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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醉 ...

  •   小高像一条滑溜的鱼,在人堆里来去自如。相比之下,李又前就挤得狼狈。
      角落里的沙发上,半个人正抱着垃圾桶狂吐。
      “习哥。”瘦小的男人两三下迈过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轮椅。李又前也跟上来,把烤串和牌子搁在轮椅上,去拉习易润。
      可怜习易润这个倒霉孩子,本来吐得好好的,让李又前一拉,没抱住桶。
      “哕———”

      ……
      桶里的秽物淌了一地,沙发也被习易润喷得一片狼藉。
      小高沉默了
      李又前沉默了
      习易润被惊得仿佛醒了酒,也沉默了

      下一秒,三个人齐齐吐了起来。
      不顾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三个人哕得一个比一个大声。
      听取哕声一片

      李又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再看那边两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更糟糕的是看见彼此脏兮兮的脸,李又前只觉一股酸水涌上喉头——更想吐了。
      最后是武生救了他们,没让他们在那样一个脏乱差的角落呕吼一晚上。

      巨大的齿轮钟表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泽,时针指向1点,场子里吃饭的人大都退走,只留几个东倒西歪的醉鬼。武生倒也捞个清闲。
      李又前擦干净脸,盯着齿轮表出神。
      时间的转动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这里的人,底层的人,从来就只生活在黑暗中。至于阳光,那是祖辈们留下的神话,仿佛只为他们而存在。阳光仿佛也随着那场巨变消失。

      “我见过太阳。”习易润仿佛知道李又前在想什么,
      “它又大又圆,它发出来的光,又暖和又舒服。”
      他憧憬地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

      “得,先别回忆你的千秋大美梦。”
      武生不耐烦地打断他,
      “秀才,你先说说你的腿哪去了?”

      “啊?”
      李又前首先忍不住了,
      “武生,你这不揭人伤疤吗,他不就因为腿断了才从上边被扔下来了?”
      被谈论的对象淡定地扣开一瓶啤酒
      “滚蛋。”武生暴躁开口,“以前断了腿还有二两肉挂大腿上,现在他妈空荡荡的,老子差点以为他连鸟都没了!”

      李又前劈手把习易润手里的啤酒夺下来,定睛一看,果真不得了。以前秀才的双腿都断了,大腿往下那块都干瘦得不行,但好歹整个人还算完整。
      可现在,秀才大腿根往下只有空荡荡的裤管。

      “你腿呢。”李又前干涩开口。

      “卖了。”

      回答他的声音同样干涩。
      四角餐桌上骤然寂静起来,小高佝偻着身子,仿佛要把自己蜷进地砖缝里。

      “什么叫,什么叫卖了?”
      李又前灌了一口酒,觉得搞笑。
      “……”
      秀才和武生都不说话。
      “卖给谁了?”李又前双手不停捏着啤酒罐的边角。
      “没谁,没谁,哈,就后面老街那个死老头。”秀才的眼神飘忽,从自己的腿到边上的墙到李又前手里的罐子。

      “就,卖了。”李又前无意义地重复了好几遍。久到李又前自己都觉得天荒地老了。

      李又前恍恍惚惚走在街上。
      没趣,
      忒没趣。
      秀才那么骄傲一个人,自诩是看过阳光的人,即使在轮椅上晃悠着断腿,也能神高气昂地跟人讲故事。
      可是他在昏暗的地底呆久了,忘记了阳光长什么样子。最后割掉了双腿,学会了跟地底不见光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

      恍恍惚惚的场景还在李又前眼前翻涌。
      “有钱。”
      习易润吊着青黑的眼尾,用目光钉住李又前的灵魂。李又前着他忧郁的目光,如被一阵阵绝望又无力的波浪侵袭。
      “财神!我快穷死啦——”
      习易润拉着怪腔怪调,略微直起上半身,猛地向前一扑,把李又前手中的啤酒夺回。刹那,酒花四溅,啤酒几乎撒了半罐,习易润也伏在四方桌,上不得动弹,酒水顺着他的发梢,滴滴答答,给本就斑驳的木板留下了碎裂的痕迹。
      “嗳!我穷是穷,但我有一帮好兄弟啊!”他顺着武生的力气,被扯回破轮椅上。
      “吃喝玩乐,我那样不自在啊?”习易润歪在靠背上,像在问自己,像在问天,像在回忆。

      李又前对这一切不知作何反应,习易润身上散发的悲伤吞没了他。
      剩下的啤酒已经被秀才灌下,酒水顺着脸颊,淹没了泪水和为泪水准备的深深的池塘。
      “我没有腿啦!我被从上层扔下来了!”
      秀才仿佛使出无穷大的力气,把四方桌砸的震天响。

      “啊——”
      “啊———”
      “啊————”
      ……
      他双手扣着武生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大叫。李又前眼前,武生如山般壮大的身躯也跟着颤动。
      秀才叫了七声,一声比一声痛苦,一声比一声艰涩。吓走了停车场内仅剩的几个清醒的客人。
      颈上的青筋未消,秀才的整张脸陷入了巨大的迷茫,
      “你们不知道。”他口齿不清,说话又颠三倒四,总是无意义地重复一个词语,搭配上他那张呆滞的脸。李又前觉得秀才疯了,又好像自己疯了。
      秀才那张因干裂而流血的嘴,吐出血腥的音节,拼凑成一个肮脏的故事。
      愤怒堵塞了李又前的双耳和口鼻,他艰难地用目光记录秀才的每一次颤抖:
      一群畜牲般的上层巡逻兵,见到了以前在上层生活的秀才,层级的落差和优越感让他们乐于食用别人的痛苦哭嚎。他们拽着秀才的断腿在地上拖行、扭转,直到仅联系着的血肉被碾碎扯断。
      他们把秀才扔进垃圾堆里,等他不忍臭恶拖着血肉模糊的下肢爬出来,再把他扔进去。直到秀才的痛苦成为麻木,他们才嫌无趣地放过他。

      脑袋酸胀,停车场后装的炽光灯,尖叫着奔逃着。眼前的一切如默剧般。
      武生红了眼眶,握拳青筋暴起,仿佛随时要冲出去;沉默的小高在武生旁边死命推搡,意图阻止;秀才仰面痛哭,不知所云;远处几个酒鬼睡得香甜……

      乱套了,全乱套了

      不,

      李又前的心仿佛被攥碎了

      不。他对自己说:

      这才是,真正的

      下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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