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门饮罢故人归》饮酒望梨花

80、终章

　　白凤看着这样没出息的白鹤既心疼又恼火。
　　她与南巘皆不在神界，这逆子便敢擅自引天雷，可看着她这副脆弱的模样，责怪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
　　白鹤困乏，待她歇下后白凤唤了上虞出去。
　　岁朝院内好春光，花红草绿，莺燕绕梁，锦鲤戏水。
　　金丝木梁琉璃瓦，白玉石柱翡翠栏。
　　廊檐下白凤望着远处叹了口气。
　　“你为白执屠杀妖界，与当年屠戮六界并无二致，你骨子里还是那个霸道果决的人，这次我却也不恨你。”
　　“我听闻消息赶去妖界时，也是一腔悲愤无处化解，看你能下令屠尽妖界去泄愤，我竟有几丝羡慕。可我回过神来想想，即便杀了百万妖灵我的外孙也回不来了，反而你犯下的罪过远比当年大的多。”
　　“我与鹤儿不配为神，她为了你眼睁睁的看着妖界覆灭，我亦然，孰是孰非到今日我才发觉我亦缺乏历练，私情与大义之间竟分不清了轻重。可一想到白执，我便觉得妖界罪有应得，我的外孙她才百余岁，才刚刚长出了翅膀，还不曾学会驾驭凤翼……”
　　白凤哽咽了。
　　回头一望上虞，见她已哭成泪人。
　　白凤朝她走了一步将她揽在了怀里。
　　“哭罢，我知你心里苦，鹤儿还能朝我哭一哭，你向来宠她，必是不会对她哭的。”
　　上虞抱着白凤的背，哭出了声，白凤安抚的拍着她的背。
　　“家里多一个人无妨，可若是少一个便觉得家也散了，不过你要记住，要与鹤儿好好的，你们还有白却与白痕要抚养，伤痛总是会过去的。”
　　上虞在白凤怀里放肆的哭着。
　　泪打湿了白凤的衣衫。
　　白凤摸着她的头，桃花眼里泪光闪闪。
　　待上虞哭够了，白凤伸手给她整理凌乱的发丝，上虞沉溺于这片刻的温柔。
　　“母亲……”
　　她第一次张口唤白凤母亲。
　　白凤却也没有嫌弃，反而笑笑，拍拍她的肩。
　　“你也去好好休息罢，鹤儿寝殿里自你们成亲起便收拾出了一间给你。”
　　上虞点点头，已经转过身去却又回身望着白凤。
　　“母亲……可不可以再抱抱我。”
　　白凤看着上虞那双透着可怜的杏眸，心软了软。
　　怪不得白鹤会被她迷的昏头转向。
　　这样冷硬的人还有如此柔软的一面，太过让人心动。
　　白凤温柔的张开手臂抱住她。
　　上虞蓦然开口“你何时回来？”
　　白凤愣了愣，沉默片刻后满眼热泪答“待梨花落了，我便回来了……”
　　白鹤幼时在凤凰城，那时白凤忙碌，一年才去看一次白鹤，白鹤每次送她出城的时候都晃着她的手问“母亲母亲，你何时回来？”
　　白凤总是俯身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待来年梨花落了，我便回来了。”
　　白凤看着眼前的上虞，想起了幼时的白鹤。
　　这条大狼狗还真是敏锐。
　　感知到了她要走。
　　白凤道“我与白鹤的错总要有个论断。”
　　“她醒了见不到你会难过的。”
　　“无碍，有你在，我放心。”

