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青阶苔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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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暑迟，晨林鸣鸟。
谢悬肩上扛着锹、帚，轻快地走在林荫小道上。
自上次在观止殿丢了个大丑之后，他在草槐堂又呆足了三日。这三日里他在草槐堂成日介磨皮擦痒地到处找事做，主动请缨要为孙向慈分忧弘扬同门仁爱之谊，大大地感动了孙向慈。
到了今日，经那位堂首爱徒的亲口认证，谢悬终于“伤情大好”，不用再拘着静躺修养，于是被催促着出门去别处发扬同门之爱。
他心情颇佳地吹着一支不成曲的小调，欣赏着沿途景致，其实这些山石花木来来回回他看了不知多少回，早已熟稔在心，但这次总感觉哪里都长看常新，无处不欢欣。
观止殿远远在望，谢悬腿脚一撇，转入左边林荫小道，再钻出时，已赫然出现在后殿东南角的墙外。
就见挨着后殿外墙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院宅，这小院内外两进，修得并不如何精巧，只是难得青砖黛瓦、竹篱疏疏，与青山白云极为相宜，篱下植着缠枝牡丹和攀藤月季，花开时节，枝叶葳蕤，香气暗盈。
院内石板小径曲折蜿蜒，通向院内幽深处，几竿修竹，随风过处竹叶摇曳，轻吟浅唱，虽不甚华美，却充满古朴和宁静气息，偶尔有鸟儿在枝头啼鸣，清脆悦耳，平添了几分生机。
小院门前，谢悬久久驻足，面上尽是怀喟。
仙门重传承，精英弟子的培养乃是重中之重，因此各大门派都会为年轻潜力弟子在师长起居决事之所左近添设庐榻居舍，以便随时指点课业进境，或是关注心境波动，此谓“亲传”。
是以小院虽质朴，在青氲山门中实顶顶有名，曰：青庐。
在这里他曾度过了一整个年少时光，后来却因一时负气走出，哪知一别就是两百年。
经年未归，想来属于他的旧居早已结满尘网了吧，但没关系，无论如何今天他都会好好打扫干净，然后再也不走了！
谢悬深深吸了口气，迈步踏入院门。
“青庐”坐北朝南，东墙距离观止后殿不远，虽曰“小”名，其实也是相对而言，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十几间屋子。这些本都是为掌门弟子预备下的，怎奈青氲本任掌门迄今为止只收徒三人，所以偌大的院子、恁般多屋子，竟然全归了谢悬师兄弟、妹三人。
小院内外两进，内院归小师妹褚静怡一人居使，因静怡幼时被托付给“为学堂”执事女长老安昭思代为教养，因此日常她起居都不在此处，只每月逢二、六在慕师座下听学之日才回来偶尔暂住。
外院由谢悬、郎远二人共享，整个院子被一圈矮矮的围墙分隔成两个独院厢房，隔门相望。紧贴围墙下也扎着竹篱，篱笆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还有一些可爱的小花点缀其中。
在角落里，有一棵大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几只石凳。
谢悬入门早先占了东厢房，西厢房现下住着郎远，进门他便下意识地朝左瞧，却有一抹意料外的背影映入眼帘。
那是一名身姿轻盈婉约的少女。
少女身着鹅黄夏薄裳，头梳垂发髻，俏立花篱前，整个人说不出的俏皮可爱，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她一手拄着竹枝长帚，正垫起脚尖，伸直胳膊努力去够枝头最高处的月季花。
“静怡！”
见到少女，谢悬眼前一亮，仿佛整个宇宙的星光都凝聚在那一点。他看到了她，那个温柔可爱的姑娘，那个他心爱的女孩。
他心跳瞬间加速，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走向她，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惊扰了她，每一步又那么迫不及待，仿佛这美好的画面一眨眼便会破灭。
然而突如其来的声响，还是惊扰了专心摘花的少女，她如同受惊的小鹿突然回头。
那是一个相貌秀气的女孩，淡淡的柳叶眉，轻轻蹙起，像是一弯新月挂在夜空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忧愁，眼似晨露，鼻梁秀巧，透露出一股柔弱之态，让人一见忍不住心生怜爱。
他大步迈向女孩，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有力，终于走到女孩面前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女孩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自己内心深处的思念。
