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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欢颜笑语 ...

  •   郎远一路行至偏殿书房,书房中已有几人在内议事。待议事结束里面的人鱼贯而出,郎远与之一一见礼。

      其中一人是那嘲讽过谢悬的林向晚,郎远也不知其中内情,二人从容致意作别。

      进门后,慕昭先正于座案前沉思,郎远没有上前打扰,只是放下手中页卷静候。

      他见案头茶盏中汤色浅淡,于是动手重沏了一盏,又见砚台中墨汁稀薄,便打开墨盒中取出墨锭,添了几点水,慢慢研磨。

      相对谢悬的生疏,郎远做这些明显熟稔自在许多。

      磨完墨他又接着整理起批好的文书,按照批复紧要程度和去处,分门别类码成三叠。

      这三叠,一叠等待观止阁文书来收取,一叠还需抄告传阅,最后一叠则要收纳归档,郎远一套处置行云流水,显是娴熟做惯。

      对二弟子翻看整理公文,慕昭未表现出半分不适异色,他批完上一本文书,搁下笔,端起已经温热的茶盏,低头轻啜一口。

      郎远端了一叠公文过来:“师父,这一些文书是弟子整理出来可归档的,请您过目,可否?”

      慕昭先扫视一眼,颔首示意:“可。”

      于是郎远又将这堆卷册搬到一旁,将类目和简要誊抄到交接簿中。

      慕昭先喝着茶,目光凝在青年整齐的发鬓上,忽然问:“为何将头发束起?”

      郎远执笔之手微顿,只是一瞬,很快又笔走行云,他低头回道:“无甚,只是这样做事爽利罢了。”

      慕昭先听罢,“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亦不知其所想。

      誊抄完簿子,郎远将其呈上,慕昭先接过搁置一边,于是郎远又递上自己带来的卷页 。

      “这是上周布置的功课,弟子已全做完,还有这本册子里是弟子近期课余阅览《上古天真经真解》的一点心得体悟,请师父指正。”

      “你已阅览真解了?”慕昭先讶异,接过这一本不算薄的册子,有些动容,“都是你自己的见解?”

      “是。”

      慕昭先翻开细细阅看,只见上书:

      “世言,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日月更迭,昼夜交替,未尝相争失其序;星辰罗列,各守其位,未尝相夺乱其章。故,天道无争,宇宙煌煌;

      修行之道,顺天应命,而恬淡虚无,真气从之;呼吸精气,独立守神。

      …………

      然,夫天地之间,万物生长,各有其性,各有其志,或相吸,或相斥,或相生,或相克…………

      皆因利益之所在,遂成相争之势。

      万物相争,天地之恒常,死生之本能。

      …………

      天道无争,乃以其自然法则,调和万物,各得其所,共融共生;

      人之相争,亦乃顺天应时,无悖其常

      …………”

      慕昭先讶然,惊异溢于言表,心中疑惑这个向来低调守拙的二弟子为何突然不吝峥嵘?

      “心悟写得不错。”将卷页缓缓掩起,他字斟句酌道。

      “不过各仙门天仙内法之道虽技巧不同,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到最后皆归于‘法自然、调阴阳,踏三关、通天地’。然人无尽似,路不相同,纸上口述难传其神,非元婴化窍、法力通玄之境不能尽领其妙。”

      “不过现在一切为时尚早,你修为浅薄,筑基未及,应当谨守本心、静气凝神,以固本培元奠定根基为要。切勿好高骛远、空中起楼!”

      “是。”郎远恭敬应对,神色中无半分不悦服。

      “云亦先生在《云真本话》中详细阐述了‘不争之争’与‘大争之势’,若有兴趣你可以取为师令牌去藏书阁借阅。”

      “是。”

      郎远的态度一如既往驯善、沉稳,慕昭先细细端详着这名躬身垂立的弟子,年轻人脸庞上特有的紧致线条如刀斫斧凿,似乎不会起半点波澜。

      然手中一册《心悟》却分明在说,这个弟子远不止他表现得那般简单!

      慕昭先忽然想到自己那个永远将喜怒哀乐摆在脸上的大弟子,他的两个弟子本是性情南辕北辙完全不同的人,这一刻他们的面目出奇地重合。

      心念一动,慕昭先问:“前几日去郢国路上为师收到‘灵音传讯’是你所传?”

