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开处》步页白千

58、第 58 章

　　林葭柠在当天下午就去了书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葭柠不觉得还有什么更难堪，会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所以并不需要拖延时间。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父亲的惊讶，对方很快接受了要与他分庭抗礼的局面。

　　最开始，开场白由父亲讲出：“关于你的身世，是如何来到我们家的，我又为何会接纳你，这些，事到如今你还有兴趣知道吗？”

　　林葭柠苦笑，摇了摇头。

　　父亲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我想也是。”他将一个银质钥匙丢在了红面漆的书桌上。“这是我名下一处公寓，之后会写上你的名字，你搬进去住吧。”

　　谈话本该就此终结，林葭柠却不甘心，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林父转身同时质问出：“我只想知道一点！”

　　“想知道当年绑架案，拖延那么长时间，你们真的想我死吗？”

　　一向庄严不苟言笑的林父，在看向林葭柠这个口头答应得来十几年的儿子时，目光一瞬间亮了起来。林葭柠在这一刻，仿佛从父亲口中听到了答案——他是一个混沌在林家庇护下，从未得到过自由温暖以及亲情的寄居生物，此前的所有岁月虚度，原来他从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家。

　　林父的手温柔拍打在林葭柠的头顶：“葭柠，你父亲不是什么好人，却生出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他也算没白到世上一遭。”

　　“我……”林葭柠低垂眼帘，忍住声音哽咽。“我懂了……”

　　第二天是周末，林葭柠不再耽搁，由林家搬去了父亲名下的公寓楼。

　　这是一栋新式小区的公寓楼，乘坐电梯可以直达林葭柠公寓所在的九层。公寓内部简易装修，整体基调是再普通不过的纯净白。白色的家具，白色的灯吊，林葭柠将一床四件套散漫铺在床上后，整个人再也没有力气平躺到床上仰望一尘不染的白色天花板。

　　目所能及皆是陌生，林葭柠告诫自己要尽快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尽管这可能很难，可能会使一个刚满十八岁将将成年的少年深陷前路未知的恐惧。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林葭柠空洞目光扫视屏幕一眼，接起电话。

　　“你昨天怎么没来上学？”温和的男声由手机一端发出，令人倍感安心。“逃课啊。”

　　“祁故？”林葭柠坐起身，距离上次见到祁故明明才过去几天时间，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短短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此时听到祁故声音他竟然倍感亲切。亲切过后，又尤其委屈。他尽力压制住声音不变调。“我有拜托苡南帮忙请假，他没有说吗？”

　　“嘿……”轻轻的笑声，“我逗你玩的。你声音怎么怪怪的？”

　　“有吗？水喝少了吧，嗓子发干。”

　　“你有空吗？出来一趟，我有点事非要见你一面不可。”

　　“现在？”林葭柠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掀开厚重窗帘，窗外天色灰蒙蒙的。“看天气，要下雪了。”

　　“我去你家，到了你再出来，不耽误事。”

　　林葭柠迷迷糊糊的回了声“好”，挂掉电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抓起一件外套就跑了出去。

　　……

　　林家。别墅。百米远另一处高档别墅。林葭柠站在别墅外围方便遮雪的地方，远远看到一抹身影朝自己招了招手，向自己缓步走来。

　　在赶来别墅区的路上，林葭柠前思后想，最终给自己愚蠢行为的定义是：太想见一个人了。

　　明明时机不对，状态不佳，这时候见面一定会被心思敏锐的祁故看出点什么，但任性使然，林葭柠就是没法拒绝见面请求。

　　肩头落满雪花的祁故，笑着躲进屋檐下。轻跺了几下步子，湿润的鹅卵石小路上便多出几处积雪，随着时间推移很快融化了。祁故一边整理肩头的雪，一边问：

　　“你怎么都出来了？等很久了吧？冷不冷？”

　　林葭柠失神的看着脚下积雪融化，忽然一双手隔着线织围巾抚上他的脸。他旋即紧张地后退一步，目光找回焦距警惕向祁故。

　　祁故不知道自己只是问林葭柠“冷不冷”，怎么就会激起林葭柠这么大反应。刚在赶过来的路上，他就注意到今天的林葭柠格外奇怪了。林葭柠身上套着一件平时常穿的藏蓝色牛角扣大衣，脖子上一条雪白雪白的围巾扎实的围了两圈，由脖子到下半张脸都遮了个密实。除此之外，林葭柠今天还戴了一副口罩，雪地里，只露出一双微微发红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四处乱看、跑神。

　　“不冷。”林葭柠摇摇头，注意到祁故在认真看他，就牵强的笑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噢。”祁故低头，从斜挎背包里翻找出两本册子。“课堂笔记，昨天和前天的内容都在上面了，借你抄。”

　　林葭柠伸手要。祁故却收手，莞尔一笑，又讲：“两本，我的，和齐超的。你要哪本？”

