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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   林星野只庆幸这一场考试之后是周末,隔绝两日的朝夕相对,好似这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祁砚,对面即将到来的命运勒来的绳索。

      可耻的像个逃兵,他想。

      考完试结束,林星野故意留到六点半,教室的人都走光了,来锁教室的阿姨要七点半才来,他趁着这个时间把自己所有的书和物品翻了个遍,甚至不死心地一本一本翻,每个空隙都找遍了,一无所得。

      他瘫坐在地上,夕阳向晚穿过窗,将整个教室割成两半,边界朦胧而模糊,半明半暗,也打落在林星野的身上。

      林星野缓缓起身,他看着周遭教室在熟悉和陌生的感觉里来回拉扯,四四方方的教室,整整齐齐的座位,昏暗的斜阳在黑板上一点一点坠入,彩色的粉笔灰在空气中飞舞,尘埃散漫,折射出压郁灰颓的色彩。

      然后灰暗一点点吞噬着微弱的光芒,直至堕入黑冷的诡谲空间里,万籁俱寂。

      单肩背着包,林星野穿着单薄的外套走出了校门,路灯次第拨亮,红灯笼摇摇晃晃,树影斑驳的光清清冷冷。

      隔着一条马路,川流不息,林星野抬眸遥遥看向了黑夜中蛰伏中的庞然大物,“青川中学”四个字不亮,却仿若积蓄了百年历史的洪流,与热闹的夜融为一体,清醒而冷漠。

      林星野插着兜,眸光半闪,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青川号称百年老校,人文底蕴深厚,在B市各大中学排名里名列前茅。林星野考入这里让爸妈都欣慰,毕竟他是家族里唯一一个考上市里前几高中的小辈,可很快爸爸的头低了下去,脊背又弯了,叔伯婶娘口中的读太多书没有用,反正他也是残疾人。

      后来,添了许多新的说辞。大抵是无关痛痒,嗑瓜子里闲出来的絮叨,他们说星野你可不要跑太远去读大学啊,你爸可就你一个儿子,可紧着你。

      又要转头对林志孝说二叔你要是不在眼皮底下好好看着,指不定哪天这个也跑了,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喽。你说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最后没个儿子送终,怎么是好。

      说话的人许转头就忘,下回又热络地拍着林星野的肩膀问他考什么大学,但林志孝却没日没夜地想这个话题。

      他在家里行二,为人老实,不是读书那块料,大哥书读得好,所以早早辍学出来供大哥读书,赚的钱都拿来养家里了,十三四岁就人高马大,在外头做工也藏着自己的年龄。

      家里太多孩子了,爹妈接二连三地生,后头会读书不会读书都读不久,出来做工做活都自觉上交到家里,支起了庞大的家族,但大多活得都凑凑合合。

      林志孝从小就嘴笨木讷,在别的孩子都哇哇哭要奶吃的时候,他早早听话懂事不给家里惹麻烦,老老实实把带着下面的几个孩子。

      在家里,他总是被忽略的那个,也是被爹妈使唤最多的,习惯的低头和应喊让他必不可少,但在指头缝里漏出的关怀里,他又可有可无。

      快三十了,他还没个对象,爹妈像是突然开眼了,把这个没甚存在感的儿子拉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林志孝脸一红,腼腆地挠头说自己没什么想法。后来自己找吧,又没有什么姑娘看上他,怎么一拖就三十好几了,终于在某一日铁树开花,看上了隔壁卖水果的大闺女。

      三十多岁的人了他还是习惯了把钱上交,兜比脸还干净,林志孝舔着脸问爹妈要钱结婚,被劈头盖脸好一顿骂,奶着大哥家孩子的亲妈眼一横,说他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也好意思找爸妈拿钱,什么出息。

      林志孝被一训就习惯低头,讷讷不知道说什么,他好像永远是这样没甚脾气,最后好说歹说在大哥里借了些钱先周转结婚,后头再还,就这还被他妈说道了几年,说他哥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早早还才是,家庭聚会的饭桌里聚在一起头头都说这话。

      饭桌下媳妇勾起林志孝的小指笑着看他,晚上回家,两人在小出租屋里掰数着手头的钱,像是能拿出多少先还了,数着数着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他将人抱在怀里,听着滴答漏水的水龙头一直响个不停,楼上楼下楼道的脚步声不歇,只有这一个小地方,是他们属于自己的。

      不过钱终究没还上,媳妇有了孩子,家里的开销大了,林志孝在熟人的介绍下去跑长途,一车一车货拉,天南地北地跑,就只能在视频电话里看看自家的老婆孩子。

      直到林星野出生后的两三年,他们家的日子才好过起来。长途跑多了,熟人也多,介绍的单子也多了起来,还完钱,日子算是走上了正轨。

      一日,媳妇老家高龄的长辈病危,家里人喊去奔丧,那时候正赶上林星野生病,感冒低烧昏昏沉沉的,不适合出远门,没办法只能托付给林星野的奶奶照看。两夫妻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急匆匆赶路走了。

      走之前媳妇哭红了眼,抱着小星野的热热的小脸一个劲亲,十分不舍,但没办法,家里头催得紧,赶着见最后一面。

      离开熟悉怀抱的小星野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看着要走的爸爸妈妈,哭哑的嗓子声音低低的,喊着要妈妈抱。

      雨夜里赶路的人心如刀绞,回头再看了几眼就上了车。

      白思娣怎么都没想到,那一声“妈妈抱”竟然成了今生最后能听见了最后一声。

      小星野高烧几天就在楼下的挂牌的小诊所里看了一两回,吃了药也不见好,奶奶没耐心,心里头还挂念着大儿子家里的孙子,想着家里的土方子管用,哪里那么矜贵就要上医院大几百花销,都是骗人花钱的。

      还是大伯母带孩子来奶奶家吓了一跳,看到不省人事的孩子,一张脸吓得惨白,抱着孩子就往医院跑去。

      可惜太晚了,发烧引起的脑损伤不可逆导致的失声。

      “我昨天打电话问你的时候,你说没事没事,孩子好好的,好在哪里啊?!”

