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轮回》十三页岩

122、副宗主，请

　　兴许是陈郁很久没有本体出现过了，他兴致勃勃地抓住扈景堂念叨着。直到除了扈景堂之外的所有人全都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他才猛然回神，环视了一圈四周，旋即扯开嘴角笑道：“我明天会来的，好好表现啊，小子。”
　　扈景堂抬起脸，郑重点头。

　　第二天与高圣对决时，陈郁果然到了。
　　他笑眯眯地站在底下，威严的脸颊都显得圆润柔和了许多，只是出于过于威严的缘故，周边空空荡荡的。站得最近的长老也在他身后几米远，自觉地把视野最好最接近练武台的位置让给了他。
　　季荷看着前面背部挺直，背对着所有人的陈郁，忽觉他那身躯高大宽厚，已经和许多年前截然不同了。

　　她长吁短叹一阵，心尖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萦绕，倏忽想起了那个一闭关就好几年没出现的宗主刘冕。
　　嘿，刘冕。
　　伴随着这个名字跳出来的，是季荷脑海中勾勒出的一张极其俊美温和的脸。褐色的眼瞳，圆润又晶亮的杏眼，总是在一堆长老里扮作好学懂事，实际从小到大撒娇耍赖欺负师弟做得顺手不已的刘冕。
　　唉，明明都是同一个师傅，刘冕那小子怎么比陈郁好亲近那么多？想到刘冕，季荷脸上露出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她回想：恐怕是因为刘冕这家伙从小就被上一任宗主带在身边教导吧？
　　她心中感慨着，不由扭过脑袋问和她正手挽着手的妹妹：“季兰，你说刘冕他怎么还没出关？这都好些年了吧？你说也是，之前几十年我觉得他天真得慌，整天叽叽喳喳东跑西跑，那么闹腾，但玄宗现在没有他整日找我们畅谈人间琐事什么的，我反而是有些不习惯了。”
　　“那个小子秉性你还不清楚？”提到刘冕，季兰噗嗤一声笑了，眼瞳中流露出一些温暖的东西，她回答：“功夫还没学到家呢，就成天嚷嚷着要济世救人，他还没当宗主时偷偷摸摸溜出玄宗了不知道多少回，现在都成宗主了，我们哪里还管得住他？裘长老这种一心扑在魔族事宜上的都能被那小子鼓动得帮他瞒着上一任宗主出宗，按刘恒明这小子的性子，说不定这次也偷偷摸摸跑到哪里去了……”
　　“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季荷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像是在追忆那个被上一任宗主老头捡回来的小毛孩。上一任宗主活的寿数很长，没有娶妻生子，直到头发已经全白了，才收了两个徒弟。
　　一个是宗主刘冕，二就是副宗主陈郁。

　　季荷还记得那天。
　　活了许多年的宗主老头把他们叫过来，摸着胡须说自己找到个适合修炼的小孩，决定把他收作弟子。他们一群长老于是狂风一样冲到了厅内，瞪大眼睛追寻到那个盘腿坐在正中间的毛头小娃。

　　很瘦，两岁，还是三岁？
　　这是季荷的第一想法。
　　第二眼，她就被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吸引了过去，直到对视几秒，那双眼睛笑到眯起来，季荷才后知后觉般地错开眼睛，把目光挪向他的全身。

　　啊，可怜的稚童。
　　皮包骨头似的，只有脸蛋还有点肉，仔细一看，眼睛下面还留有点未擦拭干净的尘灰。唉，季荷泛滥的母爱咕噜噜冒了出来，心中略微有些埋怨地想：宗主大人脸上褶子都七八层了，怎么还不会带孩子呢？起码得把脸上的污渍擦干净了吧？

　　她这一想法只在脑子里转了几秒，旋即便被更多的担忧替代。她为这突兀而吵嚷的人群忧心，自觉稚嫩的孩童不会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是诡异的，面对着一群把他围在中间大眼瞪小眼的玄宗长老们，这孩子一点怯都没露。
　　他咧开嘴巴，哈哈笑起来，白生生的乳牙在光亮下瓷一样的晃眼。
　　“乖乖，脸上还沾着灰呢！”净须子啧啧说着，伸出手指去戳了戳刘冕的脸颊，白花花面团一样的圆脸上满是对这元宵一样软趴趴的小娃的好奇。
　　“这孩子爹娘都因战乱死了，他根骨好，我算了一卦，发现他又与我玄宗有缘，所以给他爹娘殓完尸骨后就把他捡回来了。”宗主简明扼要地说完，顿几秒，忽然叹了口气。
　　老人不显浑浊的眼中有些怜悯，但随着光芒倾斜，浅色的虹膜又无端显示出了修道者特有的冷硬和无情。
　　“好好养着吧。”宗主最终说：“他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也是最后一个。我算过了，此子心思纯善，日后好好养着，不会出差错的。”

　　他说完这么一串，眼神中的冷硬融化了，转而变成了一种夹杂着为难和无措的复杂神情。他小心地伸出了手，看样子，是想把这个孩子抱起来，但不知为什么，又默默把手收回去了。
　　“宗主大人？”周尘霜一向想得多，看他这样，不由紧张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宗主看向了季荷季兰，衰老的脸上写着尴尬地求帮助几个大字。
　　“吭，”他咳嗽了一声，然后把刘冕往两位女长老身边轻轻推了一下，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麻烦季荷季兰两位小友替我照顾一下他了。”

