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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侍师之道 ...

  •   从观止殿角门进去后是长长的甬道,在阳光照射下,甬道两侧石墙与地面的影子交错,形成一幅幅庄重的画面。

      石墙高立,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墙壁轻微剥落,充满岁月的沧桑,每一堵高墙,每一块石方,都承载着青氲山立派几千年的风霜和记忆。踏行在古朴的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踩着历史的回响。

      谢悬跟在哑仆人身后亦步亦趋,甬道虽长,也没走几步,便转入一道垂花门。

      垂花门后是一个小小院落,院落左东西右坐落几间厢房,不时有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就谢悬所知,除最内两间分别属传讯司、奉仪卫的厢房,其余处所就是“一院二阁三堂”中观止殿的观止阁所在。

      观止阁乃青氲山政务中枢,掌一派文书往来文职,归属掌门直接管辖,现有专司文书十二人。其中又设有一正一副两名主理,正职乃一阁之首,又称为青氲“六尊”,只是目前空缺,副主理却是由奉仪卫方昭维暂代。

      忍受着芒刺一般落在背后的视线,谢悬随着哑仆人穿过院落,又进了一道垂花门,终于来到观之殿偏殿。

      哑仆人示意谢悬在外稍等,便转身进入书房禀报掌门去了。

      不消片刻门内出来一人,看见谢悬也不惊异,笑嘻嘻上前道:“大师兄真乃是青氲山尊师重道第一人,一大早就候在门外等掌门接见问安呢?”

      谢悬一瞧,此人是观止阁文书林向晚,是青氲五大门阀“袁、方、纪、林、陈”中林姓子弟,也是妥妥的未来反骨仔,于是翻了个白眼搭理。

      那人不以为意,仍是笑嘻嘻走了,谢悬却心中郁闷。

      是啊,说的没错,谁家亲传弟子见师父还需要等通传的?

      原来就是他,青氲山掌门大弟子谢悬,天下第一蠢才,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哑仆人做手势请他进去,谢悬正袖整冠后才迈入。

      进门映入眼帘先是一扇朝南敞开的大窗户,窗下摆放着一张书案。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洒落进来,整个屋内都显得明净敞亮。

      屋内陈设不多,书案前设有四五只罗椅,后面陈列几排书架,满满的搁置了许多书册与文卷。

      除此之外,只有地上的碧蓝鎏金狻猊天外石熏炉,和雪白墙壁上铺陈的几幅简笔山水字画增添几笔书房意趣,其他诸如屏风、香几、憩榻、各色桌案等常见陈设,以及琴、棋、香筒、挂屏、如意等文玩一应全无。

      书案前一人独坐,身姿挺拔、青衫飘逸,融光洒金,为其周身披上一层的光辉,莹莹烁光如金山照雪,巍峨而屹立。

      案头文书堆积如山,其人一如既往伏首书案,笔耕不辍,笔尖舞动间,字迹如流水般流淌在纸页上,文书繁琐琐碎,却难掩眉间的沉稳与从容。

      谢悬瞧着这里比草槐堂还胜三分的素净,心中一时羞愧一时酸楚,原本准备开门见山的话不知怎地就说不出口。

      过往也常来此地,但那时他一心戒惧屋主人的无私清廉,哪能注意到是否过于简朴,更从没想过要主动孝敬添置些什么。

      ……这是他身为徒弟的过失。

      《弟子礼》中的仪规在心上滚了几滚,谢悬虽然内心如热锅熬油,最终还是放下直抒胸臆的念头,退守一旁。

      “上下父子,非礼不定,蕴学事师,非礼不亲……

      遭先生于道,趋而进正立拱手……

      长者未及,勿儳言;正尔容,听必恭……

      先生与之言则对,不与之言则趋而退……

      先生书策琴瑟在前,坐而迁之,戒勿越……”

      上一世他不知礼、不守礼,弄出多少波折,致使师徒离心、上下不宁。饶是他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却还是得到无尽的庇护、扶助与陪伴,始终不曾见弃于师门,这些他都铭感不敢忘,即使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若此世他还是不能做一个让他们荣耀的人,至少做一个恪节守礼让人放心的人也好,谢悬默默想。

      好在这次慕昭先似并不打算晾着自家大弟子,待将最后几笔从容收尾,他将笔搁上笔架,缓缓阖上册页,对谢悬责道:“你身受重伤不在草槐堂好好养伤,竟还四处肆意走,若有何差池岂不悔之晚矣,身上疾恙可好些?”

