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浮梦(四) ...
-
段煦脸上的神情复杂变幻,张了口想说点什么,却连一个字也出不来。
见他如此,元清和的眸光暗了几分,很快却换上一副笑颜:“你们漠北人不是最讲兄弟情谊、朋友义气的么,我不过是换了个说法,你怎的就吓成这样。”
“朋友间的……喜欢?”
“那是自然。”
元清和鼻中一酸,扭头往前走,段煦连忙跟上,见她没再开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行至入住的院子前,元清和停住脚步,低声道:“我有事要同你说,等我进去把翠儿支走,你再进来。”
段煦点头答应,寻了处假山石藏身,直到望见翠儿快步从院子里奔出,他才闪身入院,穿过虚掩的房门,进了元清和的屋子。
“我让翠儿替我去市街上买针线和点心,没一个时辰回不来。”
元清和沏了杯茶塞给他,示意他坐下,自己也端了一杯在手中晃着,并不急着喝。
“你今晚便自请离开吧。”
段煦一愣,又听见她道:“今日你真是大胆,居然当着传旨公公的面让沈芙没脸。那公公回去定会把这件事告诉魏之鸣,你要是再不走,怕是明日连脑袋都保不住。”
段煦听了这话,疑惑的神情竟疏散了些许,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元清和着急起来:“命都要没了,你怎的还喝茶!”
段煦讶然:“不是你倒给我的么?”
她脸色一滞:“我不是不让你喝茶,我的意思是,你得快些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但段煦的神色却更加悠闲,徐徐饮完了茶,将杯子放在桌案上:“我能来此地做侍卫,自然不是什么巧合。”
“什么意思?”
段煦伸出手向上指了指,神神秘秘道:“我托了人。”
元清和双眸一亮,拉住他的衣袖:“宫中的人?是谁?”
“今日那位来宣旨的公公有位干爹,是魏之鸣身边的掌印太监,张忠午。”
元清和蹭地站起身,上下扫了段煦好几眼:“你……”
她本想说你一个漠北人,如何能与宫中的掌印大太监牵上线,但这消息实在太让她震惊,“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下文。
见她呆呆望着自己,一向清苦的眉眼间难得透出些女儿家的痴憨,段煦一笑,拉她坐下:
“这件事说来也巧。六日前我在北市街的丰云巷里救了一人,他自称是宫中掌印太监的侄子,专门帮着张忠午在外收租,可是老被张忠午的死敌,也就是秉笔太监陈远的人私下里找麻烦。我不信,恰好前日张忠午休沐出了宫,那人便带我去见了他。”
元清和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见你来找我,原来是在忙这事。那你能进储林院,想来也是这位张公公的手笔了?”
段煦点头:“我替他解决了找他侄儿麻烦的那伙人,眼下张忠午正把我当自己人看。我告诉他想谋个差事,他在宫中缺得力的侍卫,自会想法子安排我进去。”
元清和笑道:“也是,储林院的侍卫都是宫里安排的,张忠午是魏之鸣身边得力的人,只要沈芙嫁给魏之鸣,他自然能说动这位监国的太子把你调进宫。”
她胸口的忧虑舒散了不少,想了想又道:“怪不得你今日在院中那般气盛,连宣旨太监都不放在眼里,原来竟是背后有人撑腰。”
段煦斜她一眼:“怎么,嫌我跟魏逆的人搅在一起?”
“若要这么计较,那我们脚下的疆土,碗里的吃食,如今不都是魏逆治下的?”
“难得听你说这样的话,前两日不还抱怨自己要嫁魏之鸣么。”
元清和摇头:“那是另一回事。”
段煦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已是新朝,她这个旧人也死过一回,彻彻底底全了她忠于元昭的恩。君王虽变,但这片疆土却仍旧留存着元昭的记忆,只要不和魏家人缠结不清,她也不愿去纠结那么多。
元清和沉默了片刻,话头一转:“这段时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觉不觉得,沈芙有点奇怪?”
段煦皱眉:“她怎么了?”
“我进沈府的时候,打的是服侍相府千金的名头。但自从我进来之后,只远远见过她一回。她的院子里从来不需要侍女服侍,出入的不过都是送饭之人。”
“贵家千金有些自己的习惯,也不奇怪。”
元清和连忙摆手,压低声音道:“如果只是这些倒也没什么。你可知她有个心上人?”
段煦有些吃惊:“此话当真?”
“真,真得不得了!”
