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
-
Chapter 4
1.
如果自己是这本书就好了。
这样自己就能知道，发生在青川阵也身上的一切。
这十年中的每时每刻，比起浑浑噩噩地被压在坟墓里，在另一个人的指尖翩然翻飞，不知道是不是这本小册子想要的宿命。
其中一百零九页纸张经历过的，彻夜不眠的焦虑紧张，释然决绝，好像翻过去的昨日日历，在第二天的清晨，依旧又会出现。
人们早上看过新闻，晚上便会忘记。这样迟钝的大脑是他如今最想拥有的奢侈品。
就像被困在“既无过去，也无将来，纯粹的现在”，只剩下警视厅的讣告，一刻不停地在眼前循环播放。【1】
如今，又加上了这本手册。
有马秋生最终意识到，这属于小册子的时空轮回，终于也属于自己了。
大概就是被人类称之为“宿命”的含义。
他收回那勃然爆发出来的哀痛与无助，重又穿戴上了被称为“伪装”的套子。
这个有着一副明显欧美长相，身材却略显瘦弱的年轻警校生郑重退后两步，双手抚平手册，小心放进西服内侧的暗袋。
他琥珀色的双眼逐渐恢复了理性的光芒。
“反悔的机会吗？
“我们家从来都不需要。”
他深深行了一个礼后离开。
黑田兵卫才发觉自己其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么，黑田长官，我先告辞了。”
2.
有马秋生拉开房门走出去，那个乍一见面就举枪相对的高个子男人，正迎面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男人相貌很是端正，但还不到令人惊艳的地步，一头干练的黑色短发，个子很高，肩臀比例极好，脊背挺拔。
右手托着一个敞开的手提密码箱，箱子里正正当当的放着他的手机和公文包。
男人先一步开口。
“别那么紧张嘛，我可没有你那么出众的听力，隔着房门都能听到声音。
“只是算算时间，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在这提前等你出来而已。”
有马秋生闻言，收回再次插在西服侧袋的右手，将黑田兵卫交给自己的档案袋，放进箱子。
垂眼瞧着男人动作利落地合上小皮箱，左手挡住密码盘拨乱密码，右手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副手铐。
“咔哒”两声。
箱子拴在了男人的左手手腕上。
……
“我是有马秋生。”
这次他决定先伸手问好。
“安藤信平。”
安藤信平握住这只手，与有马秋生四目相对。
……
英国人？
这是男人看到有马秋生的档案照片时，产生的第一印象。
医学生？
这是男人读到有马秋生档案上的过往经历，冒出的第二个疑问。
柔弱无害，温柔善良。
档案上的一切，似乎都可以作为这句结论的证明。
除却那一排整整齐齐的A，有马秋生在警察学校的各科成绩，有些耐人寻味。
安藤信平神情平静，思维却敏捷地跳动着。他需要从这一次短暂的见面里，判断出有马秋生这个人，是否真正具有加入公安的潜质。
与他掌心相触的右手干燥有温度，有马秋生伸手的动作也镇定沉稳，表现得很是冷静。
但其实不然。
青年谈话时脸颊肌肉微僵，嘴角下撇。右眉在听到“安藤信平”这个名字时，一瞬间挑高了三度。
——说明一开始还沉浸在伤心的思绪中，但随后表现出了对自己的轻蔑。大概是之前的举动，让有马秋生心存戒备。
显然这位警校生城府不深，表情控制也还需要训练。整体情绪稳定度，只能给到B-。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疑点。
有马秋生的手骨修长，肌肉力量很足，掌心指节处略有薄茧，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很符合档案中学医三年的描述。
但并没有用枪的痕迹。
太完美也是一种破绽。
如果有马秋生对枪械的应用很熟练，虎口上方应该会有老茧，就像是安藤信平他自己的双手一样。
但要说有马秋生是射击初学者，那能从入学到结课，都保持着满环的成绩，又未免过于魔幻了。
安藤信平在脑海里回想着他从射击课的录像带里看到的画面，非常确定有马秋生用的都是右手。
习惯与表征出现了明显的不一致，眼前这个人是在刻意隐瞒什么呢？
还有，他怎么闻到了一股鱼腥味？
安藤信平抽回手，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警校生。
“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不用这么客气，有马。”
