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轮回》十三页岩

123、死了

　　扈景堂沉默着，一声不吭地让开了位置。
　　在察觉到巫佩瑜刻意躲避着他的视线的那瞬间，扈景堂就体贴地收回了视线，熨帖得同之前许多年一样，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问。但无论怎么掩饰，他身体的动作还是诚实地揭露出了他想要隐藏起来的一点心绪，扈景堂像一个发不出声的木偶一样，十分僵硬地跳下了练武台。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归他掌控了，泼天的感情浓墨重彩，让他分不清，辨不明。

　　几米外，从耳膜中灌进来的声音模糊，宛若失帧。
　　可笑的，他觉得巫佩瑜的声音现在离他很远，就像是从前一个人待在别院里凝望远山时所看见的薄雾，淡蓝色的、泛着灰的，蒸腾在一片烟雨里。遥遥看过去，巫佩瑜的五官和声音就在这片朦胧里变得模糊和混乱，五官线条逐渐从清晰走向扭曲，熟悉的音色也变得像陌生人的呓语一般含糊和遥远。
　　一切蒙上了一层阴翳的、不甚美好的暗光。

　　然而，此时实际日光明朗，阳光灼灼。
　　光斑跃动着，清晰地映照在了浅色的虹膜里，让透亮的眼珠逐渐沾上了一层宛若水雾一般的莹润的湿气。
　　那双眼睛的主人实在是聪明和敏锐极了，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超出预料的、让他无法承受的事情正在发生。

　　另一边，对话仍在继续。

　　巫佩瑜鲜少露出这么进攻性十足的表情，就像是一只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嗜血欲望的野狼，深色的眼瞳里写着掩饰不住的情绪。
　　或许是太激动了？陈郁理所当然地想。
　　“我想用尽全力和副宗主大人打这一场，希望各位长老和师弟师妹们能走远一些，以免受到波及。”下一秒，陈郁看好的这位弟子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着，同时用坚定的、不容阻拦的目光看向他。
　　那一瞬，扈景堂分明遥遥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恨意。可惜转眼即逝，大抵只有扈景堂这种与他熟稔到密不可分的人才能捕捉。

　　陈郁没有注意那个眼神。
　　等巫佩瑜把那句话说完，陈郁于是点头，自认为认清了少年一辈想要不自量力战胜长辈们的拙劣却值得鼓励的心思，并颇为体贴地冲周围一群人招了招手。
　　“都走远些吧。”他大声呼喊着。

　　武焰慢吞吞地、服从地带着一群人走远。
　　一向对他人杀意警觉不已的他也发现了，巫佩瑜含着笑的眼睛底下似乎有一团灼灼燃烧的愤怒的火，如同即将突破火山口的那道熔焰，赤红着、狰狞着，亟待喷薄而出。
　　为什么呢？武焰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就抛到身后不管，只是放空着大脑把所有人带出了很远算作了事。

　　啊，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走到了始终沉默着的扈景堂身边，顿了顿，忽然张口问：“你觉不觉得你家大师兄情绪好像不对？”
　　“我也不知道。”
　　别问了。
　　扈景堂张开口，平静中蕴含着一线波折，就像有千万只飞鸟从他的喉咙中穿过。让声线变得不再平稳，让呼吸变得颤抖不已，让理智变成了飞出贫瘠山谷的蝴蝶，扇动着翅膀永远不再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只有眼睛仍在追逐着台上的人，看起来很执拗，又有点说不出的可怜。

　　武焰没接着问下去，只是点头：“好，我知道了。”
　　世人爱恨情仇纠缠如乱麻，玄宗副宗主和师祖首徒之间有什么琐碎事宜不是他管得了的。武焰顶着那张惨白的脸，吭哧吭哧咳嗽两声，遂收回追问的心思，作罢。
　　看着就够了。他想。

　　巫佩瑜从跳上台的那一刻起，便钉子一样钉在练武台上，笔直的身躯劲竹般挺拔洒脱。他伸出手，露出还留有斑驳伤痕的手掌，刚想开口说什么，眸中却窥见伤口旁偏粉偏红刚生长出的新肉。巫佩瑜怔了一下，又下意识把手指蜷曲起来，挡住了旧伤。
　　都要离开了，又遮什么呢？
　　他眼里黯淡有转瞬即逝，口中却轻笑道：“副宗主请。”

　　众目睽睽中，他似乎还是那个大师兄。一如以往的眉眼含笑，一如以往的玲珑乖张。
　　但他自己心知肚明，有的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哪怕隐藏得再好，巫佩瑜这个人也变了，彻彻底底地变了。
　　又或者说，那才是本来的他吗？

　　扈景堂用目光描摹他的身躯轮廓，描摹他的眉眼，描摹他微微勾起的薄红的嘴唇。但每每看了几眼，扈景堂就强迫自己把眼神从巫佩瑜身上扯下来，再间隔一段时间，又小心又缠绵地重新覆盖上去。

