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门饮罢故人归》饮酒望梨花

79、番外五

　　可直到白执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等到上虞来救她。
　　上虞赶到时，只看见王宫守卫团团围住的鸣风拼命的王宫里面冲。
　　待上虞救下她冲进妖王宫后，只看见地上一副看不出模样的骨骸肉泥，一旁散落的小孩衣服是白鹤亲手给白执做的。
　　上虞瞪大双眼，泪珠凝聚，失神的看着地上不成型的尸骸，慢慢的脱下衣衫将那尸骸包起。
　　骨头冰冷的触感让她恐惧。
　　她将包裹安放好，转过身来看向毫不在意的妖王。
　　她挥出一掌将妖王打的飞出撞在后面的墙上，随手抄起他凌虐孩童的一尺长的铁刺便把他钉在了墙上，根根避开要害。
　　“修古，看好他，我回来要活剐了他。”
　　接着她冲出去让时玉回去点兵。
　　“点兵三十万，本尊要屠尽妖界。”
　　后赶来的白鹤只看到癫狂的上虞。
　　她问上虞“阿执呢？”
　　上虞看着眼前的白鹤开不了口，猩红的杏眼圆睁，泪滴珠子一样掉落。
　　白鹤急切的扭头问鸣风。
　　鸣风也面露不忍“白执的尸骨已经不成型，被魔尊收好了。”
　　白鹤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手里逐空撑着地才稳住身形。
　　上虞朝烛幽军发号施令“荡平妖界，一个不留！”
　　不多时大军赶来，妖界彻底陷入动乱，听闻风声的妖四散而逃。
　　上虞下了诛杀令“六界之内，见妖杀之，一只十金，千只封侯。”
　　她提起正玄一步步走近已然吓尿的妖王。
　　赖皮蛇惊惧的大吼“你这个疯子，你竟敢下令屠戮妖界！”
　　上虞直接将他一只手砍下来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这张恶臭的嘴。
　　接着正玄寒光闪过，一片片皮肉如雪花纷飞，转眼赖皮蛇的腿上已是白骨。
　　白鹤回神道“我来……”
　　她拿起一条带着铁刺的长鞭狠狠的朝赖皮蛇抽去。
　　“你还我的阿执！还我阿执。”
　　她哭的狼狈，可此刻却无人觉得她狼狈。
　　她是一个替孩子报仇的母亲。
　　破碎到极致的痛。
　　她疼爱多年的白执，看着小小的白执一点点长大，她最疼爱的孩子就被这样虐杀，她其实根本不想报什么仇，她只想她的阿执回来。
　　赖皮蛇被她活活打死，成了一团看不出模样的肉泥。
　　她难过的干呕起来，上虞急忙扶住她。
　　白鹤却抱住白执的遗骸不放。
　　上虞不忍心让她看，自己也不忍心再看。
　　白鹤本是想劝上虞休兵的，一人之罪不罪及子民，可抱着怀里冰冷的尸骨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一手抱着白执的遗骸，一手拿着逐空往外走，所见妖物皆被她一一杀之。
　　走到王宫外，二人见到了赶来的白凤上神，白凤看见白鹤怀里的包裹艰难启齿。
　　”这是白执？”
　　上虞的玄色王袍不整，金线刺绣被染成了暗红色，看着湿漉漉的。白鹤的素纱白袍被血染的一片片的红白交杂，无比高贵的二人此刻却狼狈至极。
　　都哭红了眼，说不出话。
　　白凤看着厮杀的兵士，对上虞道“让他们住手罢，不可为一己之私屠戮妖界。”
　　上虞不屑的笑了声，随即怒吼道“屠了妖界又何妨？我当年把六界还给他们，可他们呢——他们杀了我的女儿！这妖界我屠定了。”
　　白凤看着癫狂的上虞为难的看向了白鹤。
　　“鹤儿，劝劝上虞，你想想妖界的百万生灵，想想曾与你交好的妖灵，劝劝上虞停手罢。”
　　白鹤痛苦的看看白凤，又看看上虞。
　　她怀里的是白执的尸体。
　　“阿虞，停手罢。”
　　她失去了孩子，她不能让其它母亲也因战火失去自己的孩子，她没有忘记身上守护六界的职责。
　　上虞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似乎收到了背叛，她艰难的摇了摇头。