有马秋生个子不高，档案上写的178.7公分，但长得很是漂亮，比档案里的大头照要生动很多。
一副仿若从油画里走出来的欧洲人的长相。
有着一头极其显眼的沙棕色卷发，泛着琥珀色泽的眼睛温柔明媚。五官深邃，鼻梁挺拔，但配上那双眼尾微垂的圆眼，又让整张面孔显出几分柔顺。
当然，大概这也只是此人平时的伪装。
安藤信平坚信，一旦察觉到危险，有马秋生就会形同一只猎豹，暗中出现，一口咬断对手的喉咙——是天生的猎手。
但是，一个长相如此有特点的人，并不适合做情报工作，安藤信平想。
“隐蔽性”是卧底的行为准则。有马秋生的模样，太容易被注意到了。
仿佛会读心一般，站在他对面的有马秋生突然开口。
“请前辈放心，我不会让外表成为工作负担的。”
安藤信平挂在脸上的假笑更浓郁了，他抬手用力拍了拍有马秋生的肩膀。
“我当然相信你，有马。毕竟当初我在学校训练的时候，都没有拿到过‘首席’的称号呢。”
安藤信平点开手机备忘录，手指灵活地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打出几行字，展示给有马秋生看了一眼，又删掉。
“这是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除了必要物品，你什么都不用带，我会准备好的。
“另外……这是我的电话和邮箱，但非紧急状态请不要联系我——有情况我会联系你。”
“明白了。”
有马秋生乖巧点头。
“那下个月见。”
有马秋生半转过身，刚要抬腿离开。可安藤信平又突然按住了他的右肩。
男人表情轻松，施压的力气却极大，他接连发出几句疑问，可言语间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其实呢，有马，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你。
“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告知我，你在西装右侧口袋放了什么？或者说，一进门时，还有刚刚，你想要从中拿出来什么？
“因为形状不像是电话，给我的感觉，是一样很危险的东西呢。”
随着安藤信平的话音入耳，有马秋生整个人都逐渐紧绷了起来，眼神也变得凌厉，活像一只领地受到侵犯的野兽。
啊，果然如此，是只很警惕的小豹子呢。
安藤信平收回脸上的笑容，右眉微挑，也掠过一丝冷意。
有马秋生同时也意识到，或许，这才是这个长相普通，看起来温和斯文的男人的真实样子。
见有马秋生闭口不言，安藤信平继续严肃地说。
“我至少也是有点不值一提的长处的。请不要把我看成一只小白兔。
“如果不出意外，我会是你以后的联络员，你的战友。——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会是你唯一的风筝线，你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反过来亦是如此。你或许对我的话并不相信，但黑田长官信任我，上一位出现在这里的人信任我。
“我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说了这么多，我只想确定一件事。”
安藤信平看着对面的青年，不打算放过青年面部一丝一毫的肌肉颤动。
“有马秋生，你现在有稍微信任我一点吗？”
……
信任？
有马秋生显然并不相信眼前这个自称“有点不值一提长处”的男人的剖白。他没有回答最后的问题，错开了安藤信平的视线。
伸手从右侧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塑料袋。他抬起胳膊，将袋子举得高高的，几乎要贴上安藤信平的鼻梁。
透明袋子里还装着两条小鱼干，那两只正对着安藤信平的鱼眼睛，透过沾满油花的塑料薄袋，代替自己的主人，僵硬无神地发出嘲讽。
油花……难怪会有鱼腥味。
安藤信平忍住了连人带鱼一起扔出房门的本能反应。
“……我不是在说这个。”
安藤信平缩回右手，顺便在有马秋生肩膀处的西装布料上，以常人无法觉察的速度，擦蹭了一下。
只不过有马秋生不是“常人”。
他不仅发现了安藤信平用自己衣服擦手的小动作，还有些极端的讨厌这个男人。
或许他和这个差点就用一颗子弹欢迎自己的公安警察，从一开始便是八字不合，更别谈卧底与联络员之间的默契问题了。
不明白黑田兵卫，为什么非要将他们两个人捏到一处。就不怕任务中，因为他与安藤信平的配合失误，而出现什么差错吗？
有马秋生磨磨牙，将小鱼干袋子塞回衣兜里，但手指却一直没有伸出来，在西服口袋鼓鼓囊囊的摸索，最终夹出来一只刚刚签字时用的原子笔，开始胡言乱语。
