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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一场身后事 ...

  •   “人间本如寄,此一生再无归程。”
      ——江棠日记节选,摘自《如寄》
      ……
      吕和华晚景凄凉,活着的时候吕家几个婆媳到大王庙烧香的次数都勤了不少,天晓得是在求老人家多活几年最后盖个百岁亭,还是赶早地走,清清静静。
      他死前那动静很是让村子茶余饭后多了谈资,林招英这个陌生了半个世纪的名字也被翻了出来讨论。
      有从镇上回来参加葬礼的老人透露,林招英死后,父母伤心过度,举家回了菲律宾,这么多年来与老家断了瓜葛,就连头十几年还托人清扫的祖坟如今也彻底荒芜了。
      有说这家人忘本弃祖的,有体谅老两口死了女儿的,也有酸溜溜嘲当年斗地主怎么没把他们斗没了的。
      是非掂在各人心上,林家人是那个年代里下南洋的商人,家资丰厚,抗战时回国资助,没想到抗战胜利了,女儿却没了。
      谁又能保证自己遇到这种事会是怎么个反应?
      甭管死人如何,活着的人是要做体面,是要看热闹的。
      吕和华的葬礼办得颇为隆重,那位当官的本家亲自回村,应酬族亲,蒙尘多年的老宅登时连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村内几个族亲出场地的出场地,出人力的出人力,摆了几十桌的大席,请了两支乐队,昼夜不停地唱,唱:“伤不起真的伤不起”,唱:“男人其实也很累,女人能否能体会。”
      乐队穿着重金属风格的金色彩衣,摇头晃脑吹弹着村民不认识的乐器,年轻人在底下跟着节奏蹦迪,也有嫌土的拍视频吐槽,流水席沿着村子那条不到五尺宽的小路摆下去,整个村子的妇女几乎都出动了,穿梭在一户户人家的厨房里,端出饭菜,吆喝声不断。
      兰花婶是村子红白喜事必不可缺的人,有谁家办席都会包两百的红包请她去后厨做事,天不亮她就和妇女们在后厨忙起来。
      要捞几百人的饭,要备今天三顿的菜,要洗流水一样的碗……
      这两百块拿得可不轻松,但这时候不是计较钱的,这也是“人情”的一部分。
      桂花婶也是个中主力,只是桂花婶早死的男人姓吕,儿子孙子姓吕,拿的红包自然也就比兰花婶厚,席后干净的饭菜自然也就多出现在她家餐桌上,剩下的饭菜自然也就多进她家的潲水桶。
      兰花婶讲究人情,但论起“精明”来是不如桂花婶的,往往这时候兰花婶就透出和家华一脉相承的憨气来,她不大会和人说话攀谈,只埋头在后厨干得腰酸背痛,这时节桂花婶就拿起大茶壶在外头给人添茶倒水,咧开嘴把满口牙床笑给别人瞧,等到要吃饭了才回来厨房。
      兰花婶回到家里自然是破口大骂,把桂花婶数落得一文不值,把这些搞家族势力的人贬得如十恶不赦,最后是恨铁不成钢地嫌弃我和青青,一眼的一言难尽。
      我和青青同步吸溜面条,夹兰花婶带回来的大虾搭配,一声不敢吭。
      对于我和青青这种宴席期间死活不肯去吃席,死活要窝在家里吃方便面和等他们带剩菜剩饭回来的社恐而言,这场盛大的葬礼只有一言以蔽之:“扰民伤财。”
      夜里十二点还在唱伤不起的时候,我差点没鼓出勇气去砸电吉他。
      我平凡的生活一如往常,似乎没有因为遇上只妖怪而改变什么,江茶和老县长他们拿捏面团似的拿捏着我,暗中角力,谁也不肯跟我这块面团多透露两句什么。
      只是那天,江茶走时说了一句,她要开始算账了,免得再老死一两个谁。
      那都跟我没关系,我最大的用处,是等他们不管谁胜出了后,欢欢喜喜地把我填进井里去。
      除死生无大事啊,上有伥鬼吊着我逃离不得,下有阴谋家们嘀咕商量处置我这块肥肉,这必死的局面叫我生出了满心敞亮来,竟是生平未有的豁达。
      剩下的日子,我可得把心态放宽了好好过才行。
      这么说来不太地道,但是葬礼期间除了睡眠质量不佳以外,我过得颇为舒心。
      农村大席胜在口感,大虾新鲜饱满。
      我不爱剥皮,咬掉头就嘎嘎嚼,青青看过来时,我一本正经:“补钙。”