      “你大声吵什么!这好好睡着,哪里知道会这样,孩子这样婆子我好受吗?”

      “星野不是你孙子吗?你但凡上点心都不会这样。”

      “我怎么了?药也吃了,他就不见得好,这娃娃命不好咧,哪就那么严重了,老家的孩子那个不是熬熬就过来了,就你家的矜贵不成。”

      “林志孝,把你媳妇带走,反了天都,还跟我这样说话。一个臭卖水果的,摆起谱来了。”

      再怎么吵闹都没有用了,林志孝悲痛的同时还要两边受气。

      自己在老娘面前头低惯了,关键时候梗着脖子喘粗气红脸吵嚷嚷一顿已是最大的勇气了,吵完之后只能抱着孩子四处看病,去了多少大医院,流水的钱花出去没个响,最后灰头土脸地回家。

      后来有了星宇,一个家才消停下来。

      好景不长,孩丢了,又是没日没夜地找,把腿折在里头闹了终生残疾。

      更深露重,林志孝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外头的风猛烈敲打着窗棂,下身没知觉,萎缩的腿像是面条一样随着撑起的胳膊肘任人摆弄。

      没过多久就满头大汗,林志孝从床头柜上拿出手机想要查关于大学什么的资料,摆弄半天没搞明白,只好心里藏着掖着想去问问别人。

      楼下的王大爷家里的孩子是读过大学的,还有家里的一些亲戚生娃早的,或许多少也知道点。

      林志孝像是个认真的学生,在本子上老老实实地记下可以问的人,掖了掖被子关上灯就合眼睡过去了,大概睡前想多了,梦里纷纷乱乱的是从前的场景。

      那时的星野还小小一个,背着小书包站在校门口等他,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孩儿他妈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每天替孩备着。

      林志孝本来走路有些驼背,在一众来接孩子的家长显得矮一头,他下意识挺直腰板,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好在星野听话,会走过来牵他的手喊他爸爸,问他带烧饼没有。

      梦里的他抱起了林星野说今天妈妈做了一大桌号吃的和弟弟在家等他们。

      然后南北的路好像永远的那么长,只能看到渐渐走远的背影。

      往前走几步,怀中的孩子不见了,林志孝急到不行,他四处张望大声寻着,茫茫四野却没有人的踪迹。

      恍然间他才忽然想起林星野不会说话,这个时候林星宇还没有出生。

      耳边渐渐传来呼啸的火车鸣笛声,好多人挤着走上站台,人潮汹涌,林志孝怔楞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突然他看到了林星野朝着火车站台方向走去,他更着急了。

      林志孝连忙招手喊他的名字,可前面的人始终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也被吞噬在人海里,火车发动,在雾蒙蒙一片里不知驾驶向何方。

      他被人挤掉了鞋子,衣服乱了,头发也染上了水汽,失魂落魄地看着远走的不回头的庞然大物。

      周遭的声音像是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挤压着他的神经。

      “好可怜的老头,也没个孩子陪着。”

      “怎么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脸都不洗,你家娃都不管你的吗?”

      “二叔早说你要听我的话喽,这孩子还是要留在身边好。”

      梦里如走马观花,林志孝却做过很多次这个梦,总是轰隆隆的火车声和不回头的人。

      记了许多笔记的林志孝打听了很多才知道上大学是怎么一回事,问人家哪里的大学好,人家说Q大是最好的学校,他又问了一下在哪里,琢磨了一下觉得太远了,就又问起了其他学校。

      问了一圈林志孝心里有了数,他合上笔记本锁在抽屉里。

      等下周林星野回来的时候再同他说道说道。

      下个周末,两父子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放着热播的电视剧,林志孝说起B大,他盯着林星野,手心里捏了一圈的汗,心里头紧张。

      接过父亲的厚厚的笔记本,林星野沉默地从头看到了尾,每一页都很认真,蝌蚪爬的字努力写清楚明白,字大,不长的话要放到两页来记。

      直至尾页,林星野才抬笔写了一个好字。

      这是为数不多林星野能看到残疾后的父亲的笑,他总是暴怒和喜怒无常的。

      压下了纸页,林星野那时想的是去哪里其实都无所谓,能不能上Q大也与他无关,留在B大也好,S大也罢,他还有父母亲要照料,总归是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可后来,无甚相关的Q大成了祁砚想去的地方,那个距离B大有半个中国的学校从此成了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有时他觉得自己像是命运的提线木偶,拼命挣扎也是枉然。

      原来冥冥之中,他们早注定天各一方。

      冷风吹得人面皮生疼,林星野拢了拢衣袖,将目光从学校名上挪去,抬步往前面的路走去,他觉得今天的这条路格外的黑,也格外的长,像是没有尽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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