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月楼》沈流冰

7、齿痕

　　七

　　孺颐听罢魏行止的事，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如何，总觉得我的答案并不令他满意。他似乎振奋了那么一瞬——我能感觉到，他并不讨厌魏行止。但他很快颓靡下来。
　　他长久地沉默，不再看我，眼神晦暗不明。我对他的这样的状态也感到有些困惑，只在一旁不出声。后来便听他用很轻的声音忽而道：“是啊，世上难得有这样的人。”他的声音仿佛夜幕下的凉雾，透着一种我未曾料及的茫然。
　　然后他看向我，道：“你出去睡吧，夜深了。”

　　我早料到会令孺颐失望。他也许期待我真的能有些什么瞬时使人振奋的本事。可惜我确实没有这些。
　　但他的失望比我想的更多，可能还有一些除了失望以外的情绪。
　　他甚至……一连很多日子都不再有和我讲话的欲望。
　　看来，魏行止的故事并不是一个好故事。谁说不是呢，这个故事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故事。魏行止经此事后，鬓角已经生出白发，和我站在一起，仿佛是同一个年纪的人。但他其实比少帝大不了多少，现今方才弱冠之年。

　　约莫在第三天，我早起醒了，仍然没见孺颐从密室出来。蜃游已来换班。我便想不然进密室去找孺颐和冥瞳两个，谁知我刚刚碰到机关，冷不丁被什么暗器打掉了手。我“啊”了一声，回头看蜃游面色不善地用他的鼻孔看着我。我道：“左护法，这里头我也是进去过的。”
　　蜃游不为所动，他冷漠的鼻孔仍旧无一丝波澜。
　　无法，打我也是打不过这位。我便只顾自边上去了。这一动踩到什么东西，一看是颗花生，才明白这就是蜃游打我用的“暗器”。我无聊赖，便顺势去桌上摸了把花生吃起来。
　　果真蜃游没呆一会儿，孺颐便从密室里走了出来。他神色倒也自然，只与冥瞳和蜃游简单地表达了歉意。但眼神掠过我时，我不由地觉察出一点躲闪。
　　是什么让孺颐需要这般躲闪。密室里明明没有什么东西。
　　冥瞳与蜃游交接了班，孺颐仍然向往常一样终日睡着。我偶尔打量他，倒也没有觉查出什么异常来。这早上初时是晴日，一会儿便落了雨。微雨打窗，我怕泼湿了孺颐，便去关窗。这走过孺颐边上，忽而闻到一股细微难查的血腥味，我不由侧眼打量了孺颐一眼，这下不知怎地一个趔趄，好在我及时撑住了塌，但与孺颐已是近在咫尺。孺颐到底是醒了，他吓了一跳，惊兔一般伸手推开我，冷声叱道：“你做什么？”
　　我被他这一推，终于重心不稳坐在了地上，痛得我咧开嘴。正是此时，我见到推我那只手上有新鲜的齿痕。但现下我还顾不得这些，我苦着一张脸道：“我关窗。”
　　孺颐哼道：“窗户在我脸上？”
　　我道：“地上湿，我没有站稳。”又道，“正是动静太大了你才会醒。要是我图谋不轨，哪来那么大动静。”
　　孺颐沉吟片刻，似是认可我的说法，便放了此事过去。我见他收了推我那只手，刻意背到身后。
　　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去趟密室。今日种种都有些不太寻常。蜃游虽然脾气不好，但他阻止我去密室想来也是有理由的。

　　过了两日便到一个合适的白日，孺颐去楼主那送他雕好的降香木的板子，准备顺便讨点新料子。我便将秋杏和春菊都支开，然后进了密室。果如我的猜测，这个密室并不简单。我很快找到了一个新的机关，打开了密室之内的另外一个新密室。
　　我怀着忐忑的心绪走下去，我对孺颐知之甚少，我匮乏的了解无法支撑我去做出什么合乎道理的有关孺颐的推测。
　　我的猜测百怪千奇，但我万没想到，我看到了我在太医院时同门的师兄。
　　我就持着烛台，定定地站在那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见他浑身近乎□□地跪在绒毯上，蒙着眼睛，身上都是新旧不等的鞭痕。
　　我的脚步是很轻，他并没有发现我。虽然青布遮眼，但我十分肯定，那就是我师兄常玉。
　　我捂住口鼻，我犹疑很久，都不知道我要不要和师兄相认。我想我该问什么，我想他会和我说什么。我思绪万千，甚至忘记我在暗访密室，应当早早离开。
　　因此，我听到门外脚步匆匆从密室出来时，便被孺颐抓了个正着。我向来反应不快，我什么辩解也不知道说，我只是清晰地再一次从孺颐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令我胆寒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