　　究竟怎么回事……好重的杀气……
　　没有问为什么巫佩瑜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扈景堂复杂的情绪兜兜转转变成一声叹息，最终还是担忧占了上头。陈郁与兰因有什么旧仇吗？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作恶多端的人。莫非多年前屠城一事……与陈郁有关？毕竟修士强行干涉凡间王朝兴亡盛衰之事也曾有过旧例。
　　思维这么一转便收不住了，扈景堂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在意，在他未曾涉及到的角落里，巫佩瑜做了什么呢？手上的伤又是哪来的？他贪婪地妄图知晓，但有心无力，只得通过巫佩瑜的举动来暗自揣摩，从丝丝缕缕的细线里编织出他的苦，他的恨，他的爱，他的愁。

　　——仿佛这样就能补足他们错失的时日似的。

　　可杀气有时并不是那么好遮掩的，尤其是战斗时。巫佩瑜比陈郁稍矮一点，浑身气势却是不输阵，他五指蜷曲，勾成爪形，瞬间之中，空间法则波动已起。
　　他率先出招，不过一招，便让陈郁变了脸色。
　　陈郁不愧为玄宗副宗主，躲闪得快，堪堪错开那直接冲他脑袋而来的灵力，可头脑还是被那威压冲击得一阵眩晕。脖颈处一道伤口随着身体猛然后移而崩裂扩大，陈郁边后退边伸出手去，摸到了满手淋漓的鲜血。
　　他威严庄重的表情崩坏了，变成掩饰不住的错愕，嘴巴张大成为一个椭圆，震惊道:“你，你想杀我？！”
　　巫佩瑜听见这句话，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攻击更快。他错步滑行向前，动作快如疾风，只在众人瞳孔中留下道道模糊的残影。就连武焰也不得不承认，巫佩瑜的攻击光是速度而言，甚至与他有着不相上下之势。

　　“不是，这怎么回事啊？”玄宗各位长老几乎都站在这里了，听见陈郁脱口而出的这句你想杀我，霎时间大眼瞪小眼，被这突如其来的离奇话语打懵圈了。
　　武焰意识到巫佩瑜一出手就是杀招时，想冲上前去拦下这莫名其妙发疯的两人。但他步子往前迈了一下，脑海中有什么疑惑闪过，又生生止住。他转而慢吞吞地大声道：“别打，有什么事说明白成不？”

　　正在缠斗的巫佩瑜没有搭理他，狼狈躲闪的陈郁也没有搭理他。
　　巫佩瑜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狰狞的凶狠的笑，一下子猛攥了一下右手，瞳中金光大盛，可惜是背对众人，所以只有陈郁一人所觉。伴随着他的动作，强大的金色光芒霎时间覆盖住了半边练武场，让练武场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不过各位长老依旧能够从光芒里窥探出具体的打斗场景。
　　“这种级别的空间法则？”玄宗内可谓是最了解空间法则的季荷季兰在看到那牢笼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寒气顺着足底一直往头上冒，她们敏锐地意识到，先不论这孩子和陈郁之间有什么生死纠葛，如果巫佩瑜真能将此等水平的空间法则彻底掌握，那依照一步千里的功夫来看，怕是整个玄宗出动也留不住他了！
　　“开护山大阵能拦住他……”季兰双目惊惶，低低呢喃，手腕却被亲姐姐一把握住。冰冷的手指扣住了季兰的手腕，五指用力地蜷曲，把手腕握得很紧，甚至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淡红色的勒痕，季荷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摇了摇头。
　　不可。她看见季荷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说。
　　于是季兰一点一点冷静下来，闭上了嘴巴，不再提及半点。
　　嘈杂的人声中，无人听见她的呢喃。

　　其他可谓是见多识广的玄宗长老们也瞬间意识到这下不妙。
　　只是稍微没反应过来竟然便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如今师祖的首徒和玄宗的副宗主在空间内死战，而外在的他们想破开这空间牢笼，恐怕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这下怎么办？等他们在里面打个你死我活？”净须子问完，瞪着眼睛骂道：“奶奶的，这都叫个什么事？你们有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啊？”
　　“别吵。”周尘霜冷静发言道：“先去把那个空间法则牢笼破开。”
　　裘长老看向了两位器宗长老，表情赫然有些凝重：“两位长老当心行事。”
　　“好。”季荷点头：“如果实在处理不了的话，就让宗主来判定吧。毕竟佩……巫佩瑜是师祖的徒弟，我觉得他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那我去找刘冕这个小子。”裘长老低声说：“这个时候他总不能闭关了吧，唉，希望他别受影响。”

　　“别去了。”巫佩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一刀劈过去，冷声道：“宗主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