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轮回》十三页岩

124、他是我道侣

　　宗主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观战之人一片哗然，人声鼎沸的练武场上瞬间就如冷水下了烧红的油锅一样，彻底沸腾起来。

　　“什么？！”裘长老张大嘴巴，极惊愕道。

　　他苍老面容上的平静和淡然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扯了下来，哪怕知道巫佩瑜想要杀掉陈郁时都尚且能够维持的理智摇摇欲坠。武焰走到旁边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却感觉裘长老身上松弛的筋肉在剧烈地无意识地震颤着，绝望像从山顶落下来的泥石流一样，飞快地冲刷下来，将人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惶恐与悲痛中。

　　“莫要慌张，兴许是假的。”武焰眼睑下意识轻颤了一下，清浅的瞳孔紧缩，他吸了口气，才用极尽温和的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你一直拿刘冕当自己亲儿子看，我们也是。我现在就去刘冕闭关的地方看看，你放心。”

　　“好，好……”裘长老颤着苍老的声音说。

　　因为嘴唇过于猛烈的颤抖，你快去几个字已经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了。

　　——对于早就失去妻女的裘长老来说，毫无血缘关系的刘冕是他唯一真正称得上亲人的人了。

　　“休得信口胡说！”

　　台上陈郁的表情有一瞬惊悚，但很快又被他压制下来。

　　陈郁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震声道：“你说我师兄死了……究竟是为何？”

　　“你到现在还要装啊？”巫佩瑜嘴唇微勾，眼神却冷漠，他反问道。

　　数把短剑趁着陈郁走神那一瞬而径直朝他身上飞去，陈郁躲了，但是出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慌乱，还是暴露了些许破绽，让两柄短剑刺穿了皮肉。

　　巫佩瑜顺势给短剑注入灵力，金铁所铸就的短剑承受不住灵力的灌输，在陈郁身上炸开，血肉飞溅。

　　这正是他扔短剑过去的目的。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巫佩瑜一个滑步过去，又想扼住他的脖子，陈郁已然回过神来，快速躲开，也挥动手掌朝他劈砍过去。

　　“刘冕是你杀的，尸体用化尸水溶了个一干二净！”巫佩瑜转扼为刺，大喝道：“陈郁，时至今日你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吗？”

　　“胡说八道！”陈郁怒火攻心，两只眼睛眼珠血红，他气急败坏道：“那是我师兄，我怎么可能杀他！”

　　“这话你问我我问谁？”巫佩瑜又冷笑一声，讥讽道：“是啊，那可是你师兄。”

　　两个人急切地你一言我一语驳斥着，说得额头和脖颈都全然青筋暴起。巫佩瑜发现，在他冷笑着说出刘冕已经身死后，陈郁的反应马上就变了，杀气从他身上泄露出来。

　　他们现在是必须得拼个你死我活了！

　　巫佩瑜不急反笑，只觉得连最后那点感激陈郁曾经照顾之情的想法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无尽的愤恨和杀意涌现。

　　他闭上眼，仿佛都能看见阿娘的头颅在陈郁剑下飞出的画面。那场噩梦缠绕了他十余年，今日总算到了彻底清算的时候了！

　　“都住手！”

　　玄宗在场的内门长老已经因为这个消息而神色巨变，他们对视几眼，俱开始齐齐朝着空间法则进攻。看样子，他们是想把正在战斗的两个人从空间法则囚笼里弄出来，再好好把这件事掰扯明白了。

　　怎么又牵扯到宗主身上了！

　　净须子边骂边朝着囚笼进攻，周尘霜站在他旁边，听见净须子已经口齿清晰地从某个曾经得罪过他的家伙的令堂一路骂至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挺好。

　　周尘霜走神想：没骂巫佩瑜，也没骂陈郁，看样子是还有些理智在的。

　　……虽然他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被今天这走向愈发古怪的打斗雷了个外焦里嫩了。

　　“擅长空间法则的玄宗弟子，前来助我！”

　　季荷漂亮的眼睛快速扫视一圈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高圣身上。她盯着高圣，口中大声重复道：“前来助我！”

　　“……”