　　“不！他们杀了我的阿执，我要妖界陪葬！”
　　白鹤见上虞神情坚决，她只得先拉住她劝她回魔界。
　　“我们先将执儿安葬了罢。”
　　上虞闻言悲恸。
　　命修古与时玉拟订了作战方案，鸣风想劝修古，可修古对上虞唯命是从，鸣风劝不动，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
　　若是去救妖界的百姓，便是与魔界为敌，且上虞下的诛杀令，她如何救得妖界百万之众。
　　她只能去劝上虞。
　　可上虞不见她。
　　几日里，昭易来过了，上虞不见。
　　勉喾来过了，上虞也不见。
　　双羽也来了，上虞见了她，却依旧不肯松口。
　　门外站满了想求见她的人。
　　她却跪在昏暗的冥堂里整整三天三夜为白执诵读经文。
　　连白鹤都劝不动她，只能在一旁默默站着陪她。
　　与白鹤交好的兔子精，昙花精等人来求她饶过妖界，只看在故友之情。
　　可上虞只道“与你交好的留她们一命，其余的都杀了。”
　　百万性命，如此之重的杀孽。
　　白鹤看着低头诵经的上虞，心下不忍，纠结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走了出去。
　　她知上虞的兵符放在何处，这一步她无论如何都要踏出去。
　　手上的兵符似有千斤重。
　　她站在混元殿前传令收兵。
　　修古想劝她，却欲言又止。
　　他也是不想上虞犯下如此之重的杀孽。
　　白鹤走回冥堂，端了一盏下了药的酒给她。
　　她道“送送阿执吧。”
　　上虞闻着这盏下了药的酒，双目通红。
　　她本就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白鹤，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嗓音哑的要命。
　　“白鹤。”
　　这是她这些年来头一次唤她的全名。
　　她忍着痛苦像一个即将崩裂炸开的陶罐。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你当真要如此？”
　　白鹤望着她，带着怜悯的神性。
　　此刻她不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仿佛失去女儿的也不是她。
　　“我不能让你酿成大错。”
　　上虞将手中的酒盏愤而摔碎。
　　她起身道“你拦不住我！”
　　大步往门外走去，她要亲自去平了妖界。
　　可方一出门，她便被弑魔大阵困在半空。
　　上虞难以置信的看向白鹤。
　　她的鹤儿竟会用此阵法对付她。
　　“白鹤，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阿执死了……我要替她报仇。”
　　白鹤却仰头望着她。
　　明白经此一事上虞必会对她失望，可她不后悔，她必须阻止上虞。
　　上虞再次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流逝，她愤怒不甘的召出正玄，朝着阵眼破去。
　　生生承受阵法的威压，几乎将她的血肉碾碎。
　　她从高高的殿阶上滚落。
　　内脏受损，她喷出一口血来。
　　捂着心口慢慢站起。
　　“只要我不死，妖界我灭定了，你若想护住妖界那就先来杀了我！”
　　她孤身一人站在殿阶下，这一刻，众人都站在了她的对面，包括白鹤。
　　白鹤抿唇心疼的望着殿阶下的上虞，她道“你若杀妖界，那便先杀我！”
　　双羽看出来上虞强撑下的破碎，她陡然出声道“够了！”
　　她看不过去，搀着伤重的上虞。“我才是焱的嫡传公主，这魔界我说了算！妖界我替你杀，罪孽我替你担，你们神界若想问罪，找我便可。”
　　既然弑魔阵法也拦不住上虞，双羽也无计可施了，这罪孽她替上虞担了就好。
　　迎着双羽与上虞的目光，白鹤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陌路人。