      虽语带责备,实际是满满的关怀,望着自家师父温润的眸光,谢悬不由心中庆幸,虽是误打误撞之下才替师父挡了灾,但这举动似乎融化了些许他们师徒间的坚冰。

      他连忙小步趋前,屈身行礼解释道:“多劳师父挂念,弟子万分惭愧。不过一些皮外伤业已好转,只是躺了有十余日,躺得弟子浑身筋骨酥软,所以出来走走活动筋骨。”

      说着他摸了摸胸口,贴在心口的小贝壳没了踪影,想来已被收回去了,多亏那灵宝蜃贝挡住了涩水和大部分臭液,叫那毒液没有侵蚀到血肉之下灵脉中,他背后那些伤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也就是多耗费几贴化腐生肌的灵药的事。

      慕昭先招手,谢悬上前恭敬地将手搭在桌案上,慕昭先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腕处,略带清凉之感的浩然灵气从腕间游遍全身经脉,背上焦灼疼痛的伤口似也为之一轻。

      当灵气游走到印堂、太阳、神庭、百会、风府、玉枕、天冲等穴位时略缓了一缓,显得尤为仔细,慕昭先面色霁缓,略略点头,叮嘱道:“你病体初愈,仍需悉心调养,切勿仗着年轻胡为,轻忽大意,当务之急宜静养安身、温补固本,谨遵医嘱,饮食有节,起居有序,切记之。”

      若不是此前多次被探查识海,谢悬定不能察觉其中深意的,只会认为师父这是过于担心。他低头应是,抬首欲言,却见自家师父抬手翻开另一本卷册,却正要挥退自己,赶紧道:“弟子还有一事……”

      慕昭先的手一顿,目光从卷册中又重移到大弟子身上。

      谢悬尽量让自己轻声缓语地道:“师父在郢国落雁荡也受了伤,弟子醒后思及实在心中不安,所以特来向您请安,不知现下伤情如何,身子还康泰否?可曾传召草槐堂医师前来诊治?”

      白发的长者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了,那笑容很淡,却满是欣慰:“你有心了,为师的伤已无碍,无需挂念。”

      谢悬不信,这一听便是又没有好好医治,上一世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这一派云淡风轻地遮掩了一身病骨支离,这次自己可不会听之任之了。

      谢悬摸摸袖袋中的药瓶道:“师父,弟子这里有一瓶草槐堂的上等玉雪生肌散,可否容弟子替您老人家换一换药?”

      他袖中这个药瓶是临行前从卓昭清袖中擅自摸出来的,仗着前世与草槐堂堂首的亲近,他太知道怎么从这位堂首手上讨要好东西了。

      慕昭先只是拒绝:“不用,既是上等灵药,你自用便好。”又催促:“大病未愈出来这般久,草槐堂的人必然到处寻你,快回去好生静养罢,莫让他们为难。”接着又取笔埋首卷册。

      先生不与之言则趋而退,话到此处,谢悬明知自己应当行礼告退,他捏了捏袖中药瓶,却硬着头皮不动弹。

      慕昭先抬头见到,面容也沉肃少许,又问:“还有何事?”

      谢悬忽然从眼角挤出两行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父啊您不知道,弟子醒了之后,这心里一直难受啊!是弟子无能,此行尽给您添乱不说,连累师父将护身灵宝都给了弟子害得您受了伤!是弟子无用啊……打探个消息也不尽不实!恨不得以死谢罪!”

      谢悬哭诉,一边膝行上前轻轻牵起慕昭先右袖,一边想象着自己是仙门中最孺慕崇敬师长的徒弟,妄图努力用最诚挚目光打动自家师父。

      慕昭先:“…………”

      谢悬不知道,若是十来岁的小弟子含着一包泪眼巴巴瞧着人的样子尚能算可爱可怜,但被一个二十七岁的汉子眼泪汪汪地扯着衣袖那感觉就令人窒息了。

      慕昭先眉心蹙起,还是耐心解释道:“为师包扎上过药了,确已无碍,快放手,成何体统!”