　　高圣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闷头快速地冲到了两位器宗长老的跟前。

　　“这个空间法则太强了。”高圣低着头说，手上的动作不快不慢，刚好卡在一个不拖后腿也不更多助力的边界线上。

　　他没有掏出他的剑，不知为什么，季荷季兰好像也忘记了他有这么一柄在空间法则面前无往不利的利剑似的。他们脸上的表情或平静或严肃，但更深处的麻木却难以掩饰地涌现了出来。

　　……抱歉了。

　　在看到冲上来破坏法则牢笼的长老和弟子们时，巫佩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线苦笑。他的嘴唇掀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虎牙在薄红的唇下半遮半掩，在扈景堂看来，他脸上的神态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和绝望。

　　他要做出什么超出众人预料之中的事情了吗？

　　几乎是在这个揣测冒出头的下一秒，扈景堂的想法便被坐实。

　　——他看见一双灰黑色的羽翼出现在了巫佩瑜的脊背之上。

　　深褐色的眼瞳被墨色覆盖浸染，黑夜在那双眼睛中升了起来。巫佩瑜再也不隐藏，而是用着全力朝陈郁奔袭过去！

　　“魔族！”同时，魔宗长老裘长老瞳孔紧缩，立马大喝出声。

　　“巫佩瑜是魔族？！”高圣面色突变。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扈景堂，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极其平静。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平静的像空无一人的萧瑟山林，死寂在他的周身盘旋。

　　高圣定睛看了两秒，发现扈景堂立体而清俊的脸上没有半点惊讶，只有早就知晓一切的淡然。

　　“哥！”扈文坤在看到那双翅膀的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脑子空白一瞬，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不听使唤地，急冲冲地到了扈景堂身边。

　　看扈文坤那蒙圈的表情，扈景堂知道他肯定也被今天这乱七八糟的一切给炸懵了，实话实说，扈景堂现在也有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和无力感。所以在扈文坤急冲冲奔过来想要冲他说些什么的时候，扈景堂先叹了一口气，随后捏捏山根，疲倦地在他张开嘴巴前径直承认说：“我知道。”

　　“你……”

　　“我知道他是魔族。”

　　“……啊？！”

　　“嗯。”扈景堂看着扈文坤震惊到不知今夕何夕的眼神，点头，继续波澜不惊道：“没骗你，真的，一年前就知道了。”

　　轻飘飘几句话，放在扈文坤心中不亚于一记炸弹炸响。除了正在台上和陈郁拼命的巫佩瑜，他比现在在场的其余任何人都清楚魔族这两个字对扈景堂意味着什么。

　　那是哽在扈景堂心口的一根刺。

　　一根让他痛不欲生的刺。

　　然而扈文坤同时也注意到，他哥把声音压得很低，比扈文坤焦急且疑惑的“啊？”“天啊！”几个字远低得多。

　　就像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还在小心翼翼地避讳着什么。

　　扈文坤懂情识趣地没有询问，可如果他真的问出口了，扈景堂也只能告诉他：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还刻意把声音压低是为了什么。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一种想要维护巫佩瑜的本能，他抛弃了其余琐碎之事，近乎幼稚地放任自己随心而动。哪怕巫佩瑜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目光分给他半点，也不会去留意扈景堂还在这种场景下说了什么。但他还是很执拗地，像一个固守着两人秘密的孩童一样，把声线压到最低，把其余想跟上去的人拽回来。

　　“退后，别去管这件事。”扈景堂眉眼清冷，拽住扈文坤，声音沉稳地命令道。

　　“哥……”在对上那双眼睛时，扈文坤福至心灵。

　　他或许是还在蒙圈的状态里没有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道：“你和大师兄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遭瞬间变得安静。

　　所有的空气仿佛随着这个问题最后话音的落下而抽空。长老们焦急而无奈的怒斥低喝，弟子们不明所以的惊叹交流，以及扈景堂安静低微的呼吸声，都在这个问题下散了个一干二净。扈文坤看着他哥那双处变不惊的琥珀色眼睛中万般情绪升腾交织，严寒冰山融化成河，看着扈景堂的眼眶周边飞速泛起薄红，霞光倾斜奔流，看着他因为咬紧牙关而显得僵硬绷直的下颌……最后看到他颤了一下，然后坚定而缓慢地张开的嘴唇。

　　“他是我师兄……也是我的道侣。”

