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夜 ...
-
从无限沉沦的黑暗之中逃脱，月野真理睁开了眼睛。
香槟色丝带层层环绕的厚重帷幔自头顶垂落，身下是印有白色花纹的柔软床铺。
正对着她的另一边，是绘制着巴洛克风格式样的实心木壁炉。
炉中的火焰正旺盛燃烧，将室内变得温暖而干燥。
她吃力地支撑起身体来，转过头看向那唯一映射外界的小小老虎窗。
在那里是一片纷扬雪花簌簌落下的黑夜。
与冬木市令人恐惧的红夜不同，这片夜空宁静，冷清却又让人感到无边的平和。
仿佛是岁月静好，没有任何灾难正在发生。
“......怎么回事？”
她听见了自己疑惑的声音。
有些不对劲。
月野真理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来。
比记忆中自己的手要小很多，更像是孩童的手。
可能的猜测像是突然落下的一记重锤将她一下砸懵。
顾不得其它，真理掀开了被子，径直跑向了房间唯一的落地镜。
映射在那镜中的倒影，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
那样貌她却无比熟悉。是在冬木市，自己从小到大每日从镜中看到的样子。
身上的衣物倒是换了一套，那件自己一直穿着的穗群原中学的校服，倒是不知所踪了。
也就是说，自己变小了？从高中生，变成了小学生？
“不对...刚才我应该是被那场爆炸波及了。”大脑似乎无法跟上现实所见的信息，月野真理试图通过回想来弄明白现状，“不出意外的话，这种程度的伤害，早就应该死亡...才对？”
回应她的只有猎猎作响的炉火。
没有任何确切的答案，真理只能不怎么确定地捏捏自己的手臂，在感受到真实无比的痛觉后，她皱起眉头来。
不是梦。
“难道是远坂他们解决了事件......?”她四下打量着房间中的装饰，突然发现这里和自己记忆中的爱因兹贝伦家的城堡有相似之处，“把我送到这里。毕竟城堡距离冬木市中心很远，应该没有被波及？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吧？”
她试图想要说服自己，转身向唯一的一扇大门跑去。
她想要看到当自己拉开门走出去时，能够见到她熟悉的两位友人。
然而，手指刚想要接触，门却被人从外侧先一步打开。
预想当中熟悉的面孔并没有出现。
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和现在的她差不多大的男孩。
男孩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发尖微微卷曲。那双几乎能令人沉溺进去的酒红眼眸中凝聚着她的倒影。
看见他的第一眼，月野真理便直觉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像个孩童，倒更像是个经过时间沉淀的老式贵族。
“......你是谁？”她问道。
男孩缓缓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徐不疾，像是根本不在意她语气中那些不安和防备。
“这句话，我来问也许会更适合吧？”
这句反问表面上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即便如此，压迫感却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长相精致到简直无法被称之为人类一般的男孩沉默地与她对视。
就在她想要往后退上一步时，男孩的头发突然被一只漂亮的手给盖上，整个人冷凝的气势瞬间被削弱了大半。
始作俑者笑眯眯地站在了他身后。
“啊呀，枢。一回家就往楼上跑，原来你是知道她醒了？”
月野真理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陌生的女性站在门口，从面容与身形看得出，她和男孩应该有着某种亲缘关系。
这位打扮得优雅的妇人也有着惊人的美貌。比起男孩的沉默，她显得更加活络和自来熟，也没有那些会让真理感到无所适从和戒备的感受。
倒不如说，她的出现缓解了这僵持的氛围。
真理看向那个被唤作枢的男孩。
“并不是。巧合而已，母亲大人。我只是很意外您会没事收留一个......”
他迟疑片刻，最终咽下了想要说出的某个词。
“小孩。”
“没办法嘛，谁叫这个可爱的小妹妹躺倒在我家门口了呢？”妇人笑吟吟地看向真理，满眼散发着友善和怜爱的气息，“这段时间雪下的也大，都漫过膝盖了吧？成年人都无法承受，小孩子更危险了。也许会这么永远睡下去不是吗？”
“啊。顺便一提，你之前的衣服，我已经给你换下啦，小妹妹。”
月野真理沉默着消化了一下目前为止所接收到了信息。
思索再三，她看向了相比起来更好说话的年轻妇人。
“谢谢您救下我，夫人。但是我能问一下，这里还是冬木市吗？你们又是谁呢？”
“嗯......怎么回答比较好呢？”妇人没有理会男孩的向她投过来的制止的眼神，而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是玖兰树里，这是我的儿子玖兰枢。至于你说的冬木市......”