　　这一照顾便是许多年。
　　自刘冕之后，几十年里，又逐渐出现了高圣，李宗阳等许多个孩子……捡一些根骨足够修炼却惨失父母亲人的幼童好像成为了玄宗传统。但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频繁的战乱促使了更多人的流离失所，才导致了这样离奇却理所当然的事情发生。
　　只是随着人数的增多，多数捡到的孩子都放在了外门，少部分留在了内门，被越来越趋近散养的方式放养在玄宗的数十座山脉里。毕竟，使他们活下来便是玄宗最大的功绩了，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事而忙忙碌碌，没有时间一直看顾这些侥幸活下来的孩子。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冕显得特殊极了——被所有长老关爱的特殊。

　　而在他之后享受了这份特殊待遇的人，是师祖唯一的徒弟，巫佩瑜。

　　呼！呼！
　　季荷的思绪被练武场上呼啸的疾风打断。
　　灵力使练武台上出现了巨大的风声，那是空气撕裂所造成的独特声响，让人情不自禁地便追寻着在练武台上缠斗的两人。
　　扈景堂和高圣灵活得像两条蛇，在不算大的空间内你追我赶，手上的动作快捷且迅猛，时不时做出让台下人看了都要惊叹的高端战斗操作。

　　好孩子。季荷满意地想着。
　　同时，她的脑子里出现了巫佩瑜的脸，不由有些遗憾地想，要是他也在就好了，这样将给这一年的比试带来更大的惊喜和辉煌。不过，这样轻微的遗憾像是打开一壶酿熟的酒，淡淡的香气一散就开了，然后消失在空气里，很快又被季荷抛之脑后。以至于当一个人从她旁边经过时，季荷的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甚至无法将他和自己脑子中刚刚才想过的脸对上。
　　等等！几秒之后，季荷眼睛中突然绽放出喜悦的光彩。
　　“佩瑜乖乖！”
　　脱口而出的呼喊带着不容忽视的兴高采烈。

　　那个人原本直接朝着陈郁走了过去，听见那声呼喊，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季荷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冲他也挥了挥手。
　　直到巫佩瑜再度转身，暗色的瞳孔冰冷扫视过她一眼时，她心头才出现一点古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了一下，电流急穿过四肢百骸，让浑身的汗毛都瞬间竖起。
　　这像是危险的直觉，像是不安的预警，但转瞬又被强行压下去。

　　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佩瑜乖乖在外面说不定有了新的奇遇，所以导致了气息的变化。
　　看见了极为危险的人物般的感觉被季荷按捺在了心里。但不容忽视的是，她的心脏不知为何开始剧烈地鼓动起来，血液加速奔流，身体也好像有点发冷。

　　很古怪。
　　季兰像是有着心灵感应一般感受到了季荷的情绪，她低声说：“你感觉到什么了是吗？姐姐？”
　　“不。”季荷嘴角落下去，却说。

　　同时刻，巫佩瑜没有管任何可能发生的异样，只是缓慢坚定地朝前走着。
　　终于，他的脚步停了。
　　“副宗主大人好。”平静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在陈郁的耳畔响起，陈郁回头，正对上那双黝黑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
　　“哟，你回来了！”陈郁愣了两秒，立马扬起嘴角，高兴说。
　　“嗯。”巫佩瑜也慢条斯理地笑了，目光集中在陈郁的脸上，仿佛没有注意到台上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战斗。

　　“你？”高圣适才强行停住手，表情有点不好看。他平复了一下气息，问：“要继续吗？”
　　“抱歉，可能……”

　　“副宗主大人，我回来了，我想和您比一场。”巫佩瑜含着笑的声音打断了台上人的对话声。他还是看着陈郁，用稍微俯视的姿态。
　　没来由的，陈郁的眉头蹙起来了。
　　这是一个比试邀请，玄宗这一辈算得上实力最强的年轻人所发出的邀请，在最后一天突兀地向他这个宗门副宗主所发出的邀请。
　　陈郁鼓励玄宗年轻人多比试，希望年轻人更有骨气，敢吃苦敢比拼。所以平心而论，这个邀请对他来说，也不太算得上太逾越，只是，巫佩瑜说这话的表情让他直觉不太舒服。

　　他的眼睛太平静了，和之前看过的都不一样。

　　“可以吗？”巫佩瑜礼貌地再问了一遍，没去管从台上传来的一道死死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好。”陈郁看了他两秒，点头同意了。“虽然说这样有些欺负小辈，但是我们玄宗鼓励比试，只要你敢打，我有什么不敢接的？”
　　陈郁扭头冲其他弟子大声说：“看见了吗？像你们大师兄多学习学习，人家直接就来找我比拼了！你们一个二个多练习，争取有一天也把他揍趴下！”

　　周边的哄笑声顿时炸开了，巫佩瑜嘴角跟着微微扬起，尖锐的虎牙像是能扎穿人的两把刃，让他的表情带上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尖利与漠然。
　　“副宗主大人请。”巫佩瑜抬起手，目光避开了从台下跳下来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