　　上虞目送白凤远去，她不禁反思自己可是真的做错了。
　　白鹤醒来已是夜半，睁眼便看见趴在床侧的人，自己的手被她牢牢握在手心。
　　她不敢动，可似乎忍耐的心跳被上虞听到，她悠悠转醒。
　　床榻上白鹤虚弱的笑了笑。
　　“我没了修为，凤凰城与魔界我都帮不上你了。”
　　上虞心疼的吻她的指尖。
　　柔软的唇落下，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母亲她——离开了，说待到梨花落了她便回来。”
　　白鹤眼里的哀伤不曾逃过上虞的眼。
　　上虞歉疚的哽咽道“我错了。”
　　突然的道歉。
　　原本因白凤离去而感伤的白鹤被她逗笑。
　　在白鹤眼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无奈的摸了摸上虞的头。
　　“别哭，没人怪你的，你如今后悔也不过是因我与双羽的重伤，若非如此你才不会愧疚。
　　你是魔，我是神。
　　当年你愿放下不平，将六界归还众生，于你于我都是大功德，如今我自然也不会苛责你杀戮之重，让你一味委屈求全。
　　你是君王，动兵杀伐是应当的事，我劝你免去不必要的战事是对，不能劝阻的尽力救人便好，若是以情威胁你亦或无情拔刀相向才是不对。”
　　上虞用自己衣袖擦着泪，倔强的抿唇，却止不住颤抖。
　　“是我误你，你若杀了我或许便能维护世间公义飞升了。”
　　白鹤道“非也，世间万事万物，若是只有法理少有真情，那岂不是太冰冷了，我虽渡不得百万生灵，可我渡的了你，也是功德。”
　　世间安得双全法。
　　白鹤深深的叹了口气。
　　上虞握着她纤细的手指，似乎汲取了无尽的宽慰。
　　白鹤劝她先回魔界主持大局，她在岁朝院修养一些时日再回魔界。
　　且，白却这小崽子许是要因被月娥拒之门外而郁闷了。
　　毕竟月娥也是神界之人，白却此次做的过了。
　　知女莫若母。
　　月宫之外，白却跪的笔直。
　　月娥铁了心不肯再见她，白却落寞的的低头望着地上残破的桂花。
　　“月娥……”
　　她跪了一日一夜。
　　到最后挣扎的站起来，膝盖麻木无力的直直摔倒在地上。
　　可是月娥她看不见。
　　白却艰难的爬到宫门一侧的石兽后面，倚靠着朱红的宫墙，院内高大的桂花树冠探出宫墙，桂花落在她身上。
　　白却撩起裤管看着自己青紫的膝盖。
　　她不知要如何月娥才会见她。
　　月娥姨母……
　　她蔫蔫的倚着墙睡了过去。
　　月娥出来时已是三日后。
　　她本想去探望白鹤，可一出门余光里看见一个身影缩在墙角。
　　她看过去，见白却缩在她宫门口睡着。
　　桂花落了满身。
　　她望着熟睡的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心下挣扎片刻，她还是挪动步子朝她走了过去。
　　“喂……”
　　她站着，脚尖踢了踢没有动静的人，发觉地上的人虚弱的很。
　　她急忙蹲下伸手轻晃白却的胳膊。
　　白却只是指尖稍微动了动。
　　月娥心急的扔下怀里的兔子将她抱回了宫内。
　　兔子在她身后一跳一跳的追。
　　待医官看过后煎了药月娥唤醒沉睡的白却让她喝药。
　　白却乖极了。
　　喝下后又昏昏沉沉的睡熟了。
　　月娥看她这样，心疼的厉害。
　　她轻轻摸着白却稚嫩的脸庞。
　　罢了。
　　罢了。
　　孩子做了错事教一教便好了。
　　白却这一待便是半个月。

　　再看上虞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刚过半月就来接白鹤。
　　却见白鹤脸色依旧苍白。
　　她面上不显，可心急如焚。
　　“鹤儿，前几日让人送来的九转还魂草可服用了？”
　　白鹤点头，面上怆然。
　　“阿虞，我许是不行了……你要好好照顾白却与白痕。”
　　上虞眉头紧锁，她惶然摇头。
　　不。
　　不要。
　　她曾视若珍宝的家此刻又被她的一时意气拆的破碎。
　　她恨极了自己。
　　指尖在颤抖。
　　她无助的望着白鹤。
　　白鹤却笑着安抚她。
　　“我为妖界生灵超度，耗损了半数灵力，受这一道天雷着实是吃不消，可你也不必挂心，我为神本就该如此，你莫忘了我就好。”
　　上虞握紧了她冰冷的指尖，似乎眼前的女人眨眼间会烟消云散。
　　她崩溃哽咽“你为何！为何要与我一起！我只会让你受伤……你不该遇见我……”
　　她一身罪孽深重，白鹤却用修为与生命来渡化她。
　　白鹤不该爱她。
　　太亏了。
　　根本不值。
　　一点都不值……
　　白鹤虚弱的躺在床榻之上。
　　看着上虞跑远的背影，她偷偷红了眼。
　　上虞离开后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魔界藏经阁，她命一众魔医找出医治白鹤的办法。
　　与此同时她也写了信给昭易，让他在鬼界寻找医术。
　　神界是勉喾与鸣风寻找。
　　十日里，上虞滴水未进，极少安睡。
　　就在藏经阁内与众医一同寻找。
　　白鹤只知她跑走后十日不曾来。
　　殊不知十日里她的劳累。
　　总算，在第十日魔界找到了半片残卷。
　　上面记载着如何救治白鹤的方法。
　　神者重伤，修为散尽，命不久矣，可渡内丹延寿，需寻一强者内丹……
　　残卷上没了后文。
　　上虞仿佛看到了曙光，她大胆猜想这内丹自己或许就可，可后文是何？
　　众人寻遍了藏经阁也不曾寻到下卷。
　　直到鬼界昭易派人送来了一捆竹简。
　　正是缺失的后文
　　内丹可滋养受损魂魄，将内丹渡到伤者体内，以数十万年修炼的内丹去修复天雷损伤的魂魄。
　　……
　　上虞一字一字看着后面的步骤，她呆了片刻，心下安排好了一切。

