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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修罗场 ...

  •   第二天天刚擦亮,江缙云就出门了。

      沈砚书一夜未眠。

      听到关门声,他起身披了件披风,迎着稀薄阳光在外间摇椅上坐了下来。

      周遭很安静。

      这里地处偏僻,后侧环山,左右两侧被林子包围,只有前方一处羊肠小道通向远方,是个静坐发呆的好去处。

      沈砚书背靠羊肠小道看着山景,脑海中思绪万千。

      其实...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些念头飘忽着,时左时右,忽东忽西。

      短短一上午,仿佛将人生想了个全,又仿佛只在一处死角绕来绕去。

      微凉纤细的手指抚上凸起的肚子,那里面有条生命,一条已经死去的生命,一条属于他和萧越的生命。

      沈砚书闭了闭眼,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他希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曾经,他试图扼杀过这条生命,曾经,他厌恶过,仇恨过…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痛…

      身体痛,心痛。

      这团血肉毕竟是己身孕育的,纵然他曾狠下杀手,却也心软踌躇,不然也不会拖这么久。

      沈砚书没跟任何人说过,他曾偷偷穿针引线,缝衣缝补过,只不过做得不好,一直被他藏在了枕头下。

      他曾期待过这条生命降落。

      期待他包子般的小脸凑到自己面前,冲自己甜甜一笑。

      期待他翻身,说话,行走,跟着自己读书写字,长成一道玉树临风的模样。

      或许这孩子眉目中还会有点像他另一个爹爹,天生一副风流的桃花眼。

      沈砚书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他与萧越最后一丝联系了,虽然聊胜于无。

      但过不了多久,便只剩无了。

      心脏一痛,沈砚书一阵憋闷,胸膛仿佛压下了一块大石,令他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没留住你。”沈砚书手指抚着那处凸起,黯然开口,“我也想过留下你的,只是...”

      沈砚书突然停顿,百般思绪哑在口间,只能不住地抱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早知我们缘分这么浅,我该对你好些,吃得好些,也多休息些,让你没有那么累。”

      “我不会喝下那碗药,让你跟我一起痛。”

      沈砚书是个不称职的父亲,直到今日他才想起同腹中的孩子说说话,可已经太晚了,那条小生命已经听不到了。

      之前为什么不说呢?

      大概是因为不想想起这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吧。

      时至今日,沈砚书不得不承认,他还深陷在那个泥坑里,即使逃避伪装,却依然在那个泥坑里…

      若是自己当初小心一点,躲过林岚的圈套,也许这个孩子还能作为纪念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但若是如此,便也不会有之后种种了。

      自己的心还会被那道身影牵引吗?会不会早就分道扬镳了?

      沈砚书想了很久,还是无果,并非世事无常,而是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早就动了心,只是动而不自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大约是江缙云回来了。

      想着对方拼尽全力的付出,以及昨日愧疚亏欠的表情,沈砚书立刻收敛愁色,强挤出个笑脸,故作轻松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很久…”

      沈砚书回过头,唇边的笑同话一起,骤然停了…

      映入眼帘的根本不是江缙云温润的脸庞,而是一张风流无限,绝顶俊朗的脸蛋。

      只不过狼狈无比,完全没了往日风姿。

      沈砚书微张着嘴巴,怔在原地,一瞬间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的确,这道身影不该出现在这。

      他应该在战场上,在上京,甚至在某个软玉温香的床上,就是不该在这里。

      愣神片刻,那道身影又往前走了走,转了个弯径直走到沈砚书面前。

      沈砚书回过神来。

      他没有看错——就是萧越。

      萧越后面还跟着一些人,是他常用的护卫,显然是一路搜寻到此处的。

      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就来了此处吗?

      眼前的身影狼狈得要命,铠甲上沾满血迹,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发丝散乱着,两根龙须自鬓边垂下,炸毛地飞扬着,风尘仆仆,灰头土脸。

      那双眼睛充着血,似乎多日没睡好了。

      而此刻他阴鸷地盯着某处凸起处,神色冰冷而愤慨,仿佛想仅凭意念就将那处盯出两个血骷髅来。

      沈砚书条件反射抚上肚子,神色恐惧中带着几分迷茫。

      那双眼睛见状更凶了,腰背弯了弯,整个身子直接压了下来,双臂如钢筋铁骨,紧紧制住因害怕而微微后仰的椅子。

      随后恶狠狠地声音传来,“沈砚书,你肚子里是什么?”

