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啊月亮》王临水

9、其他东西

　　不喝也行，已经喝了三杯了，但可是还没有喝过瘾。

　　医生姐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人，一个穿着校服坐在床尾，一个是病号穿着校服坐在床头，没有穿校服的那位站在病号前面，三脸欲言又止。

　　“这是药，一天三次，一次一包饭后吃，回去以后多喝水，注意防晒，你这都属于中度中暑了，以后千万别暴晒，也要补充够水分，不要像刚才一样喝那么急，慢慢小口分多次喝。”医生姐姐把药递过来交代着。

　　没有穿校服的那个是听得最认真的。

　　床尾那个忙着生气，床头那个心思还在饮水机上面，只有站着那个心里想着这件事。

　　从医务室出来以后才发现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李智走在最前面，拿在手里的药已经被他来回看了好几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看懂。

　　“你能看懂什么？”谢大豆觉得班长有些区别对待。

　　“就因为看不懂才要多看几遍，你倒好，让你去照顾病人，你自己躺床上去了。”班长明显对刚才的事还耿耿于怀。

　　“我已经没事了。”崔望舒真的觉得班长有些过于紧张了。

　　李智刚才对谢大豆说的有多埋怨，转头对崔望舒说的就有过于殷勤：“你看你脸色还这么差，怎么可能就好了，下午都直接晕过去了，要不你先回宿舍躺着吧，我等会儿打点饭给你送回去？你就别跟我们去挤食堂了？”

　　谢大豆对着好友翻了一个大大地白眼，一点没有背人的意思，好像就对着李智说‘白眼就是送给你的。’

　　“班长，我真的没事了。”崔望舒跟说保证书一样，就差把手举起来发誓了。

　　李智的视线转到崔望舒的嘴巴上：“再喝点水吧。”因为这已经是他看到第五次吞咽口水，然后抿嘴唇了。

　　说完给了谢大豆一个眼神。

　　“老大哥，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吗？”谢大豆说完根本就没有更回应就直接跑出去买水了。

　　这会儿食堂里面的人少了很多，李智直接把人往最里面带，又看到他挥手跟人打招呼，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哪里坐着同班的几个同学，只有一个他面熟交的上名字，谢大豆的同桌何雨。

　　崔望舒跟着俩人来食堂是因为要谢谢他们俩个帮忙，请他俩吃个饭，但是现在的这种情况是崔望舒没有想到的。

　　脚步就越走越慢。

　　李智走了几步发现崔望舒没有跟上，转身看到他的表情开口：“怎么了？不舒服？”

　　“没。”心一横还是跟上了。

　　“班长，这儿。”何雨指着挨着的两个位置。

　　“好点了吗？班长这是你要的清汤面和绿豆粥，这是你和谢大豆的卤肉饭。”何雨先是问了崔望舒，看到他点头道谢后又跟李智交代。

　　说完就端着吃完的盘子和碗相互打个招呼都走了。

　　李智把清汤面和绿豆粥放到崔望舒面前，崔望舒有些不习惯赶紧起身去接，但还是被李智拒绝了，坚持不让崔望舒碰。

　　崔望舒不自在的站在一旁，李智探着身子把面和绿豆粥端到崔望舒的面前：“站着干什么，你坐下先吃点东西，我问过医生了，你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只能吃点好消化的粥和面什么的，等过来好利索了你再吃点有味的。”

　　说完还把勺子赛到崔望舒的手里。

　　崔望舒虽然因为中暑躺了一下午，反应可能有点慢，但还不至于变傻。

　　李智有些过于不同寻常了，这哪里是身为班长照顾生病的同学，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把自己的当成没有断奶的孩子照顾。

　　有些可怜的意思。

　　眼神也有些不对。

　　“水来了，一瓶常温的一瓶凉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该喝那个就都买了，你的可乐。”谢大豆把水放到两人面前，自己坐到李智的对面，把自己的可乐打开先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口。

　　对着两人打了一个大大嗝：“爽。”

　　崔望舒的思绪被谢大豆给打断。

　　“给，小口喝。”李智已经把那瓶常温的矿泉水打开递到崔望舒的嘴边。

　　真的是嘴边。

　　瓶口都碰到了嘴巴，吓得崔望舒赶紧身子往后撤，把水瓶接到自己手里：“谢，谢谢。”

　　崔望舒这会儿也有些渴，便仰头开始喝。

　　“你别喝太快，小口喝。”李智在一旁交待。

　　崔望舒更不自在了，然后水瓶就被李智给抢了回去，然后崔望舒就被呛了：“咳咳咳咳……。”

　　用掌心去接顺着下巴往下流的水：“慢点慢点。”李智一手拿水瓶一手帮崔望舒顺气。

　　后背上面顺着脊椎上下移动的手掌实在是让崔望舒有些烦躁，忍受不了就往旁边一侧，抬手把人手臂推一边，皱着眉开口：“我没事。”声音低沉，情绪不高。

　　“医生都说了你不能喝太快，你小口喝。”李智把水瓶递到崔望舒眼前，这次没有直接怼嘴上，可能看出崔望舒不想有太多的身体接触。

　　崔望舒接过水瓶还没有碰到嘴巴就听见旁边有声音：“小口喝，医生说的。”

