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啊月亮》王临水

10、挥镰刀的人

　　“小口喝啊。”这句话已经在崔望舒的耳边响了无数遍了，现在也只是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刚上完。

　　水杯里面的温水是李智每隔几分钟递过来一次，每次都要交代一句，多喝几口水杯就会被他从手里夺走：“医生说了一次不能喝太多，等会儿再喝。”

　　崔望舒把水杯盖子拧紧放回桌子上刚起身就听见李智的声音：“怎么了？去哪？”

　　沉默了一下无奈的开口：“厕所。”被人灌了一肚子水，这会儿膀胱就要炸了。

　　“哦哦去吧。”李智起身给他让了位置。

　　“要我陪你一起吗？”

　　崔望舒觉得自己已经满脸黑线了：“不，要。”

　　“哦。”

　　从厕所出来不想回教室，就直接走出教学楼透透气，一直转到听到上课铃才匆忙跑回教室。

　　李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同桌怎么去那么长时间，就被李老师叫进了办公室。

　　“坐。”办公室里面没有人，就崔望舒和李老师两个人。

　　等到崔望舒坐到板凳上李老师才开口：“好点没有？还难受吗？”

　　“谢谢老师，我已经没事了。”崔望舒在李老师面前总是不自觉地不敢看她的眼睛。

　　“还能适应吗？”

　　他想说有什么不能适应的呢？自己都已经在这个学校待了三年，但是开口只说了一个字：“能。”

　　“还有没有老师需要帮忙的地方？”

　　抬头对上李老师的视线之后又低头躲开：“没有。”

　　“望舒。”

　　“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崔望舒能听出来李老师经过几番思虑的措辞。

　　崔望舒：“李老师你知道周筱凡他爸爸不让他上大学了吗？”还是说出来了。

　　“我知道这件事，也跟筱凡的爸爸谈过，目前还在协商。”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难处，我们有的时候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老师会进最大的努力。”李老师看到崔望舒脸上的表情开口。

　　“望舒，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安心的好好学习，你外婆不就是希望你能够考上一个好大学吗？”

　　“你可别辜负了老人家的期望。”

　　“老师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能把心静下来，继续选择了复读，就别被其他的事分心。”

　　崔望舒低着头开口：“对不起李老师，我下次不会再私自出校了。”

　　“给您添麻烦了。”

　　李老师知道崔望舒和周筱凡两人坐了两年的同桌，周筱凡的事情还是崔望舒告诉自己的，但是崔望舒因为这件事昨天开学第一天就私自出校，今天中午又试图外出，那事情可能就有些严重了。

　　“你俩谈恋爱了？”李老师本身就是一个直性子的人，对于学生之间的那些小心思虽然不鼓励但也没有一刀切，只要在不影响学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越界的情况下，她都不会阻止。

　　崔望舒迷茫的抬头开口：“没有。”

　　“真的没有？”坐了两年同桌，毕业之后还相互联系关心居然没有谈恋爱？

　　“没有。”崔望舒又回答了一遍，他和周筱凡确实没有谈恋爱，两个人都是话不多的人，只是因为他们俩个都是爹不疼妈不爱相互鼓励着。

　　上大学是他们两个的共同目标，现在一个没能参加高考，一个不能继续上学。

　　所以崔望舒觉得周筱凡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可怜人，现在他在学校里面复读，但是周筱凡不能上学变成崔望舒最迫切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他就在想，要是自己带着周筱凡走，离开这个城市，也许还有机会。

　　后来才发现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但他还是想把周筱凡从泥潭里拉出来。

　　崔望舒在教室门口打了报告进来，刚坐下就有人用手肘撞了自己的胳膊，崔望舒没有理会，自顾找到英语卷子展开看老师。

　　“同桌。”李智侧头小声的开口。

　　崔望舒皱眉示意他认真听课，不要说话。

　　李智这才坐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把水杯往他面前推一下用口型说：“慢点喝。”

　　崔望舒心情不悦的看了一眼水杯，没有理会。

　　一分钟后一个纸团从旁边落到崔望舒的卷子上，崔望舒用手里的笔拨到一边。

　　扔纸团的李智：“……。”

　　一分钟后又有一个纸团落到刚才的位置，同时下面的腿被人踢了两下。

　　崔望舒把自己的腿收回来，把纸团打开，上面用连笔写着：“你喝点水，喝两小口就行，PS：李老师找你干什么？”