      沈砚书抿了抿唇,没回答。

      萧越是个不喜欢等待的,尤其在这种事上,见状他伸手直接扯上了沈砚书的衣带。

      沈砚书终于回过神来,双手护住衣襟,吓一跳地惊呼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萧越冷笑一声,“看答案。”

      萧越手上沾着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大概率是别人的,因为他下手十分利落,比之前还要利落,利落到沈砚书的反抗都十分多余。

      不过瞬间,衣带就解了个干净,外衣里衣卷在一起,顺着肚皮凸起边缘落了下去。

      冷风带着秋意席卷而至,纤瘦的身子抖了一下,泛起浑身冷意。

      双手无力地上下遮挡着,奈何漏得太多,怎么遮都彻底。

      眼睛惊慌瞥向院子里的护卫,还好他们都跟雕塑一样,个个低头垂眉,没有一个敢看过来的。

      “沈砚书。”萧越眼睛更加阴冷,他松开手,钳住沈砚书左右乱摆的下巴,“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解释?”沈砚书彻底回过神来,“越王殿下想要什么解释?我们不是早就没有关系了吗?”

      话闭,沈砚书收起了惊慌诧异,冷起了一张脸,就如同萧越那日对他那般。

      “是。”萧越咬着牙,“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紧闭的牙关传出两声低笑,“还是我主动提的,主动推开你的。”

      像是恢复记忆般,萧越压抑地笑着。

      笑中带着苦涩,涩中带着怒意,怒中带着怨恨,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可是…”萧越压低声音,“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了新人了…还怀了他的孩子。”

      萧越一瞬不瞬盯着那处凸起处,那处他站在门外时,就看到的凸起处。

      “对于沈二公子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仕途吗? ”萧越目光如炬,仿佛能把那处盯出个洞来。“竟也能为人放弃理想,洗手嫁人。”

      “只怕沈二公子这次离家也是计划好的吧,怎么沈家不同意,你就私奔了?要不怎么上京都没传出你大婚的消息,你就身怀六甲了?”

      “你闭嘴。”指甲卡进手心里,沈砚书厉声道。

      明明,明明是萧越导致了这一切,他却倒打一耙。

      “怎么?”萧越钳住沈砚书的下巴的手逐渐发力,“说到你痛处了。”

      是痛处吗?或许是吧,毕竟身体挺痛的,心也...挺痛的。

      可再痛,他也不愿认输。

      沈砚书用力挣脱脸上的束缚,抬手快速系着衣带,“痛处?我们已经分开了,我和谁在一起?私不私奔?生不生孩子?又和越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沈砚书目光如刀,声声如锤声落地。

      “若你能为别人,为什么不能为我?”萧越几乎嘶吼着说道:“我对你不好?还是你根本没那么喜欢我?”

      萧越知道是他先放手的,可还是不能接受沈砚书这么快和别人在一起的事实。

      他为他做了那么多,筹谋了那么多,纵然那方法残忍不堪,却是萧越能想到最周全,最妥帖,最符合沈砚书心中所想的方法。

      他还沉浸在漩涡里,沈砚书怎么能这么快走出来。

      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怎么能为他人生育子嗣?

      “对我好?”沈砚书冷笑一声,“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们之前的一切都是骗局,这不是你说的吗?”

      “是,但我当初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我不是...我只是想保全你。”

      萧越恨自己,在伤害沈砚书的时候,在推开沈砚书手的时候,在冷眼旁观沈砚书痛苦的时候…

      可面对当初的情况他只能这么选择。

      他没想过会有转机,更没想过他会获得解药遏制毒性。

      他后悔了。

      他后悔极了。

      得知沈砚书失踪时他几乎疯了。

      那段时间正赶上蛮族强攻,身边奸细出卖线路图,他一边要应对敌人的猛攻,要找奸细,还要利用给出去的情报,将利益最大化。

      饶是如此,他还是将身边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甚至在战事结束后不回朝,不述职,只为了找到他,而他却跟了别人,甚至珠胎暗结。

      天知道风餐露宿舟车劳顿后,得知了沈砚书消息萧越心情有多么激动,可赶到时看到的一幕却是这样。

      萧越的确有过祝福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想法,但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猛,他根本招架不住。

      “殿下永远这么伶牙俐齿,在下佩服。”沈砚书冷冷道。

      “你不信我?”萧越眼中流露出浓郁伤情。

      “信了太多次已经不敢再信了。”