她看向自己的孩子：“枢，你有听说过吗？”
玖兰枢平静地回应道：“至少在这一块地区，没有你所说的冬木市。”
“也许。”男孩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真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说的这个城市在其他地方。这里没有电车可以通往市区。而最近的上车点在三十英里之外。”
眼见着月野真理听到答案之后表情凝重的沉默，玖兰枢没有给她时间继续思考;“现在轮到我来问问题了。你为什么回倒在玖兰宅门前？这里都是森林，终年飞雪，没人会想靠近，大部分人也根本没法进来。”
“我不知道。”
听着对方逐渐变得锐利起来的提问，月野真理只觉得无端的烦躁。
对陌生和未知前路的恐惧与迷茫，在这一刻也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所压倒。
“我不知道！”她重复着，提高了声音，那其中有了几分疲惫。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在那之前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
“如果非要说什么的话.......大概就是死了一次吧。”
在她带着发泄和无助这么回答之后，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片刻沉默后，玖兰树里抬起了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说法，从小孩子口中说出来，未免有些可怕哦，小妹妹。”
月野真理没有阻止和躲避她的动作。她垂着眼看向陌生的地板，试图想要给自己一些丧失的安全感。
“...谢谢你们的帮助。”真理闷声道谢，抬脚离开了这个房间。
“现在就要走吗？”玖兰树里在她身后确认着。
“是的。”她没有任何犹豫，“不能再给您添麻烦。而且我应该也不属于这里。”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叫玖兰枢的男孩并不想自己留在这里，他对她的怀疑和警惕比妇人要强得多。虽然并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但她也不怎么在意。
此刻，想要回家的想法更加重要。
如果能赶回冬木，当务之急也得是赶快联系上凛他们。
她这么想着。
“好懂事的小孩~不过，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哦。”她听见树里跟在后面的脚步声，“小妹妹，外面可是下着暴风雪。就连枢跟着他父亲一起回家的时候，都还一直打喷嚏呢。”
“我没有打喷嚏。”玖兰枢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还有，父亲大人是故意那么做的。因为这样你会更关心他。”
“是吗是吗~要是枢也像你老爸一样会率直地撒娇就好啦。”
“......”
“所以，小妹妹，要不要考虑考虑等一等。”真理转过身，看见树里笑着把枢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地，一面对她微笑。
而玖兰枢的表情倒是极其无奈。
......所以，这算是一物降一物吗？
真理下意识这么想到。
不过她也随之停下了继续往前的脚步。
玖兰树里说的也不错。现在这个孩童的身体，根本就没法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生存太久。
眼下可行的方式，确实也是只能等风雪过去，再想办法前往冬木市——
......如果那个地方还存在的话。
强行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可能的答案，真理抬眼望向眼前的两人。
“那就叨扰了。有什么能帮忙的事，我会尽力的，玖兰夫人。”
“别这么生分，叫我树里姐姐怎样？”
“......好的。”
“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母亲大人。”
“枢你也可以这么喊我啊，我很高兴听到这样的称呼哦？”
“......随你。”
枢没有再向观月问更多的问题，像是要躲避自己这位过分开朗的母亲，他转身便下了楼，不再参与这场谈话。
而玖兰树里则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睛，向月野真理抛出了橄榄枝来。
“要不要喝下午茶？”
“......可以吗？”
“当然啦。家里多一个人也热闹很多呢，不过一会儿要跟紧我哦，不然容易迷路。你还不怎么熟悉这里。跟我来。”
在树里的带领下，真理跟着她下了楼，在拐过数个房间后，到达了一楼宽敞的会客厅。
“到了哦，小真理。”
——在前往会客厅的路途之中，抱着交换信息的态度，真理也把自己的名字告知了对方。
而现在，这里除了刚才见到的玖兰枢，还有一位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男青年。
此刻这个男人正坐在沙发另一端，手上拿着小巧精致的茶具轻抿热茶。
在见到树里时，他放下了手中的物什，笑着站起身轻吻她的面颊。
“辛苦了，树里。”
“真是的，亲爱的，不需要这么说啦。”
月野真理几乎是下意识转头，尴尬地回避了这个在她看来过分亲密的场景。
反倒是玖兰枢老神在在的，连个表情波动也没有。
“不用在意。”像是注意到了真理的窘迫，他淡淡地说道，“这是常态。没什么好回避的。”
他没有将目光放在玖兰夫妇身上，而是在品茶的同时反复打量她。
真理将眼眸垂下，拿起茶杯，试图不去与对方审视的视线产生碰撞。
她并没有完全将心里所想全数告知给树里。
——即使是到达了全然陌生的地方，她仍然能感觉到魔术回路的存在，能够驱使体内为数不多的魔力。
“小真理，喜欢什么口味的曲奇饼干就随便拿！这是我头一次试着按照书上说的做出来的饼干，卖相看起来倒还不错啦，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好、好的。谢谢玖...树里姐姐。”
伸手拿了一片镶嵌着蔓越莓的焦黄曲奇，真理一面小口品尝，一面思索着。
树里小姐看起来不是事必躬亲的那种类型，这些爱好也权当是消遣。
而且这家人的生活方式也相当西洋化，连下午茶都......