　　双羽披甲带领着军队出发了。
　　上虞将自己关在了冥堂内，谁也不见。
　　白鹤站在冥堂门外，寸步不离。
　　明明近在咫尺，却让她觉得心已是咫尺天涯。
　　王宫内安静极了。
　　白凤来过一次。
　　她道逃往神界的妖已经安置妥当了。
　　白鹤轻轻应了一声便没了反应。
　　她像一根木头，一动不动。

　　月娥也在帮忙安置逃往神界的妖物，可她没想到白却这么快会带人杀来。
　　她想拦住白却，奈何她不是白却的对手。
　　即便是面对白凤，白却也丝毫不退让。
　　十日之后，妖界不复存在。
　　双羽与白却满身是血的站在冥堂前。
　　双羽睨着憔悴的白鹤道“上虞本就该与我一起，她与你在一起无端承受你们神族的道德仁义，我先前答应你用弑魔阵法困住她，可我不曾答应不为她报仇。”
　　白鹤看向神情冰冷的女儿，面露不屑的双羽，还有那扇紧闭的门。
　　她委屈的摇着头。
　　白却道“娘亲，祖神依照种族特性划定六界，使六界太平，可若六界只剩一界也会太平，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公正，你教母亲行教化之道，可那些恶人可有被教化？将白执掳走到人可知教化？那条赖皮蛇可知教化？”
　　白鹤觉得此刻的女儿无比陌生。
　　是自己错了吗？因一人之过屠戮百万生灵。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若说错那便是她嫁与上虞。
　　神魔殊途。

　　白执尸骨破碎，魂魄不全，上虞为她诵经四十九日放了她那些破损的魂魄碎片，她复生不了白执，魂魄不全的人也没有来世，她尽力了。
　　她若能早去片刻该有多好……
　　上虞从冥堂出来后外面只剩双羽一人在等她。
　　她没有做声。
　　双羽默契的搀着她回了青门殿。
　　青门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上虞问“她呢？”
　　双羽一边为她揉着跪的紫黑的膝盖一边道“回凤凰城了，心结怕是一时半会难以解开。”
　　上虞看着身边的双羽，心内泛起一丝温度。
　　“你替我背了如此重的杀孽，我怕是还不起你的情了。”
　　双羽笑她傻。
　　“本就不需你还，恶人我来做，日后你与她关系也好转圜。”
　　这一刻上虞突然后悔了。
　　她靠在双羽怀里流下了一行泪。
　　若是她当年对双羽坚决一些，不与白鹤纠缠，若是她灭世之劫破解后选择双羽，是不是就不会面临如今的困境。

　　但双羽也走了。
　　她在蓬莱认识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极其喜欢她，她对那姑娘也说不上是喜欢，可也不排斥。
　　双羽自己也说靠着她排遣寂寞其实是辜负了她。
　　可错过一个人便注定有更多的人被辜负。
　　上虞摸着自己的心口自嘲的笑笑。
　　想起了初见白鹤。
　　想起了凡界之时的那些傻事。
　　她又觉得自己不懂感情了。
　　偌大的王庭里，只剩她一个人，连白痕都被白鹤带走了。
　　她没事人一样平日里上朝议政，退朝养花写字，品茶读书。
　　只是话越发的少了。
　　侍女臣子无一敢多说半句话，皆是屏息小心侍奉。
　　她上朝去也不着朝服，懒懒散散的一件宽大衣袍，长发也懒得扎起。
　　出了混元殿后一日能讲三句话便是不错，有时黑着脸一整日一个字也不说。
　　夜里有时梦见白执找她陪她玩。
　　醒来便独自出神很久。
　　她很难过……
　　很不好……
　　白却回来她便拉着白却絮絮叨叨说上许多，教她如何做一个君王。
　　白却不解，可上虞却笑着摸摸她的头。
　　“你长大了，要学着照顾好你娘亲，还有白痕，对月娥也要好好的，也要孝顺你外祖母。”
　　白却皱起了眉，她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口。
　　上虞看着疑惑的白却，笑着让白却去干自己该干的事罢。