      这是实话。

      他们之间有爱,却没有信任,至少沈砚书不信萧越,甚至两人一路走到现在就是不断在谎言里打着滚过来的。

      时至今日,沈砚书仍旧找不出一个比萧越在他心中占位还多的人。

      换言之,他爱萧越,最爱萧越,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还是爱…

      却...也最不信他。

      “到底是不敢信我了。”萧越却曲解着沈砚书的话。“还是你已经有了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也不怪他这么想。

      沈砚书身子一直不好,怀孕期间营养又跟不上,所以快足月孩子看起来才5/6个月,看起来像他离开上京几个月后才有的…

      抬起手,萧越抚上沈砚书凸起的肚子,不知道什么心情,他手颤抖得厉害。

      “你做什么?”沈砚书身子僵成一块铁板。

      “怎么?怕我伤害他?”萧越又逼近几分,几乎与沈砚书头顶头了。

      是怕,很怕,怕极了。

      因为萧越此刻的目光凶悍极了。

      但嘴上沈砚书并没有认输,嘴硬道:“没什么可怕的。”

      “哦?”萧越突然沉静下来,表情却冰冷异常,“是没那么在意这孩子还是笃定我不会下死手。”

      沈砚书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答非所问咬牙道:“越王殿下胸怀宽广,不会如此。”

      萧越笑了,阴恻恻地。

      “如果我心胸狭隘,偏要计较呢?”

      “当初是殿下先走的。”沈砚书重复了一遍。

      “是,但我后悔了。”萧越直言道:“而且见你为他人孕育子嗣,我很生气。”

      “你凭什么...”生气...

      沈砚书强行止住话头,因为萧越手上用力,压得肚子痛了起来。

      “唔...”沈砚书痛呼一声,“你放手。”

      “不放。”

      萧越一向舍不得沈砚书疼,现下看他如此,却有种变态的快感。

      “说。”萧越厉声道:“孩子是谁的?”

      沈砚书疼得冷汗直冒,却还是嘴硬道:“关你什么事。”

      “说。”萧越狠绝道:“如果不说你的孩子就要提前降生了。”

      沈砚书冷汗直冒,紧咬着后槽牙,“你敢。”

      萧越嗤笑一声,“有什么是我不敢的?”说完手上更加用力。

      沈砚书痛得三魂没了七魄。

      是啊,他有什么不敢的?

      “说出来吧。”萧越诱惑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松手,你的孩子也就安全了。”

      “你先放手...”

      “要我放手就说出来。”萧越身子又低了几分,整张脸贴近,血腥味拢住了人,呛得沈砚书一阵不适。

      萧越蹙了蹙眉,往后退了退,继续逼问道:“说。”

      沈砚书松开咬着的唇,决绝地一字一顿道:“不说。”

      萧越眼睛都红了,“为什么不说?怕我为难他?怕我杀了他?”

      萧越另一只攀上沈砚书的胳膊,紧紧钳制住,“你还在这受苦,而他呢?别跟我扯出去了,这么大的阵仗有什么消息都传出去了。”

      “他没回来就是不敢回来,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要维护他?”

      沈砚书死抓住椅子,另一只手去扯萧越的手,可已经没力气了。

      太痛了,不是萧越的手劲,而是胎死腹中引起的阵痛。

      “放...开...我...”沈砚书无力道。

      “说出来就放开你。”萧越疯狂的眼中写着渴望,“说出来...”

      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只要你说出来,我甚至可以留对方一命,只要你永远不见他。

      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能回去。

      只要你说出来...

      说出来...

      “说啊。”

      沈砚书抿了抿唇,萧越又凑近了一些,生怕错过那个答案。

      然而沈砚书只咬着牙,恶狠狠地吐出一个他不想要的答案,“做梦。”

      “你就这么喜欢他?”萧越眼睛更红了。“喜欢到宁可自己受苦也不吐露半个字...”

      “对。”沈砚书胸膛升起一阵报复的快感,“喜欢,特别喜欢。”

      “沈砚书,你想死。”

      萧越本来要惩罚沈砚书的,用天底下最残忍的方法,可看他越来越痛苦,还是放手了。

      “大夫哥哥,就是这个人欺负大哥哥。”稚嫩的童声在门口响起。

      沈砚书萧越同时回头,与一道惊慌的身影撞到了一起。

      那道身影身背药箱,风尘满面,显然是匆匆赶回来的,眼睛中带着惊慌,惊慌外还夹杂着心痛,讶然,愧疚。

      水到渠成般,一切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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