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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常玉 ...


  •   八

      蜃游额角已然青筋毕现,预备拦下孺颐。然而孺颐最终收敛了杀意,他只是用一种陌生而无笑意的眼神望着我,嘴角却含笑道:“华大夫,本来你还有机会出去的,此番就真的出不去了。”
      我一时没有答话。我思绪混乱,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已无性命之忧,然后才琢磨起“出不去”的意思。自语道:“原来……是因为这样才出不去。”
      因为撞破了孺颐的秘辛。
      孺颐已经不准备杀我,我便绕开他,出了密室。我找了我自己的书塌后坐下,我觉得我受了刚才的惊吓,已经要站不住了。
      孺颐也出来,他知道我必然有话要问,便走过来,径自坐到我的书塌上,低头打量着我。我看了他一眼,对他这样的行为未置可否,只问道:“里面,是我师兄吗?”
      孺颐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想救他?”
      我没有说话。我确实想救他。孺颐显然知道,不需要我再应诺一声。
      孺颐便继续道:“你可以换他。”
      我道:“我何必,他自找的。”
      孺颐似是没有料到这个答案,微微抬了抬眉,然后他伸手来摸我的脸颊,我很不自在,但由于这个动作尚没有给我带来实质的危险,所以我没有动。孺颐低头,在很近的距离盯着我的眼睛道:“我已经厌了他了,我要你。”
      我说:“我要见楼主。”
      孺颐笑出了声,道:“你指望楼主能保你?没用的,只要不弄死,他就不会管。”
      我皱了皱眉。我想将他的手从我脸上拿下来,但他毕竟习武,内力深厚,不能得成。
      我只得道:“孺颐,你冷静一下。”
      孺颐道:“我不需要冷静。不冷静的大概是你。”他说罢手指移到我脖子的动脉上,又道,“脉搏跳得厉害。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消化一下。”说罢,他放开我,起身回了他的罗汉床。
      孺颐说得对,不冷静的可能是我。我思绪极其混乱,也还没有想到当前的境况的破局之法。
      而他,大概只不过做回了他自己。

      我盯着桌案,冷汗涔涔。楼主我肯定还是要去找的,只看什么时候去,得想好说辞。实在不行,我得想办法找魏行止救我出去。一整个白日,我都不再敢往孺颐的方向看。
      我一会儿回想起我师兄常玉,我刚刚拜师入太医院的时候,他一直要追着我问这问那。
      “华晏,你医术那么好还来拜师?”
      “华晏,你姓华,不会祖上就是华佗吧?”
      “华晏,你比我还大几岁呢,让你叫我师兄,不会太占你便宜了吧。”
      我只好道:“师兄过谦了,我医术并不好,祖上不是华佗,我既入门晚,叫您一声师兄是应该的。”
      常玉道:“徐老头就我们两个学生,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
      我道:“自然自然。”
      常玉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尤善针灸,长于替人治头痛,各类神经症。相比而言,我只药理比他好一些。这样一想,大约当时他以为孺颐的病可能也是神经症一类,可以用他的办法治好。另一方面,他平时还有些好赌的毛病,我猜也是南霁月楼的报酬太有诱惑力,他便冒险去试。结果他迟迟未归,留我替他看了两个月的夜班。第三个月,太医院觉得终于是找不到人了,才招了新人顶上了。
      谁曾想再见到竟然是这样的光景。好在还活着,徐老应该会好受些。徐老喜欢常玉多过喜欢我。常玉比我更适合官场,他擅交际,关键时候也知道明哲保身。之前我随狱卒去诏狱救魏行柳,回来被徐老狠狠批了一顿,数落我不要命了。
      常玉也劝我道:“虽说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命。但你是太医,那就是有管制的医生,不能随心所欲。”
      我说:“毕竟是魏行止的妹妹。”
      常玉道:“你说的也对。他的事情你总是不能真的不管。”他便又帮我和徐老说好话,道:“华晏知道错了师父,您别气,下次换个不认识的他必然不去了。”
      常玉说得对,太医是有管制的医生,后来我就不想再当这太医了。

      思绪又便回到当下,魏行止为还我救他妹妹的恩情,替我寻得了南霁月楼的联络,南霁月楼替我找到了……我从前的师父。我辞了官,为报这恩情,答应楼主来替孺颐治这心病。
      今日发生之事确实叫我头疼。仿佛我以前认识孺颐从此不作数了一般。
      然而仔细一想,实际合情合理,一切都算是有迹可循。
      孺颐本身不是好脾气的人。他长相漂亮,也颇有教养,知道礼节。看起来似乎没有很高的攻击性。然他实际性情大约是有些暴躁的。甚至……我想到常玉身上的鞭痕,他也许性情是暴虐的。他能在天山楼潜伏许久,忍受常人所不能容忍的折磨,并且最终杀掉霍英玦。他本来就是毒刺,绝不可能是什么善辈。
      他在霍英玦哪里到底遭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霍英玦作为天山楼楼主的事迹我知道得并不少,虽然我一开始并不熟悉他的名字。这也算是魏行止振作履新后的一桩大案,当时霍英玦身死——现在我知道,这是孺颐杀的——天山楼群龙无首,魏行止便去镇压和安置了教众。想来,魏行止也是这样接触到南霁月楼。
      霍英玦此人娈童美妾众多。而因其性情暴虐,死残者亦有之。照理,如果霍英玦的折磨使孺颐痛苦,他不该再把这样的痛苦加诸他人身上。但我转念又一想,不对。这是混淆了施虐方和受虐方。无论孺颐如何看待他在霍英玦那里遭受的痛苦,孺颐此刻确实享受他作为施虐方的地位,不然他不会怎么做。
      那孺颐又会怎么看待做着和霍英玦同样的事情的自己?这种割裂和自我对立是他痛苦的缘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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