“这是电.击.枪。防身用的。”
……
“……你说是，那就是吧。”
安藤信平无视了这把“皇帝的电.击.枪”，爽快利落地道歉。
“刚刚我的情绪稍微激动了些，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将心头冒出来的怒火重新压制回去，似乎相当大度地原谅了警校生指鹿为马的幼稚行为，不再深究有马秋生的口袋里，究竟装了什么武器。
在他的眼里，有马秋生只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孩而已。说实话，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很抗拒和这个初出茅庐的警校生搭档。
他同样不明白，公安内部有那么多出色的警察，他们每个人抓捕过的罪犯，估计都要比有马秋生吃过的小鱼干还要多。
为什么黑田兵卫要选择这样一个青涩稚嫩的医学生，做这个计划的第二执行人。
明明……他与两年前那位第一执行人相比，差的太远了。
可这是已经通过了公安高层会议的决定，安藤信平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执行下去。
他对这位后辈做出了“善意”的提醒，毫不客气地指着有马秋生的左手。
“温馨提示，有马。如果你要隐瞒自己的惯用手，那就干脆隐藏到底，不要露出马脚。
“你比我更清楚，你要面对的敌人，是多么奸猾狡诈的一群人。类似这样的破绽，不要让我发现有第二次。”
说完，安藤信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戴在自己手腕内侧的手表表盘，靠在房间门上让出道路，示意有马秋生可以离开。
被安藤信平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的有马秋生，不再掩饰对这个男人的忌惮与反感。
因为他的确是在回国后，才开始刻意装作惯用右手的。
只是他不知道安藤信平是怎么看出来的？从小到大，他左右两只手都很灵活，训练强度也几乎一样……
有马秋生微微皱了皱眉，耷拉下眼皮。他接过外套，垂头戴上棒球帽和墨镜，却没有走向安藤信平示意的方向。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线——从大楼外侧的消防楼梯离开。
临走前，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安藤信平挂在大腿外侧的枪套，和腕间反带的手表。
有马秋生下定决心，决定也要给这个倚老卖老，瞧不起自己的未来搭档，一点颜色瞧瞧。
“我本来想相信你的，安藤前辈，可是你对我说谎了。你开门时的持枪姿势很特别——将枪放置于腰间。
“警察学校的教官是不会教这种射姿的。并且你的枪套也挂在大腿外侧，这是军队才会留下的习惯。
“你的手表表盘又是向内佩戴，通常是因为需要执行隐蔽任务，避免阳光反射。所以我想，你或许来自特种部队？
“你根本没有读过警校，从一见面，你就先欺骗了我。而且……”
有马秋生扶住帽檐边缘，圆润的双眸弯起，露出一副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每日额度外的小零食般的狡黠之情，琥珀色的眼珠焕发出光彩。
“我的直觉在某些情况下一向很准。我并不觉得，前辈作为一名从自卫队退役后，又被返聘的优秀公安，会犯这种暴露身份来源的低级错误。
“所以这些都是你刻意展示出来的特征——这是一次附加的测试，一次你对我的考核。就是不知道我提交的答案，前辈您还满意吗？”
安藤信平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严重低估了的警校生，重新给出了评价。如果说考核的话……给到A都不为过。
新任搭档最后的优秀表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安藤信平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因这些话而感到高兴。
但是。他也无法忽视有马秋生临走时，那幅毫不掩饰的生动表情。
那更像是，肉食动物将猎物逼到绝境之后，亮出可怖的獠牙，才能在其面部看到的，玩弄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第4章 Chapter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