等等。
下午茶？
她突然想起，自己看到窗外景象的时间是全然的黑夜。
客厅的时钟指向半夜三点。
正常人类是不会在半夜三点半还惦记着“下午茶”的。
“怎么了，小真理？”树里的声音近在咫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这才发现对方早已在面前挥手数次，“你看起来好像在发呆？”
“抱歉。”她忙不迭地应下，让自己看起来与常态无二，“只是我刚才发现，这是锡兰红茶。”
“咦？是忌口吗，不合口味什么的......”
“不，不是的。只是以前认识的人喜欢喝这种茶叶。”真理回想着，在回忆那些具体的人或事时露出了些许柔和的表情，“她在家里放置了很多这样的茶叶。——她经常买错分量，喝也喝不完，最后就拿这个来招待别人。”
——会这么做的，只有她熟识的远坂凛。每次她或者卫宫同学去远坂宅，必定被塞一堆这种茶叶。
“嗯嗯...小真理是在说你的家人吗？”
“诶......嗯。大概吧。”
突然被问道这样的问题，真理只能含糊地应下，没有再做过多解释。
而另一边，误解了她意思的树里安抚性地柔声应和。
“不用担心哦，小真理。等暴风雪停息，我们会想办法让你回到家人身边的。对吧？悠。”
她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被唤作悠的男人也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我再想办法问问其他人，看看你说的冬木市在什么位置。”
“在那之前——”树里笑着和她说道，真心地欢迎着她，“小真理你就住在那个房间吧，作为我们玖兰家的小客人。”
“......谢谢。”
友善的交谈缓解了些许真理的局促，在喝完了手中的红茶之后，她看见玖兰树里拿出一副国际象棋。
“接下来我们就暂时用这个来打发一下时间好了~小真理会玩吗？”
“我不怎么精通，所以......”
“没有关系呀。来，我和枢先来一局，你来观战怎么样？”
被对方热情的态度所裹挟，真理没能拒绝。
然后她就看着玖兰枢一脸平静地与树里下起象棋，在五分钟以内，见证了树里轻松的表情逐渐挂不住的过程。
一局终了，玖兰枢所操控的黑子，一举擒王。
月野真理头一回看到一个有模有样的大人此刻表现得像个胡搅蛮缠的孩童一样。
“呜呜呜真是的枢君一点都不会照顾我......明明是个可爱的小孩子，总比大人还老气横秋——”
玖兰枢：“......”
他看向了真理，向她递出棋子。
什么话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真理抿抿嘴，为难地坐在了树里对面。
看着对方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沉默了。
对峙数回合之后，最终，以树里获得全胜收场。
赢家美滋滋地揪着她的脸蛋：“小真理真关心人，你有留手吧？看看，枢就该多向你学习一下！”
被蹂躏着脸蛋的某人：“......没有的事，我是真不擅长这个......”
她带着复杂的表情伸手摸了摸留在脸蛋上的红印，只觉得树里的力气比看起来还要大。
是错觉吗？感觉这还是收了力的。
而玖兰树里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里了。
正在兴头上的树里看向了悠：“亲爱的，陪我下一局怎么样？”
这样娱乐般的棋局在重复上好几轮之后，树里再次看向了月野真理。
“诶，小真理，你和枢比一局如何......咦。”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红发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倚靠这沙发背，闭上了眼睛，均匀地呼吸着。
“是睡着了吧。”玖兰悠得出结论来，“毕竟是人类的孩子。我们活跃的时间与她的作息冲突。”
“也是呢。”树里点点头，笑了出来，“不过，尽管察觉到不对劲，她也还是照顾了我们的想法，没有拒绝呢。明明已经很疲惫了，这个孩子。——比想象当中更有意思呀。”
“所以。”另一边的玖兰枢望向他们，“你们真的不介意她身份不明么？”
“小真理不是吸血鬼，也并非吸血鬼猎人。倒也没什么需要特别警惕的吧？说起来，我倒是完全不讨厌她呢。而且也好久没和普通人类接触过啦。”
男孩沉默了片刻，随后再次用泠然的声线警示对方：“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这样让她留下，优姬的存在会——”
“找到她的家人之后，抹去记忆就可以了。枢。没有人会知道的。”玖兰悠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劝他放宽心。
“我倒是觉得......”树里眉眼弯弯，“小优姬一个人在家也很孤独不是吗，如果小真理能暂留一段时间，说不定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呢。”
“......优姬的朋友？我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嗯，对。然后让我们小优姬的性格变成第二个小老头吗？”树里毫不迟疑地对自己的儿子予以还击。
玖兰枢：“......”
他哑口无言。
有些无奈地他抬眼看向名义上的父亲，发现对方的肩膀在颤抖。
“父亲大人。”他叹了口气，“这并不好笑。”
“总之。”树里说道，“不用担心，就相信我们大人的判断吧。”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二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