色一片茫然，就连乔巧也是满眼震惊。

　　她看了看杭池，又看向方语：“啊？”

　　方语拍了拍她的脑袋，接着说：“哦对了，今天你也看到了，我呢，和你喜欢的不是同一种性别…以后你就别再那么怨气森森地盯着我了，怪瘆人的，我可没有和你抢鱼吃的意思……”

　　等等，方语说我和她喜欢的不是同一种性别？

　　已知：她喜欢女的。

　　她的意思是——我喜欢男的？！

　　杭池愣了几秒，由于太过震惊，一开口嗓音险些劈叉：“谁跟你说我喜欢男的了？！”

　　乔巧眨巴眨巴眼睛，眼看杭池跟被无意戳到软肋还要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的炸毛猫一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方语也跟着轻笑一声。

　　唯独杭池脸色阴沉，他心乱如麻，方语的话像是一颗小石子，精准地击中了他心里那个隐秘的角落。

　　方语走过他的身边，黄昏的夕阳将两人切割成了晦暗交织的两面。

　　“逗你玩的。”方语笑着说，和他擦肩而过。

　　杭池还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橙红色的夕阳落满一身，他宛如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一般，不断循环地思考一个问题——他看他哥的眼神到底有多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