　　一月后，魔界新王登基，正是白却。
　　时玉与修古在侧守护，无人异议。
　　岁朝院内上虞陪着白鹤喂鱼，白鹤随意的将一把鱼食洒进鱼池里，神情漠然。
　　上虞显得有些虚弱。
　　她问“你不去看看白却？”
　　白鹤摇头“不去，阿却可以的。”
　　上虞躺在白鹤的躺椅上闭目浅眠，她真的好累。
　　如今终于可以歇歇了……
　　她与白鹤虽没了灵力，如同凡人，有生老病死，倒不如趁好光景养鱼种花。
　　白却被推上王位也是无奈。
　　离开月宫那日，她不曾回头，只是背对着月娥道。
　　“自今日起我便不是从前的白却了，月娥姨母珍重。”
　　转眼三千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于神仙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凡界大地上轮回又是几重。
　　这三千年里白却一直将白痕养在身边亲自教导，自她登基起三千载，魔界又是一番气象。
　　上行下效，换了君王对一界之中的风气影响极大。
　　白却有上虞的铁血与肆意，又兼具白鹤的怀柔与博爱，是位出色的君王。
　　可她并非仅是出色，她是太过出色，胆子大的想要翻天覆地。
　　她想要六界一统，要六界仅有一位尊主，她想要众生平等。
　　可她终究只是私下谋划了一片蓝图，在难以成眠的深夜，将雄心壮志埋藏，并未曾想付诸行动。
　　青门殿彻夜不灭的烛火被年幼的白痕看在眼里。
　　这间宫殿从前住着她们的母亲，如今却只有白却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一日，少年平视自己眼前的女子。
　　“阿姐，你的事阿弟帮你做，你去找月娥姨母罢，她就要成亲了。”
　　白却写字的手一顿，随即流畅的批注完一行王令，她缓缓抬眸，眉眼间有几分上虞的模样。
　　眸光晦暗，教人看不出想法。
　　白痕急的撑着桌子劝她“阿姐，横竖你先将月娥姨母抢了走，只要不成亲，你就还有机会。”
　　白却听了白痕的话，稍加思索，觉得可行。
　　她身上王袍都不曾来得及脱下，直接唤来鹏鸟坐骑赶往九重天。
　　月娥要嫁的是位神将，颇受天帝器重。
　　天帝为二人设下喜宴，九重天上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当白却冷着脸出现时，殿上顿时寂静的落针可闻。
　　旁人不曾有开口问询的机会，白却便已经将月娥横抱起，新郎官神将想将月娥抢回来，可方一拦白却，便被她一脚踢开。
　　天帝不悦的在她身后质问“魔尊何意？”
　　白却只管禁锢着怀里挣扎的月娥，冷声道“我的女人即便我死也轮不到旁人来娶！”
　　月娥闻言咬牙切齿的瞪着她“谁是你的女人，你我三千年前已断的干净！你当年骗我情义，今日又来扰乱我的喜事，就不怕我恨你么！”
　　白却与上虞不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丝毫不为所动，对着怀里的女人道“恨我也好，爱我也罢，横竖我锁也要将你锁在我身边。”
　　月娥没有办法，任由白却抱着自己回了月宫。
　　桂花树下，窗口窥见殿内灯火阑珊，人影叠乱。
　　白却强势的将月娥压在身下，那双与上虞极其相似的眼眸，看着爱人时似乎透着一股将心都掏出来的赤诚。
　　白鹤抵挡不住这样委屈真挚的眼神，月娥也是一样。
　　她伸手轻轻抚上白却的眉眼。
　　“三千年了，你哪里都变了，唯独这执拗性子不曾变。”
　　白却不回答，顺势吻着她的手指反问“姨母喜欢那神将？”
　　她们许久不曾离得这样近，近的都能觉察鼻息落在肌肤上的温热。
　　近的好似不曾分别。
　　近的好似三千年前月宫内的那一晚。
　　月娥心跳乱了，她实话实说“不喜。”
　　白却追问“那为何要嫁他？”
　　月娥黯然道“因你不来娶我，我也老了，等不起了。”
　　语气轻的白却有些心疼，心脏似乎在颤抖，她不知如何解释，却本能的涩声反驳“不，我是想娶你的。”
　　月娥泪眼朦胧，娇俏的唇弯起，手抚着白却的脸庞。
　　“小没良心的，我知晓你这些年的苦累，可你是高高在上的魔尊又是凤凰族长，年少有为，我不能腆着一张老脸去找你，我只能等，可等来等去你都不来……”
　　“姨母不哭，阿却来了，再不会离开你了。”
　　白却心疼的擦去月娥眼角的泪，轻轻吻了吻她的朱唇。
　　带着泪的咸湿气息。
　　是白却的泪。
　　“这世上唯有姨母与阿痕是我最亲的人了……”
　　月娥看着身上难过的人，心里也是一阵发酸。
　　一夕之间，上虞与白鹤不在了，白凤也不在了。
　　只留本是孩子的白却撑起了魔界与凤凰城。
　　月娥轻拍着她的背“世事自有定数，死离即小别，缘分未断终会重逢的。”
　　守着深爱的人心底踏实。
　　这一夜，白却在月娥身旁睡的安稳。
　　魔界又换新君，白痕即位，白却一心放在凤凰城。
　　众人皆知凤凰族长的住处不在凤凰城，而在月宫。
　　白痕即位后，暗中有白却的支持，相继攻破各界，自此六界一统。
　　神再不比人尊贵。
　　神与魔也不再是仇敌。
　　凤凰城南山海棠开遍，凤凰盘桓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