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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魏行止 ...

  •   六

      我抬眼看孺颐,问道:“你觉得少帝,当今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孺颐道:“我觉得他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
      “还有呢。”
      “还有他对不起小长策侯。虽然受史家逼迫不得不处置魏家,但妇孺皆不放过,最后居然落得连保全小长策侯一人都不能做到。”
      是啊,最终连小长策侯也没能保住。但我还是道:“其实史无商并没有要处置魏行止的意思,宫刑也不是史无商的主意。”
      孺颐望向我,示意我继续说。
      “魏行止是在卞阳王造反案将要落定时,被项太后暗里虏去净了身。项太后唯恐魏家兵马再借魏行止生事。此举不仁义,所以后来被推给史无商头上了。少帝为此事和项太后反目。”
      孺颐道:“上位者当真毫无仁慈。”又道,“项太后景升六年便薨了,也算是报应。”
      我道:“也许确实是报应。但她正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才不惜与少帝反目也要处置了魏行止。她只求她儿子能够江山稳固。”
      孺颐笑了起来:“竟然……这样一来,小皇帝怕是憋屈得很,他母亲根本连斗的机会也没有给他。”
      我道:“不止如此,史无商本也不知道魏家谋反事。算起来是项太后坑害了他。魏行止既然要告密,自然十分谨慎。但少帝最亲近的侍从是项太后的人。项太后便不经意将此事透露给了史家,后来史家逼宫,项太后早有准备,司徒军与蔡军都在京外三十里。”
      孺颐道:“司徒家的兵马听任差遣是寻常,蔡军此番竟也被调动了。”
      我道:“蔡家是不愿卷入纷争,不是完全与世隔绝,天子有难还不救,那到时候天子第一个荡平了你。”
      孺颐不太好意思地笑了声:“也是。”然后又沉了声下来道:“所以太后一开始就不准备放过魏家,不是被逼的。”
      我道:“确是如此。后来以观刑为由设法扣住史无商的也不是司徒家,是项太后。她在透露魏家谋反之事给史无商时,早就布好了后面的棋。世家退,天子进,一切都在项太后的谋划之中。“
      孺颐道:“项太后果然不是寻常人。”
      我“嗯”了声表示赞同。随后道:“扯得可能有些远了。说回魏行止。这些事魏行止都知道,所以于魏行止而言,少帝是仇人之子,现今还要辅佐他,你知他承受了什么。”
      孺颐道:“他一定很孤独罢。他当时想要自戕,也是因为难以忍受这样的孤独罢。”
      我听孺颐这样说,知道他开始共情,不忍让他难过,只赶紧道:“他当然是孤独的,好在他还有一个亲人。他有个妹妹活下来了。”
      孺颐听了这个,果然眼睛亮了起来,略微思索后问我:“是天云观的道真吗。我以前只听说他与天云观的一个小道童因事结缘,后来便常常去看她。”
      我道:“正是。道真原名魏行柳。是魏行止的庶妹。”
      孺颐又赶忙问:“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道:“魏家一家压在诏狱时,道真才是襁褓中的婴儿。诏狱虽然不至于十分苛待犯人,但她太小了,一入诏狱就生了急病,她母亲宋氏花了重金托人找到太医院时,我几个同僚,包括我师兄,都不愿意去,那被差来传话的狱卒左请右请,终于等到我来换班。可惜我过去时,当班的狱卒说那小婴儿已经没了气息,让人送去城外乱葬岗了。我便又赶去乱葬岗,是我运气好,骑马到半途就见到那个送尸人。也是道真命大,我找到她时还不算晚,将她救了回来。“
      孺颐这时插话道:“不是说已经断了气?”
      我解释道:“婴儿和成人不同,心跳、脉搏、气息均细弱,误诊是很容易发生的。”
      孺颐道:“受教了。”又问,“所以后来你将她送去天云观?魏行止正是因为这个妹妹,所以才愿意活下去?”
      我道:“也不尽然。我告诉他时,并未撼动他的死志,只让我替他好好照顾妹妹。”
      孺颐“啊”了一声,又猜测道:“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无颜见妹妹?”
      我道:“想来是这个理由。”
      孺颐道:“那你后来是如何说动他的?”
      我道:“也许是他自己想通了。”
      孺颐道:“就算不是你说通的,我也想听听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我吸了一口气,我想起我和魏行止费了很多唇舌来分析利弊,但他都不为所动。直到我把他带去青阳山。在青阳山顶,我们吹着穿膛而过的山风,看着山下的繁木、流水与村庄,我和他说,腐朽的顺王朝已经消亡,世家的势力已受整顿,太后不再左右朝政,天子聪敏且勤政爱民,这是一个王朝走向繁盛的气象,而你,将是确保这个王朝不偏航的关键要素。少帝亲近你,而又愧于你,你势必好好利用这一点,如若少帝未来昏聩,一定要将他拉回来。
      我说罢,发现清然道长带着道真正慢慢上山,成了山下景色的一隅。魏行止也看见了。他忽然掩住唇鼻,将我推到树林深处,试图不让清然发现我们,好一阵,我才听他压抑地抽泣。卞阳王一案至今,他从没哭过。他问我:“我真的能成为那样的人吗?”
      我说:“持之,你决心揭发你父亲,维护少帝的时候,你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魏行止说:“可我不知道,代价会这样,这样……大。”
      我没有出声,我拍着他的背脊。因为这代价惨烈,我无法想出一句合适的话去回。
      好久后,魏行止又问我:“你也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吗?”
      他倏然这样问我,我一时没有回神,而后我道:“不知道,也许我希望你能够安稳平淡无忧虑,但事已至此,你怕也不会那样选择了。”
      魏行止半晌无话,尔后轻声道:“知我者,日安也。”

      我对孺颐道:“我告诉他,事已至此,不如挟恩图报。”
      孺颐蹙着眉看了我一眼,反问道:“挟恩图报?”
      我道:“嗯。说到底就是挟恩图报,只不过看图的是什么报。是荣华富贵位高权重,还是别的。”
      孺颐沉吟一会,道:“卞阳王一案后,小长策侯保全了魏家军,并以残缺之身袭长策侯的爵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确实荣贵异常。所以他图的是这些吗?除了图这些,又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可图的?”
      我道:“不全是如此。魏行止对少帝有恩,少帝对魏行止有愧,这是个难以获得的特殊身份。圣上日后必敬他三分。我与他说,关键时刻,你要尽力避免圣上行差踏错,唯有这件事只你能做到。”
      孺颐又沉默了,他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才道:“好刁钻的说辞。所以……你是说,他是为了忠君报国,为了黎民百姓才活下来的吗?”
      我看向孺颐,没有说话。
      孺颐眼眸映着油灯的火焰,仿佛不再耐得住这光亮,便曲起指用指背抚过自己的眉骨,一会儿后,他看向我,只道:“居然是这样的理由,确实令人敬佩。”
      我道:“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他此前告他父亲谋反。本也就是为了江山社稷。”又道,“救了他的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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