　　拿水的手一顿，还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谢谢。”就因为这些都是好意，所以他才生不了气。

　　“不想喝就吃点东西吧，你下去吐得一塌糊涂，估计也该饿了。”李智把粥往他面前推。

　　对，自己还吐了人家一身。

　　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得人情债，这是崔望舒最讨厌的一种往来。

　　这种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债，轻重不好定夺，怎么还都是一件伤脑筋的事，并且不能十全不美，两家欢喜。

　　“谢谢。”这两个字是崔望舒一下午说的次数最多的词，他也实在说不出其他漂亮话来。

　　其实他现在最想说的是‘能不能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就算崔望舒的情商再低也知道这会儿说，实在是不合适。

　　毕竟是有了些救命的交情在里面。

　　“你先喝粥垫垫肚子然后再吃面，要不然难受。”李智都把粗神经的谢大豆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我怎么感觉老大哥不是中暑，是不能生活自理了呢？班长要不你还是动手喂吧，要不然我今天这卤肉饭都变得不香了。”谢大豆故意开玩笑。

　　崔望舒：“……。”自己什么时候不能生活自理了？

　　李智：“……。”

　　身边还算不上熟悉的新同学可以和颜悦色，但是从小一起穿开档裤长大的同学可就不需要这么讲道理了：“今天的卤肉饭不香了？”

　　看似是一个带有关心口吻的疑问句，实则是一个充满威胁味道的肯定句。

　　明显就是说‘你今天的话有点多得意思’。

　　“香香香，今天的卤肉饭格外的香。”说完故意夸张的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表示自己只吃饭，不说话。

　　“好了，粥就先喝这么多，吃面吧。”李智说的时候就已经动手把盛绿豆粥的碗推一边，把盛面的碗端到崔望舒的面前。

　　手里的勺子被换成了一双筷子。

　　对上崔望舒的视线又把面碗往他前面推一些开口：“看什么？吃啊。”自己说完就低头拌面前的卤肉饭。

　　根本就没有给崔望舒反应和说话的机会。

　　也不管崔望舒什么意愿，反正是这一系列动作，做的就又顺手又顺畅。

　　挑起几根面条放到嘴巴里，就是一碗清汤面，跟吃了三年食堂里的每一份面都不一样，这是一份没有什么味道但装满了‘其他东西’的面。

　　崔望舒不知道该给这些东西怎么定义，怎么命名，就暂时叫‘其他东西’。

　　等他找到合适的词语的时候，再给他添上名字。

　　吃了一半实在是吃不下了，李智和谢大豆两个人都还没有吃完，崔望舒手里的筷子也就没有放下，碗里的面条被他用筷子挑过来挑过去，挑断了好几根。

　　“吃不下就别吃了。”李智把手里的勺子放下，把顺手就从崔望舒手里把筷子拿走，面碗挪开，水瓶拧开塞到手里。

　　“先把药吃了。”

　　“手伸出来啊？”李智把药上面的锡箔纸已经打开，示意他张开手掌接里面的药片。

　　崔望舒：“……。”然后把手掌张开。

　　小小的药片落到了掌心。

　　盯着那颗药片看了几眼，他控制自己不要想外婆，每次他生病的时候，外婆就会让他把手掌打开，然后把药一颗一颗的让他吃下去。

　　他吃药每次都是这样，一包药需要喝好多好多的水才可以。

　　每次外婆站在旁边会说：“我家小月亮最棒了，都会自己吃药了，吃完药外婆奖励我们小月亮一颗糖。”

　　后来崔望舒长大了外婆就说：“我家月亮就算长大了，也是外婆的小月亮，就算有了皱纹长了白头发，跟外婆一样大，也还是外婆的小月亮啊。”

　　每次生病会说：“我家小月亮生病了，外婆帮小月亮一个一个放药片。”

　　崔望舒在外面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但只要外婆在，他就让自己变成一个什么都需要外婆帮忙的人。

　　每次外婆就会说：“小月亮啊，你该长大了，外婆以后要是老了，动不了了，谁来帮你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每次还是外婆帮忙。

　　崔望舒希望让外婆觉得自己离不开她，让她在自己身边待的久一些。

　　但是他还是没有留住那个每次用温热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温柔的、担忧的叫：“小月亮。”的外婆。

　　“吃啊。”李智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手里的另外一个药片已经打开，等待着。

　　崔望舒把那一个药片放进嘴巴，喝了好几口水才把药片送进胃里。

　　药片其实已经在他嘴里化了大半，嘴巴很苦很苦。

　　一共是八片药，每一片崔望舒都吃得艰难，要不是因为李智和谢大豆旁边，他一定会把最后的七颗药都给扔了。

　　因为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