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一行旧笔记 ...

  •   “卦不敢算尽”
      ——江棠日记节选
      ……
      像是经典电影里的抽帧画面,佝着腰的老县长摆手拒绝谄媚讨好的人群,穿过那块没灌水泥的泥巴地,纡尊降贵地亲自走到被众村民瞧不起的一家门前,亲自敲响了门。
      扣着皮带穿着夹克的吕家阿叔脸色登时不好看,当初参与了那场隔着小溪两岸用竹竿火并的吕家人脸色更难看。
      在爽文里,这该是一幕经典的打脸片段。
      兰花婶诚惶诚恐,又惊又喜地拖着静脉曲张的腿小跑起来去开门,即使不知道老县长的身份,这众星捧月的风光也让动不动把“做官”挂在嘴边的兰花婶知晓利害。
      “诶呀……这,这是怎?”
      兰花婶紧张地搓宴席上洗碗洗红了的手,求救地把目光望向书记阿叔。
      吕书记到底在外面见过世面,面上功夫比同族们做得好,笑眯眯地对兰花婶亲和道:“这是王县长,来参加阿公葬礼的……县长,您老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家在对面呢。”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怪爽文主角爱打脸,确实很爽。
      老县长自个儿没几年都得办席了,参加劳什子葬礼,多晦气得慌。
      他来这,只能是找我的。
      老县长笑呵呵摆手,乐于给我点不要钱的面子,慢吞吞道:“没走错没走错,我不是来参加葬礼的,是来找人的。”
      吕书记再好的养气功夫也不禁老脸一黑,我茶里茶气地往人前一站,故作惊讶:“呀,老县长,您怎么来了?”
      老县长摸了摸没剩几根的白短胡渣,道:“江棠,里面说吧。”
      兰花婶翻箱倒柜,把过年都舍不得吃的坚果摆上果盘,又从犄角旮旯里搜刮出玻璃茶杯,大红塑料袋装的白砂糖摆到桌面,又惊惶又迷茫地泡上十几杯茶挨个给人递上,老县长客客气气接过道了谢,吕家几个有威望的族亲也都只好黑着脸赔着笑接过。
      你来我往地推搡了几轮,老县长客客气气道:“我有话同江棠说,几位行个方便?”
      兰花婶的眼神如同我也当上了官,又得意,又有些害怕,复杂地合上厨房的门,去应付屋外一大群人好奇的询问。
      厨房里,老县长用手捏碎一颗花生,低头努嘴用牙床慢慢地抿食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我急了,我坐立难安地问他:“老县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县长咽下花生糜,呛得咳嗽了两声,喝了口甜到发腻的茶,眯眼砸了下嘴,这才慢悠悠道:“吕和华死啦。”
      我眼神微动,想着装傻充愣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时,老县长干枯的手伸进棉衣里,拿出了一本同样皱巴的书。
      他幽绿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我,嗓音沙哑道:“不要怕,我晓得那天你看到了蛇妖,不是来怪你没有找村委的。”
      “有些事,我确实忘了告诉你,当时以为不重要,但没想到那蛇妖心肠狠,心眼也小,不讲,她怕是会编排许多胡话,让你误会的。”
      我脸颊微微抽动,笑不似笑,心说话都让你们说完了,还找我干嘛,且斗法去吧,斗出个有无来再来骗我这血包不是省事多啦?
      我更好奇那本书是什么。
      老县长却不识趣,高深地卖他陈腐葫芦里的老药,又聒又噪地拖着嗓子道:“林招英的事,我们虽然冲动了,但没有做错。她许是个好人,但她不是个好女人,你恐怕不知道,她哦,喜欢女人。”
      “一个女人,喜欢另一个女人,你讲好笑不好笑?她就是从小跟那只蛇妖学坏了,不懂得做人的道理了,教也教不听,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县长仿佛说出了甚么纶音真理,自得地觑着眼,笑眯眯地等我称一声说得好。
      但许是我脸色过于难看,脸上的心思介于投奔江茶和投靠江茶之间,他讪讪一笑,嘟囔道:“你们现在的女的,讲什么女权,我这话可能不大中听,但在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想,你讲可对?”
      我低下头,暗衬我要是把他宰了再去井底坐牢似乎也是件大功德,还换了江茶一命,实在划算。
      老县长这样一个大人物,接连被晾,脸上终于挂不太住了,冷哼道:“江棠,不要忘了你是人,要是被蛇妖蛊惑两句就歪了屁股,那莫管甚么祖宗遗命,我定先把你填进井里去给所有人陪葬!”
      不怪江茶这么多年学不成怎么做一个人,人的心思肠子比蛇可复杂多了,脸变得可比六月的天快多了,但人善于粉墨,这一着,被称为御下之道,恩威并施。
      我怂得自如,干笑着给老县长添上茶水,“我知道自己的哪边的。”
      我看向那本书:“老县长,那是?”
      老县长眯着眼盹了盹,嗓音幽幽:“你晓得,吕和华死后三天里,又死了好些人么?”
      “每天都会死人。”
      老县长粗声笑笑,粗短的指头在桌上轻扣。
      “当年去抄林招英家的,斗她的,还有……我们这些送她上山的,这些年老病死得不剩几个。”
      “这些天死的,都是当年的人,活生生的,被蛇缠死。”
      老县长冷幽幽望着我:“江棠,蛇妖同你说过什么?”
      我抬头回望他,脑海里回想起的是那天江茶轻笑的模样。
      “她说,她要清算。”
      这便是她的清算,从一千多年前始,她便这般睚眦必报,血和毒缠绕在脖颈上的夜,复仇的夜,悄然地重演,笼罩在做了亏心事的人心头。
      老县长嘴唇蠕动,良久无言,那双干枯的手却颤抖着,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吕和华死前一般无二的惊恐。
      我想江茶不会欢喜,她从未欣赏仇人的惊恐,因为总是来得太迟。
      老县长嗫喏着推出那本书,颤声道:“祂是故意的。”
      我眼前有虚幻的影,井底的天光,腥臭滑落的血流。
      我想我懂了他的意思。
      当年开枪的人,是他。
      江茶是条讲究的蛇,她伴着小尼姑读佛经,她要个因,要结果。
      她要有始,要有终。
      当年士绅勾结的因,种出江茶复仇的果。
      如今吕和华是始,老县长是终。
      她要他尝尽惊惧,悔恨,在不安里死去。
      而老县长说:“但,但还有救……”
      他颤抖着递出那本书。
      “有个人,抄,抄家的时候留下林招英的遗物,就是这本书……”
      老县长看向我,恢复了些许镇定,他说:“你把它还给蛇妖。”
      我困惑不解,但终于触碰到那本书,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先翻开了扉页。
      一行老旧褪色的笔迹映入眼帘。
      “他假爱情之名,训化我为奴隶。”
      扉页上字迹娟秀,是林招英留在世上的唯一痕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