　　看完上面的字就随手压到卷子下面了。

　　没有回复也没有看李智。

　　第三个纸团很快就又落到了崔望舒的桌子上面，这次上面写的是：“你要是不想说就喝两口水吧。”李智的字是那种类似于草书，并连笔很严重，反正崔望舒看着很不习惯。

　　李智：“……。”看着自己的第三个字条再次被无视，思考片刻又写了一个扔了过去。

　　崔望舒盯着那个纸条看了很久都没有动。

　　“同桌？同桌，同桌。”李智小声的叫了三声才把人叫回了魂儿。

　　崔望舒低头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直接放到李智的面前。

　　崔望舒写的是：“以后上课别打扰我。”这句上面是李智用草书连笔写：“你的情况李老师都跟我说了，以后有事可以跟我说，我帮你。”

　　崔望舒还是被李智给打扰到了，他不会问李老师都跟你说了多少？为什么要跟你说？你有什么资格知道我的事情？你自己还是个学生又能帮我什么？自以为是个班长就以为自己能够帮助所有人？你知道了我的事情又如何？你是要跟所有人说班里新来的复读生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大家快来看，他这么可怜这么惨，大家一起跟我帮助他，因为我们是有爱心、互帮互助的同学。

　　大家有不穿的衣服鞋子可以送给他，要是有多余的零花钱也要捐给他，大家无论有多余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给他，吃不完的零食，带多的水果，不想吃的面包，买多的饮料……。

　　这些初中已经经历过的事情，要在高四这最后一年从新再经历一遍吗？

　　这有什么？有本事就都过来啊！

　　反正我都已经经历过一遍了，我不怕。

　　我会把你们给我的衣服鞋子全部剪烂，撕碎扔到你们面前。我会把你们给我不要的旧的文具和因为你的善良在家长面前得到的新文具一起给你踩扁，扔到垃圾桶里。我会把你们吃不完的零食，带多的水果，不想吃的面包，买多的饮料全部全部扔到你们虚伪的脸上。我会把你们带着善良、可怜、同情外表都撕碎把你们最正式的、见不得人的虚伪，道貌岸然，虚心假意，看笑话的内心通通摆到桌面上。

　　咱们一起观赏！

　　崔望舒眼睛里面的厌恶越来越多，多到已经从眼睛里面钻到肚子里面，蔓延到四肢，最后脑子里面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占据。

　　他现在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对整个教室的每一个人厌恶都了几点，就算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认识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甚至都没有打过一次招呼。

　　因为他已经看到教室里面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东西朝着自己过来，围成一个圆，他在里面怎么也无法出来。

　　都举着手里的东西眼睛红的冒着黑烟，一张嘴就露出尖利的牙齿：“这是我小学穿的外套，送给你了。”

　　“听说你家很穷啊，肯定没有钱买内裤吧，这个是名牌，我就穿了一次，都洗干净了，你不会嫌弃吧。”

　　“你不是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吗？但是我昨天看到你买了很多肉啊，你不会是装的吧，我给你捐的钱可是借的啊，我根本就不想给你捐钱，但老师规定每个学生都得捐啊，你知道不知道那是我借的钱啊。”

　　“老师说你穿40码的鞋，但是我翻遍我家只有42的，你就凑合收下吧，你要是现在想穿就往里塞点东西，或者过两年等你脚长到42了再穿也行，反正你到时候也还是这么穷，买不起这么好的鞋。”

　　“哎，这个面包我吃不下了，你吃了吧。”

　　“哎，这薯片还有半包呢？给你吧。”

　　“你家是不是除了床什么都没有啊？”

　　……。

　　每个人把他围的越来越近，近到他能感受到他们喷到他脸上的呼吸，近到这些人是要把他给吃掉，有些人他甚至都不认识，都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善良变成了一个恶魔，他们都是披着好意的外衣，举着镰刀到处伤害人。

　　在崔望舒眼里，现在李智就是那个举着镰刀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镰刀就会落下。

　　这个镰刀所有人都看不到，只有自己能够看到，在别人眼里自己像是一个不知好歹疯子一样躲着他投向自己的好意和关心，只有崔望舒知道那是一把镰刀，每次挥下来都会在没有愈合来不及结痂的伤口再来一刀，伤口就会再次渗血。

　　那个滋味只有崔望舒自己知道。

　　可是他越躲，向他挥镰刀的人就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