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轻轻越过她头顶，折下了头顶那支最鲜艳的花朵。
“给。”将花朵递给面前略显局促的少女，谢悬眼神里满是深深的喜爱和无尽的温柔。
少女垂眸接过花朵，轻声道，“谢谢师兄。”接着又担心地问道，“师兄怎么来了，伤可好了？”
“听说我没醒时你来看了我，多谢挂念，已经大好了！”谢悬笑问，“今日也未逢二六，你又怎会在这这里？”
“东厢久无人居住，我怕时间长了生出鼠蚁，屋子就荒废了，所以每月初三、十七都会来打扫。”少女低眉回答，细细的嗓音如流泉淙淙、银铃悦耳。
谢悬回身登上青青石阶，伸手推开扉门，小屋内景象跃然眼前，只见地面干干净净，盆瓦摆放整齐，果如师妹所言得到很好的照料，恰此时清风徐来，绿叶翻浪，碧萝翩跹，窗棂一尘不染。
若不是路上石板和台阶上长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这里实在看不出久未有人居住的样貌。
他感动极了，低低道一句“多谢”，便弃了铁锹，单拎起笤帚走进去。
“还有哪里打扫得不合意吗，师兄你说我来收拾！”少女有些慌张伸手想要接过笤帚。
“屋子很干净，无一处不合意，你有心了。我只是想把石头上的苔藓清一清，这么厚的青苔留着看起来不像住人的样子！”谢悬笑着拦下少女，掌心无意间触碰到少女纤细的手腕，少女却如触电般迅速索收回手臂。
他还未来得及多想什么，少女却又抬起头，脸上透着希冀，问：“师兄你的意思是打算要搬回来了吗？”
谢悬望着眼前红扑扑的的脸庞，只觉师妹像红润的苹果一样可爱，不忍心叫她失望，于是点头肯定地说：“对，今天就回来！”
少女眼中一亮，高兴地拄起竹长帚，脆声道：“师兄我来帮你！”
…………
谢悬跟着也高兴起来，他一面干活，一面不时回头与师妹聊天说笑，并不觉时间漫长。
曾经与她流浪天涯，一起尝尽了世上的悲伤苦楚，体会过失去后的追悔莫及，他才知道自己错失的是怎样一个如珍如宝的人。
如今只是这样与师妹肩并肩在一起做些琐碎活计、聊些闲散话头，便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充斥胸臆间，令他感到十分踏实快活。
别看东厢独院不大，但久无人居住，边边角角中不知藏了多少苔藓和污物，两人埋头好一通收拾，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终于才重新直起腰身。
“二师兄！”她突然唤了一句。
谢悬抬头见院墙外站着一个身量颇高的青年，那青年表情严肃，整个人显得有些不苟言笑。
过去谢悬非常不喜严肃之人，但不知是否现在日上三竿，阳光灿烂正好，重生的魔君竟从青年微微勾起一丝的嘴角上，读出了笑吟吟的意味。
所以他也笑了。
“师弟，早上好。”
郎远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他身上，悠然再道了一声早。
然后又问：“师哥你要回来容易，都考虑清楚了？以后可莫要后悔！”
谢悬哂然，举起了手中笤帚：“当然！青庐可是传承几百年的掌门亲传弟子居所，若是到我手上叫蛇虫鼠蚁蛀缝驻窝，那才是真后悔！”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目光流转。
褚静怡若有所思。
郎远转身将行时，谢悬忽然想起一事，忙忙赶上前扯着郎远衣袖密语，临了还不放心交代一番。
“师哥可就只能靠你了，千万别忘了！”
郎远摆摆手，背影渐渐远去，竹叶轻轻摩挲，清吟却随风传来：
“小院幽幽径满尘，青苔斑驳掩荆门。清风拂来明台净，细雨洗去昨日痕。”
……
侧耳听罢，谢悬心中也生出无限感慨。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这世上除了郎远还有谁更能明白他的心境？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修行一途虽为逆天争命事，只争朝夕，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所幸今世今日，同君携与，高歌或惝恍，吾道俱不孤！
“扫尽尘埃现本色，空境重始忽逢春。绿意盎然景色新，怡然自得共此生！”
谢悬心有所感，胸中生出豪气万千：“师妹，再加把劲咱们把最后那堆一起收拾了，等师兄搬进来亲手安排席面答谢你！”
“啊……哦哦，好……”褚静怡猛然回过神，神思不属地应和着。
谢悬挥动手中笤帚充满干劲，浑然不知自家师妹从刚才起一直呆呆地。
此时夏日炎炎，天风习习，正是一派岚清山明，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青阶苔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