　　待白却走后她慢慢穿戴好了自己的朝服。
　　看着青门殿外乌云密布的天。
　　她走到殿外站定，平静的望着空中一道一道愈发逼近的闪电。
　　天色黑压压的，乌云盖了几层，紫蓝的闪电如穿梭的银龙在厚实的云层里若隐若现，不时几道朦胧的雷声响起。
　　一阵风刮过，凌乱了她额前的两根龙须碎发。
　　她闭上眼等待天雷落下。
　　闷雷交杂几声犹如铺垫的鼓点，声音愈发急促愈发强烈，忽然，一声巨响恰似天裂，六界为之颤动。
　　上虞睁眼蹙眉低头看毫发无伤的自己，抬眼看那道天雷落在了蓬莱。
　　瞬息间第二道天雷也降了下来。
　　蓬莱的上空亮如白昼。
　　双羽……
　　上虞朝着蓬莱跑去，可第三道天雷却变了方向，落在了神界岁朝院。
　　上虞红了眼。
　　受一道天雷无论道行多深，修为尽数散去。
　　受两道天雷必死无疑。
　　受三道天雷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她承袭苍咒的灵力已用来重建六界，如今三道天谴她也是无力抵抗的，这本该是她屠妖界的惩戒。
　　可两道落在蓬莱，一道落在神界。
　　无疑是双羽与白鹤。
　　她们并非抛下她走了，并非弃她一人。
　　相反，她们都想要她活。
　　上虞朝蓬莱赶去。
　　她不要双羽替她死……

　　“阿虞，你来了……”
　　上虞到蓬莱时，只见蓬莱仙岛的演武场上画着引雷阵法，阵中央是奄奄一息的双羽与一个年轻的姑娘。
　　一旁的医师将珍贵药材不要钱一样用在二人身上。
　　那女子看看上虞又看看双羽，黯然垂眸。
　　原是双羽替上虞挡下第一道天雷后，紫竹闯入阵中与她一同抗下了第二道。
　　医师一头汗水，皱纹挤在了一起，对岛主道“大小姐与双羽殿下只剩九个月的寿命了……”
　　上虞泪珠顺着脸庞落下。
　　“不，不，你说要走遍六界山河的……”
　　双羽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笑的温柔“别哭了，多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我不过是还你小周天所受的苦罢了，毕竟我伤了你那么多次。”
　　上虞摇头，握紧了双羽的手，似乎这样就能留住生，赶走死。
　　双羽摸摸她的满眼不舍“你走罢，去看看白鹤，第三道应是她为你抗下了，我与紫竹趁这余下的光景出去走一走，我不虚此生了……”
　　有何不虚……
　　上虞哭的伤心。
　　双羽她本是天之骄女，落崖后受颛影蛊惑，在自己身旁潜伏数万年，为自己屠杀妖界，如今又为自己而死。
　　她欠双羽的情还不清了。
　　看着双羽被人抬走，朝自己摆手让自己离去的身影，上虞觉得胸口闷疼。
　　众人散去，只留她泪眼模糊的跪坐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浑浑噩噩的朝神界去。
　　岁朝院富丽堂皇紧闭着大门，她握住门环叩门，丫鬟见是她，神色复杂的请她进去，引路来至白鹤的寝殿。
　　殿前是与蓬莱一模一样的阵法。
　　上虞走进白鹤的寝殿，见白鹤虚弱的躺在床榻上，一旁白凤坐在床边陪她。
　　白鹤见她来，虚弱的笑笑“双羽如何？”
　　上虞心底不是滋味。
　　白鹤应该想自己先来看她的罢。
　　她涩声道“只剩九个月的性命。”
　　白鹤神色黯然，一时间不知说何。
　　上虞问“你可还好？哪里疼？”
　　白鹤答非所问“终究还是她更爱你，我比不得她。”
　　上虞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哽咽“我错了，真的错了……”
　　她此刻当真后悔屠戮妖界，害这世上最爱她的！两个人落得如此下场。
　　一个修为散尽，一个时日无多。
　　白鹤欣慰道“知错就好，也算不得大错，阿虞是重情义的人，我不怪你。我既选你做夫人，那便天雷我替你扛，罪孽我也替你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