      谢悬哪里会听,继续哭诉着:“弟子知道,师父您老人家定然是吉星高照、百劫不生的。只是弟子……弟子一想起心中愧疚不已,若不能亲眼确认您安然无恙,这心里总是放不在,就坐卧不安,就辗转反侧,就吃不下睡不香。”说完还不知觉地晃了晃攥衣角的手。

      慕昭先额角一阵猛跳,有些无计可施,他敛眸思忖片刻后,将右手放在谢悬面前。

      谢悬大喜,也将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搭在师父寸口脉,小心翼翼地输入灵气控制在手臂之中灵脉游走,确认灵脉果然无损,才大大地放下心来。

      然后卷起那片衣袖,果然看见袖口下覆着几圈白纱,看上去包扎也算严整,又动手拆起纱布。

      慕昭先微微睁大眼:“还要揭开瞧?”

      谢悬一点不怵,掏出药瓶,理直气壮地说:“弟子这瓶生肌散对伤□□血化瘀止痛生肌有奇效,乃是卓堂首亲制的,您不召草槐堂的人来诊治,弟子就只能讨点好药来替您换喽~”

      他一面拆着,一面念叨:“师父,别怪弟子多嘴多舌,虽然您实力在源界修者里也算数得着的,可天台之下说到底都是肉体凡胎,有个小伤小病再正常不过,一点也不丢人。再说您可是一派之主,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更加要保重身体康泰为重,不能仗着修为高深就不把小病小痛看在眼里,需知‘积忧成患、积劳成疾’,多少大病都是小病慢慢积累造成的,您老人家可不能图省事就讳疾忌医,咱们青氲山虽不算家大业大,但吃饭看病的钱总没缺过,用点好药又值什么,您说是吧!”

      …………

      絮絮叨叨地,慕昭先索性闭目不语,任自家弟子嘟嘟囔囔地自由发挥去。

      拆开白纱,底下裹着黑黢黢的一团,谢悬瞧着直皱眉又忍不住抱怨:“您这都给自己用了些什么东西呀,就算伤得不重也不能这么敷衍了事吧?要是弟子晚点来……”

      这时,黑黢黢的那团里传来一阵浓重的药草味,谢悬鼻子动了动,其中几丝气味让他感觉非常熟悉。

      他仔细嗅辨着,从纷杂的气味中一一辨认出凌霄根、多罗啫乳香、龙血竭等好几味药材气息。

      谢悬难以置信瞪大眼,又从中嗅出一味似香非香、似甜不甜,清凉中又带着辛辣的气息,他依稀记得好像不久之前曾闻过。

      猛然想起,那不是“七丛雪”的气味吗?!

      七丛雪,外形清雅,花叶莹白如脂,远观层层叠叠、葱葱嵘嵘如白云堆雪,故此得名,该草专治魔气侵体效果奇佳,踪迹难寻。

      龙血竭,真龙血浇灌麒麟竭树所结果实。

      凌霄根,长于昆仑墟相传为天帝亲培,娇贵难植,移之不活。

      多罗啫乳香,色钵以西万里魔障滋生之地——琉璃瀚海沙漠特产。

      这四种灵药都是存世稀少的稀罕灵药,哪一件不是价逾千金,放在外面抢破头的好东西,在这却一股脑地被揉碎像普通药草一般敷着?

      谢悬着实被大大地震撼了!

      这,这……就有点浪费了……真有钱哈……

      慕昭先睁开眼睛,问道:“你要是晚来如何?”

      他语态端然,神色之中毫无嘲讽之意。

      谢悬突然察觉自己的模样好像有些傻缺,捏着药瓶的手举也不是、缩也不是,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僵硬地挑开药瓶封口象征地洒上两点,“要是弟子晚来,就……就怕您伤口愈合了,弟子没了机会表孝心……”谢悬讪笑着磕磕巴巴道,豆大的汗珠从脑门滴落。

      那笑容比哭都难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侍师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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