　　怪不得，怪不得！

　　扈文坤心中一阵震颤，然后是剧烈的眩晕和悲痛齐齐涌上心头。

　　“哥……”他抖着嗓音说：“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那你究竟是如何想的？那你究竟是如何选择的？

　　被杀害了的……是你的亲爷爷和亲姐姐啊！

　　恍惚间，扈景堂少年时苍白悲戚的脸和他现在那张无奈的脸在扈文坤眼前交错重合。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清俊少年麻木到死寂的眼神，还记得扈景堂第一次唤他“文坤”时那强撑出的温柔笑音，还记得对方偶然提起魔族时口中的愤恨与杀意。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

　　“文坤……”听到这声无奈的呼喊的时候，扈文坤忽然怔愣住了。

　　扈景堂现在那强做出的镇定表情对他来说太熟悉也太陌生了。

　　“哥……”他颤抖着喊。

　　同时。

　　啪嗒，啪嗒。

　　在颤栗嗓音间，竟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落。

　　扈文坤低下头慌乱地去看，才发觉浅色的衣袖已经被泅湿了一大块，布料从浅蓝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他呆呆地伸出手覆盖在脸颊上，被烫湿的眼泪惊得手抖了一下。

　　扈景堂看扈文坤比自己还要慌乱悲伤的模样，脸上的笑忽然再也维持不下去了。知道巫佩瑜是魔族之后一直紧绷的，强忍着不要泛起更多情绪的心脏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泛起细密的疼痛来。

　　不行，这个时候难道是用来悲伤的吗。

　　扈景堂猛地掐了下手掌，冰冷理性的情绪再次如同盔甲一样将他严丝合缝地覆盖起来。

　　他心中默叹一口气，然后动作轻柔地伸出手去，抹掉了扈文坤脸上沾着的泪水。

　　哪知道，扈文坤的眼泪却没出息的因为这个举动而掉得更凶了。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可能是因为现在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因为扈景堂不光是扈家的少主，也是一直照顾着他的比亲哥哥还亲的人啊。

　　“抱歉瞒了你这么久啊，文坤，我早就知道师兄是魔族了，”伴随着轻柔动作的，是扈景堂极其平静的声音：“不要替我难过，这是我的选择……我也没疯，我很理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哎哟喂，哭什么呢！丢人现眼的！”扎着高马尾的白阮急匆匆分开人群，突然冲过来猛地拽了一下扈文坤。等扈文坤快要撞到她身上时，白阮才又拽了一下，把他扶稳。

　　下一秒，神情严肃的白阮对着扈景堂一拱手道：“扈师兄，你别管这个蠢东西。”

　　因为白阮冲过来的突兀动作而陷入了短暂迷茫的扈文坤皱了下眉，想说什么，在白阮凶狠的一记眼刀下又生生忍住，还差点打了个寒噤。

　　深吸一口气，白阮转而冲扈景堂冷静且小声地说：“扈师兄，大师兄和你是道侣一事我早就看出来了。”

　　“……”

　　“虽然我们并不清楚他为何是魔族，又为何来玄宗，但大师兄平日里对你如何我们全都有目共睹，我相信你们两个之间并未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我觉得大师兄对您是真心的，平日里那些细节逢场作戏演不出来。”

　　说到这里，白阮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扈文坤一眼。

　　这家伙，这个时候跑过来哭干什么！不是成心给扈景堂找不痛快嘛！

　　想到这里，白阮又狠狠剜了扈文坤一眼。

　　在对方依旧不明所以的神情中，白阮掐了他一把，转而苦口婆心地劝扈景堂道：“扈师兄，扈文坤这个蠢货不了解情况，你别被他影响了心情。”

　　听到这句，扈文坤脑袋瞬间噼里啪啦开窍，赶忙点头附和：“对对对，别被我影响了心情。”

　　白阮按着扈文坤，生怕他再瞎乱说话，自己径直了当道：“扈师兄，我今日就替扈文坤说几句吧。这人嘴笨，可平日里一直在给我讲你对他的好。今日事发突然，我们谁都没料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想必你也很吃惊。但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最希望的还是你幸福。”

　　“扈师兄，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文坤的好哥哥，都是我们的榜样……”

　　最后，白阮总算朝扈景堂露出了一个笑。

　　一个满是鼓励和支持意味的笑。

　　她说：“不要有顾虑。”

　　“——因为你在所有人眼中，一直那么优秀，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