      郎远点头:“是,是弟子传的。”

      “你可知向心此行何为?”

      “听说魑魅生道、荆棘载途,前路不太平,师哥因此前往为师父扫清障碍。”

      “听说?听谁说?言若何?”

      郎远张口欲言,后又哑然。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师父是真想知道他听说了什么?显然不是。

      郎远眨眨眼,谢悬一句“师哥可就只能靠你了”言犹在耳,斗气的事两人相互做了不少,替对方圆谎还是头一遭,这种感觉颇有些新奇微妙。

      要怎么说才好呢?

      又眨眨眼,郎远慨然道:“都是听师哥说的,他说做梦梦到的!”

      “他说梦到的你就信了?”慕昭先淡淡问。

      “他是师哥,为什么不呢。”郎远目光坦然,态度坦荡,仿佛从来如此,理所应当。

      …………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郎远从书房离开时天已入黑。

      今天天气本就极佳,太阳落山后,山上气温更是宜人。

      漫步小道,微风拂过,带着山间夜晚特有的清新和宁静,吹散了白天的暑热,不知何处传来阵阵虫鸣,让人感到无比舒适和惬意。

      观止偏殿距离青庐其实很近,但为了多享受片刻这睽违已久宁静,郎远特意走大路绕远散散步。

      回想着今日种种,师父深邃又无语的表情还在眼前,他感到一丝抱歉。

      他不是不明白师父问话的真正意思,也从没打算瞒着他老人家,只是曾经的经历对他们师徒四人都过于惨淡,他其实和谢悬一样也没想好该怎么对师父和师妹言说,该怎么轻描淡写地化解其中的惨痛。

      郎远更没想到,谢悬这个二货,重活一世居然还是这么不着调,“做梦梦到的”,亏他想得出,让他怎么圆?!

      好在师父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正因为如此,他一向知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所以他选择用坦然装傻的态度表白一切。

      行着行着,眼前风景为之一变,郎远不由驻足而立。

      观止殿所在的问天峰,是整个莲花山脉的最高峰,这里视野最开阔,放眼而望,四周一览无余。

      在脚下,一条大江自远方奔腾而来,像一条银色巨龙蜿蜒穿行群山间。

      此江名为“浩澜江”,发于雪山之颠,汇涓流,穿崇山,拥峭壁,至莲花山脉终成磅礴之势,乃为青氲山方圆千里命脉。

      一轮明月升平江,他依稀仿佛感到此时场景非常熟悉。

      看着看着,郎远想起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他鼻青脸肿地躺在柴草堆上,望着窗外阑干夜幕低垂,阙月行空。

      那时他双臂断折,元婴毁损,疼痛使他彻夜难眠,索性躺着看月亮。

      耳边依稀有人呱噪,说了什么他已忆不起来,左右不过是些“共诛谢悬,放尔偷生”,又或者“骗杀魔君,保君百年富贵闲人”之类的屁话。

      为了好好赏月,他好言好语通通应承,哄得那人满意而归,终于骗得半日清净。

      至于后来被那人阵前斩杀,是不是因为发现被骗恼羞成怒,这个他不得而知。不过断首之痛,痛入骨髓,记忆犹深!

      这些帐迟早都要算清楚!

      只是……

      郎远摸摸脖颈,双眸映月,眸色深沉。

      十七的明月虽不足圆,但初升的银盘还是足够大,在银月照映下,群星失光,江水如墨,天水一色,难辨边际。

      夜幕重重,前路崎岖难行。

      这一刹他觉得自己像置身无尽的黑暗中,四周被浓厚的阴霾笼罩,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看了一会儿,郎远抬步复路,只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无上,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

      …………

      郎远绕一大圈散步回到青庐,月影已悄然挂上树梢。

      还没走近青庐的篱墙,远远地便听到几声欢声笑语。

      初时郎远肩膀一僵,青庐孤静已久,常年往来只有他一人,乍一听闻还有些不习惯。等听出声音来自他的师兄妹,他又放松下来,悄悄靠在篱墙旁观望。

      “我说做席谢你就必然会做,今天这几个就算付个定,都是师兄拿手的菜色,静怡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只见谢悬与褚静怡并坐大树下,二人正说着话,旁边石桌上摆着几只盘碟碗筷。