　　见祁故故意逗他玩，林葭柠扬了扬头，顺手就把两本笔记都抢过来。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要！”

　　“嘿嘿……”

　　两人笑笑，林葭柠最先停下，问：“就只是送笔记吗？”

　　“嗯。”祁故很诚实地点头，“就只是送笔记，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林葭柠很诚实的腹诽。

　　两人在雪地里又站了一会儿。祁故确定林葭柠态度不好，就嘱咐林葭柠回家多休息。

　　林葭柠推脱：“我家就在前面，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那不成，你是病号你先走。”

　　“我……”编瞎话推脱，“我还想看下雪。”

　　“行啊，我陪你看。”

　　“祁故……”

　　从来都很尊重他人想法的祁故，今天尤其一意孤行，说话间已经沉迷在雪景之中，颇有兴致的说出一大车话：“这雪挺大啊，出门还飘小雨点呢，这会儿都快有积雪了。哎你说……”

　　天空中飘散的雪花由最初的零星，逐渐变为鹅毛大雪，很快的，世界仿佛披了一层银霜。这时，祁故听到身边林葭柠压抑的抽泣声。

　　祁故终于不再假借看雪而隐藏自己其实早已经发现端倪，他靠近林葭柠，伸手慢慢摘掉口罩。口罩遮盖住的，是已经发青的手掌印和深浅不一的划伤，有些地方微微肿起，连眼下一小寸的地方都有细密的血痂子。这一幕画面几乎和儿时记忆重叠，祁故紧咬牙关才好歹稳住了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林葭柠讲不出连贯的话，终于是靠在祁故身上呜呜的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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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建国耐着性子听林葭柠将事件一五一十讲明白，他那火爆脾气怎么能忍？当下拍案而起，把林父乃至一干人等骂了个昏天黑地，其污辱词汇上至祖宗八代下至三岁小儿，一波连坐。

　　“我操了！我真操了！我操他妈的！”

　　祁故从后院走出来，手里多了一条浸湿后的干净毛巾，也不看王建国，问：“你想操谁？”

　　“操那阮什么时的小兔崽子，操皇甫娟，操林小子不要老脸的爹和他生得那不要脸的狗杂种！欺负一毛孩子算什么本事？全家一起上是吧？我真是操了！”

　　背景音杂乱，祁故和林葭柠两人面对面坐在收银台后两张小椅子上。祁故将湿毛巾抚在林葭柠脸上，林葭柠因为刺痛躲了一下，后来干脆凭祁故给他擦脸了。好在祁故动作轻，很快将原本干净白皙的小脸打理洁净，只是脸上的伤无疑要持续一阵子了。

　　“他给了我一套房子，”林葭柠说，“我暂时住在那里。”

　　“一套房子就把人打发了？我操了！”王建国愤愤不平，“他老子但凡良心发现也不能这么对你！当初你有价值，能保住他那张老脸，他把你关起来让你白白喊了他十几年爹。现在没价值了，一套房子就算打发了？我活几十年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王八羔子！不是亲生的怎么了？他要有点能耐，管住自己老婆不出门绿自己啊，拿个小孩出气也算是个男人！还有那皇甫娟，自己他妈造孽，还有脸上手打孩子了！我真是操了！但凡有点良知，在这节骨眼上，怎么着也得稳住孩子情绪啊。你们明年可都是要高考的，一辈子的人生大事。”

　　喋喋不休的王建国，忽然被毛巾糊了一脸。

　　“少说两句吧，你也就窝里横。”

　　王建国将毛巾一摘，瞅了瞅角落里的林葭柠，思维幻想把惯常揭他老底的儿子拎耳朵打屁股。

　　“嘿，我说小子，你就可劲儿揭我老底！”

　　父子两人斗嘴引不起林葭柠兴趣，他似乎又在看着地板发呆了。祁故叹了声气，正要说点什么，林葭柠低头闷闷声音讲：“我们当初的猜测没有错。”

　　这话说得没个头尾，父子两人齐刷刷看向林葭柠。

　　林葭柠抬起头，惨然一笑：“当年绑架案……没人想我活下去……除了你……”除了你，祁故。

　　叽叽喳喳的王建国叹了声气。

　　祁故走到林葭柠面前，蹲下身：“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有点积蓄，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今后我想专心复习，考去别的城市，再也不要回来了。”

　　祁故怔住。

　　王建国难得反应快过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步，冲口而出：“好，我支持你啊林小子！就这么着，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别打量有几个臭钱就能祸害孩子一辈子了！你就安安心心复习考试，和我家祁故一起，我这儿随时欢迎你。我可和那批人面兽心的不一样，我都从良了……”

　　不知道王建国的话两人听见几句，角落里相视的两人在这一天经历了跌宕起伏、心情大起大落，下定决心忘记一切从头再来的势头威逼着他们，前路被这股势头烧灼澄清。只是，只是，祁故并不明白明明澄清的未来，在想起时，胸腔里一块地方为什么会感觉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