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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暗夜 ...

  •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漫长到第二天太阳似乎不会升起。

      天很暗,乌云压顶,月光稀微,灰黑二色填满天与地。

      暗色中流水声一直未停歇。

      或是竹竿不太熟练撑入水的哗哗声,又或是船体坎坷划开水面的潺潺声。

      更多的还是一个连续的打捞动作,像是一根细而长的竹竿带着圆弧状头部咚的一声溅起水花入了水,随后左摇右摆在水中划出道道水痕,最后哗的一声竹竿出水,顺道带起一阵滴答滴答水滴滴落声。

      从声音听,这个打捞的人应当是没什么经验,下水出水一点也不干脆,也没什么气力,只是来回几下,动作便慢了下来,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慢。

      已过子时,整个宅子熄着灯,唯亮的两个地方,一个是船头的一盏孤灯,一个是不远处阁楼上的零星烛火。

      两束光芒交相辉映着,仿佛是天地间最后两抹亮色。

      沈砚书趁打捞间隙抬头瞧了那光一眼,只觉得像极了黑夜中巨兽的眼睛,还是专程监视他来的。

      至于为什么监视他?

      他说不出来。

      点燃这双眼睛的人也说不出来。

      后者倒也不是因着心里不清楚说不出来,就是单纯不想开口罢了。

      凌风站在萧越背后,小心翼翼道:“爷,沈二公子病还没好,要不要拦一下。”

      “不用。”萧越哼了一声,冷冷道:“他想死就由着他去。”

      这话说得平静,但凌风还是从那抹平静中听到了掩埋其下的怒意,那怒意未带火却含着万年寒冰,阴冷得让人心颤。

      凌风颔了颔首,站在原地不敢开口了。

      他原本是来向萧越汇报调查进展情况的,看如今情况,还是选择了延后。

      房间静着,烛火无声上下跳动着。

      或许这是个千年难得一见适合思考的夜晚,一贯只懂得武力解决问题的凌风也静默思考起来。

      作为身边人,萧越的筹谋割舍他一直看在眼里,当初两人被迫分开凌风看的有多感同身受的难过,得知尚有回头之路时就有多庆幸。

      不夸张地说,在得知沈砚书消息时,他的兴奋感一点都不亚于萧越。

      这有两层原因,第一,人毕竟是在自己保护下丢的,现下找到了总算了了一桩心愿,第二,是为萧越开心,他们分开本就有误会,只要解释通了,自然也会和好,纵然其中有曲折,争吵,也只能算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但想破脑袋他都没想到,竟会这样!

      上京冬日天气极不稳定,夜间时有骤雨或骤雪,像极了一个坏脾气的老头,不讲道理不明是非先大下一场,人们只能躲进床褥深处,扯着被子避着寒,直到第二天出门才看到一场残局。

      今日倒是没有大雨大雪,风婆子却肆意打开了引风袋。

      不过片刻,原本平静的池塘便掀起层层浪花,妖风打着旋往前,一个招手,便将船头罩子里的烛火扇灭了。

      沈砚书在风中左右摇晃,他本就清减,连日重病后,更是瘦得只剩了两根肋条骨。

      冷风迎面吹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入衣襟,卷走了他身体仅存的余温,又是一个急动,沈砚书一阵踉跄,狼狈地摔倒在船舱,差一点点被掀进水里。

      打捞了半夜,身上衣服已湿透,因为汗水也因为池塘水,寒风吹在身上更觉阴冷。

      虽说运动能使身体升温,但天气冷成这样,衣服又潮湿浸水,便是想温暖也难。

      四肢如冰雕般僵硬,双手拢于唇边呼出一口热气,然热气刚呼出很快散了,就如同烟尘消散在空气中。

      沈砚书手抖得不成样子,抬头望天,只希望风快些停。

      然而,这风却像专门与他作对一般,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猛烈了,小船在风中左右摇摆,倾倒动摇,如同被诅咒了一般。

      而能被称之为诅咒的,大概率都伴着痛苦与折磨。

      沈砚书不知道重病之下寒风刺骨算不算折磨,但至少他挺痛苦的。

      巨型般难以言说的痛苦笼罩住他,让他本就发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眼是酸的,心也是痛的,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要难过。

      毕竟是他主动来的,也是他要死要活要离开的,事情都按照他的期待发展,为什么心脏还要痛呢?

      是因为萧越不再体贴没有轻松放过自己?可就算轻松放过,心底大抵还是会痛。

      无他,仅仅是因为它想痛罢了!

      或许也是不用痛的,就像他之前做的那个梦,梦中沈珩活了,他和萧越和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一切都是美好和团圆的。

      而现实沈珩不会活,所以,他和萧越也不会和好。

      如果沈砚书有上帝视角,知道沈珩做的一切...或许也不需要上帝视角,毕竟后期他与沈珩早就算半闹掰了。

      不管如何吧,只要他原则性没那么强,或者冷漠一些,他和萧越都不至于此,至少几番折磨后也能和好。

      可沈砚书偏偏绕不过那个坎。

      或许上天总爱折磨心软的人,又或是心软的人天生爱折磨自己。

      总之,无论发生什么,心软的人总会责怪自己。

      沈砚书不好受,萧越自然也好受不到哪去。

      隐在暗中的双眼紧紧盯着水面,表情痛苦压抑,双手紧紧握成拳,仿佛在克制自己一个冲动会狂奔过去将人拦下。

      水声并没有停,虽然已经变得极缓极缓,但始终没停。

      要不说沈砚书是坚定的,即使自身难保,他还在坚守着。

      萧越死死盯着晃动的水面,眼中掠过几多痛惜犹豫之色,但不管犹豫之色如何增长,紧握的拳始终阻止着他开口。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份阻止也渐渐瓦解着。