      那头谢悬正花样百出地劝说师妹先动筷子,郎远深知师妹性子细微谨慎,必然不肯依从。

      果然听褚静怡推辞:“替同门分忧本是应尽之义,怎当得起师兄一声谢,都是大师兄辛苦做的,怎有年幼者先吃的道理,何况二师兄未归,不如等他回来一起再动罢。”

      “说不定师弟吃过才回来呢,你收拾这么久别饿坏了,先吃没事,师兄打包票你二师兄回来不会介意的,吃吧吃吧!”

      郎远咳嗽一声,推开院门:“有好事不告诉我,我也是会介意的。”

      “师弟!”

      “二师兄。”

      树下二人不约而同回头,一起惊喜唤道。

      “师弟你回来了,快来吃饭,尝尝师兄的手艺。”谢悬热情地递来碗筷,转头又招呼师妹,“你二师兄回来,现在可以吃了吧。”

      郎远净了手,坐下来观望菜式,有些惊讶。

      小小石桌中央上摆放着三碟菜,分别是炙肉脯、烤乳鸽、虎皮蛋包肉,品相不俗,肉香四溢。

      这个香味……他问:“傍晚时分送进书房的小食盒是你送的?”

      谢悬道:“是呀,我以为你会吃过回来,还特意加了分量,怎么你没尝尝?”

      郎远摇头:“不多久我便出来了。”想了想没忍住还是说了,“师父过午不食,你不知?”

      谢悬讶然,继而懊恼,挠了挠头,只片刻后就释然了:“是这样的吗?好知道了,下次我中午做,做完就送!”说着替两人各挟了一筷子肉脯,“你俩快尝尝喜不喜欢!”

      郎远持箸拈起尝了尝,发现味道居然也不错,不由点头称赞。

      褚静怡将信将疑,小小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真好吃!”

      谢悬这才放下心:“料材简薄,厨艺一般,见笑见笑。”

      褚静怡非常认真道:“不是,真的很好吃,而且是用那么简单几样配料,做出这么好吃的菜,足见大师兄的手艺超绝。”

      谢悬倒害羞扭捏起来:“哎,过奖了……”

      郎远挟来一枚虎皮蛋,正在分成小块,闻言道:“这么说,师妹在我来前坚决推辞不受,是因为不相信大师兄的手艺?”

      少女面上一红,低头掩饰道:“哪里有,别乱说,明明是为了等你一起……”

      郎远也不戳穿,微微一笑,谢悬在旁“嘿嘿”傻乐,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幸福。

      褚静怡眼珠轻转,好奇问:“大师兄你何时学会做菜的,还做得这般好!”明明大年初一快将水壶烧穿的人,到了夏天居然烧得一手好菜,真叫人啧啧称奇。

      谢悬下意识瞟郎远一眼,郎远也正好回首在看他,二人视线撞在一起,谢悬摸摸鼻子,含混道:“试炼路长又无聊,就跟着会厨艺的弟子学了几手,也没多好吧其实……”

      褚静怡顿时惊为天人:“这才几日,就学得这样手艺,师兄果然聪慧绝伦之人,一通百通,这等资质必是青氲年轻一辈临台登天第一人呢!”

      三两句夸得谢悬面红耳赤,有心自谦两句,谁知就听郎远接口道:“看来这位擅厨的弟子只会做肉菜呀,不然路边随手可摘的野菜不见一盘,执律阁林阁尊精养的玉珍鸽倒上了桌,委实不容易。”

      …………

      若是目光能化针,郎远相信自己现在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在谢悬挤眉弄眼故作凌厉的眼神里,在师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中,郎远挟了一筷乳鸽细细品尝,心道阁尊家的鸽子果真不错。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肩头放松下来,有什么在空气中消散了。

      是了,他都重生这么苦了,吃一只阁尊的鸽子怎么了!

      月恒有阙,人固无常,最坏的他都经历过,还会惧怕什么惨淡的明天?

      管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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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欢颜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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