      但我的这个习惯还真是由于这个理由养成的,我从小没怎么喝过牛奶,长得不高也就算了,能赖基因,但到了大学后越发脆皮,实际意义上的脆,晚上抻个腰骨头噼里啪啦。
      忘了在哪看到过这是因为缺钙,又在哪说吃虾皮补钙,总之从此我吃虾从来囫囵嚼,在这方面我和笃信公众号小知识的兰花婶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青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对我的信任,点了点头也要嚼,我一愣,从她手里抢过,洗了把手后替她剥开。
      “骗你的,不这么吃,会噎着。”
      每天的两块零花钱我都用来买奶给青青喝了,我不愿让她变得像我一样糟糕。
      外头重金属乐队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唱起来,这次氛围感倒像葬礼了,活像要把谁送走,唱的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兰花婶听得皱起眉来,啐道:“钱太多掉,搞七搞八,死的又不是亲爹。”
      死的是谁不重要,场面嘛,是做给活人看的。
      君不见那位在乡里做书记的吕家阿叔,抻着皮带满身神气无处施展的模样?若没这喧嚣排场,岂不是要逼他锦衣夜行,憋死了去?
      一口喝光剩下的方便面汤,兰花婶让我留下那个纸壳桶,洗干净后能拿来装东西。
      吃泡面在这家里可算是奢侈享受,兰花婶很不理解,这么点东西要卖四块多,真个不把钱当钱了。
      要不是兰花婶实在没空单独给我和青青开灶,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买泡面。
      外头突然传来小汽车的引擎声。
      原先那条五尺小道日益被村民们嫌弃逼仄,无论是租车开回家显摆的年轻人还是自家真买了车的都不愿往那走了,生怕剐蹭,更何况这会儿小道上摆满了大席的桌子,人行尚且拥挤。
      车都是从后来新开的那条马路上来的,那条并了张家两亩良田,在兰花婶额头上留下一个疤痕,使张家永久地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的马路,讽刺地和张家新修的两小层紧密相连,开门即见。
      仿佛为了笑话和挑衅一般,吕家人专门在张家门前留了一块泥地不肯灌溉水泥,最大限度地阻碍张家使用这条马路的便利。
      无论是摩托还是小汽车,整个村子的交通都要从张家门前经过,兰花婶趴在窗口往外看并唾骂的时候也更多了。
      这会儿兰花婶正嘟囔叮嘱着泡面桶的事,汽车引擎一响,她猛地停下来,眼睛转动了下,竖起耳朵来侧耳倾听,而后仿佛做贼一般比了个“嘘”,踮起脚尖靠到窗户上往外看,眼睛机警地打量着。
      可见村口大妈被称为情报组织不是浪得虚名的,她们对情报的收集能力叫多少影视剧里的专业人士都自愧弗如。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辆红旗车,车还没停稳,路边已经点头哈腰地候了一圈的吕家人王家人,那位主任阿叔更是容光焕发,笑容近乎谄媚,弯着腰等着开车门。
      想必车里坐着的是位大官,起码比吕家阿叔官大,死个族叔都能让领导前来探望,容不得吕家阿叔不觉得脸上有光。
      我移开目光,准备去洗我的泡面桶,听得兰花婶啐骂了声:“洗年怪条。”
      这句话直译可为:“死人骨头。”
      紧接着,兰花婶“诶呀——”了一声,惊讶极了,我心想“死人骨头诈尸了?”
      我被自己逗笑了,却听见有人敲响了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一场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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