      这片池塘称之为池塘,面积却跟个小型人工湖差不多,萧越喜欢湖景,当初更是引了活水入府,春夏时间撑着小船泛游湖中,走上半个时辰景致都不会大重复。

      湖中值了大半荷花,一到时节残叶铺满整个池塘,别说一晚清理干净,便是雇上三五个好手,都要两三日也清扫干净。

      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沈砚书却偏要折腾自己!

      时间流逝,天边泛起鱼肚白,寒风却没有减缓之势,反而越演越烈,一道寒流自上向下袭来,天空有白色的结晶体缓缓飘落。

      许是气温低了,寒凉空气中传来阵阵咳嗽声,咳嗽声中似还带着阵阵心跳减缓声。

      当然,这不是现实意义上的,而是心理意义上的,萧越心理意义上的。

      萧越眼力一向不错,加之天色亮了,他一眼就看到沈砚书那张苍白的脸,以及明明已经不行却还咬牙硬撑的表情。

      萧越面色黑得让人不敢直视,紧紧拳又松松,最后他又认命叹口气,松口道:“凌风,把人带上来。”

      凌风早就看不下去了,拱拱手道:“是。”

      凌风一身功夫是快的,可再快也快不过意外。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沈砚书就因为踩上湿滑结冰的船板,扑通一声落水了。

      萧越眼睛登时就变了,也顾不得什么拿乔伪装了,当下便翻窗而出,直朝池塘而去,足尖点水,下一秒一团浸了水的浑圆立刻被他抓了出来。

      咳嗽声伴着呛水声一时响起,激烈声音持续良久,沈砚书大张着嘴,似乎要把肺咳出来。

      萧越眸色幽深,抱着人转身就要往屋里带。

      沈砚书无力摆摆手,“我不走。”

      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眼神却依旧坚定,既空洞又坚定。

      “不走?”萧越被气得够呛,看着他抖成筛糠的身体,他讽刺道:“不走等在这里冻死?”

      沈砚书深吸一口气定着心神,嘴上不松口道:“不会冻死,我还没…打捞完…”

      “打捞完?”萧越声音压低,“你没眼睛?以你这病秧子的身体给你半个月都打捞不完。天就要亮了,你认输吧!”

      沈砚书仿佛没听见,挣扎着,右手不断朝池塘方向探去,看动作竟是要拿打捞工具。

      萧越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拽了回来,微怒道:“明知道打捞不完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沈砚书神色淡漠望着水面,坚持道:“万一行呢?”

      “没有万一,不行就是不行。”萧越将人揽得更紧了些,“沈二公子聪明绝顶,不会跟街上那群自以为是的蠢材一样,真的以为事在人为吧?”

      为了彻底绝了沈砚书的想法,他坦白道:“何况就算你做到了我也不会放你走。”

      沈砚书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我知道。”

      萧越愣了愣,“你知道?那你还…”

      沈砚书唇边苦笑增大,散乱青丝垂下,遮住眉下眼睛。

      “你是故意的!”冰冷声音在寒凉空气中乍然响起,带着暴怒。

      萧越何其聪明,他登时反应了过来,“你知道我不会看着你折腾自己,所以你用这种方式逼我放手!”

      就像他明明知道当日有隐情,却丝毫不给他解释机会,甚至在他屡次解释时出言打断。

      沈砚书又苦笑了一下,意思是除了这样我还能怎样?

      “为了离开,你竟然用这种方式?”萧越心肝脾肺肾没有一处好的,既气恼沈砚书不爱惜自己身体,又愤恨他心意如此之坚定。

      他怎么能说沈砚书不聪明呢?

      沈砚书分明是最聪明的!

      懂得拿捏他唯一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萧越声音怒中带笑,“拿命做赌注,以为我会放过你?可是你算错了,就算你作践死自己,我也不会心软。”

      “不心软就不心软罢,反正留在这里被囚禁的命,死也就死了。”

      萧越最烦听这话,他凝视着人,眸色深沉道:“沈砚书,你好,你好的狠!在我的地方空口白话地说死论活,丝毫忌讳都没有。”

      “殿下福星高照,犯忌讳的话听一两句想必不会有什么影响。”他语气淡然坦白,“何况我是在咒自己死,又不是咒殿下死。”

      萧越脸色更差,严肃道:“和咒谁没关系,在我的地盘说便是对我的不敬。”

      沈砚书垂眸低眼,没有回话。

      他没有力气争论了。

      累,太累了。

      浑身酸软,骨头像要散架一般。

      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上下眼皮打着架,神志也开始不清醒了。

      也是,人一直病着,又被呛了一出,不清醒也是早晚的,沈砚书那个弱鸡体质能撑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萧越心脏沉了沉,抱着人往寝室走去。

      “我还没干完...”沈砚书声音虚得都快说不清话了。

      “不干了。” 萧越直截了当。

      沈砚书眼睛缓缓闭着,“殿下是要食言吗?”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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