元清和边说边从袖中取出那只锦囊,在他面前晃了晃:
“进府后我一直想找机会见见沈芙,让她带我进宫去寻荼靡茸。谁知一日深夜,我亲眼见到有人从她的院中出来,但那人似乎不太熟悉相府里的小路,绕了许久才离开。
他腰间的锦囊不慎被枝叉勾了下来,我就将它捡走。后来沈芙想逼我替嫁,我便猜到她心中定是喜欢上了别家男子。”
段煦听得点头,放下茶盏道:“看来这府中准备逃走的,不只是你一人了。你们合谋了?”
“什么合谋呀,那叫同舟共济!”元清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沈芙说,魏之鸣是个性情暴烈、举止乖张的,谁嫁给他谁就要倒大霉!”
段煦没忍住笑:“这后半句定然不是沈芙说的,是你自己加的吧。”
“都一样……”
元清和嘟囔了一句,很快又想起什么:“除了这个,沈芙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离开沈府的前两日,我不是落了一回水嘛,那天晚上她喊我过去,逼我替嫁。
我就拿出锦囊要挟她,让帮我拿到荼靡茸,到时候一起逃出去。我本以为,之后她会想法子暗中对我下手,但她并没有……
对了,那晚我还抢白了她一句,她竟也没有斥责我的意思。你说她是不是留着后手?”
段煦摇头:“我看未必,或许她被你拿住把柄后,的确不想声张。女子闺中私会外男虽然不算什么,但沈芙毕竟许嫁东宫,若事情暴露出来,按照魏之鸣的性子,恐怕沈家满门都要因此丧命。”
话虽如此,元清和眉间的疑惑却并没有消散:“可我总觉得这个沈小姐怪怪的。她分明拒我于千里之外,但有时候却又觉得很亲切。
还有今日,她当着府中下人的面逼我行更衣礼,还不准备多拿几扇屏风来替我遮挡,好像半点都不在乎沈家颜面,一心只为了羞辱我。
可我方才去见她的时候,她又答应替你遮掩,护你性命。我真的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段煦提起茶壶给她斟上一杯,侧过头的瞬间,见元清和捧着脸,絮絮叨叨地推断着沈芙的心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里有些流连,又有些心疼。
他不愿见她总是一脸沉重地谋心谋力。
如果可以,他早就带她离开,去漠北,去山南,哪怕撑一叶孤舟,一生无定地漂泊玄海,也好过被困在这风刀霜剑的京都,日日夜夜裹忧披愁。
段煦心中一痛,忍了忍,换上一副狐疑之色,盯着她的发髻道:“你这额间发怎的都花白了?”
元清和果然上当,瞬间将方才的推测忘得一干二净,跳起来冲到梳妆的铜镜前,一脸紧张地伸手在额头上摸来摸去:
“我才十八岁,就要白头了吗?父君说他当年不到二十便生了白发,我定是像他!”
她对着仅剩的天光找来找去,许久都没有瞧见段煦说的白发,便寻来一把小剪子,奔到他面前,递上道:“你替我剪了吧!”
段煦伸手握住剪子的刀锋,闷声笑道:“你没长白发。”
“啊?”
元清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段煦你骗我!”
说着作势便要打他。
段煦扔下剪子,一把握住她乱舞的双臂,望着她的双眸定定道:“别管沈芙是什么心思,我既在这里,必会替你留意。”
元清和的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认识段煦整整四年了,从前一起在漠北纵马放歌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少,可每回他这么认真地同自己说话,她却总也控制不住混乱的心绪。
从漠北到京都,她始终猜不透,段煦这般的郑重和关切,是否只为她一人。
元清和望见段煦眼眸中那个脸颊飞红的自己,想起刚才的张牙舞爪颇有些放肆,她懊恼地低了头,小声嗯了一句,末了又道:
“那我要是遇上了别的怪事,再说给你听。我……我怕想多了会生白发,你帮我分析一二,好不好?”
她并不是真的想让段煦替自己做什么,不过是想时常见到他,确定他一切都好。
段煦放开元清和,端起茶盏塞进她手中:“等拿到了药,我们就能离开,到时候天大地大,你哪里还顾得上去猜沈芙的心思。”
“也是。”
元清和捧着暖手的茶盏,盈盈一笑。
段煦望了眼窗外,天光已逝,暮色将尽。
“翠儿应该快回来了,我先走,明日若得空,再来看你。”
元清和连忙道:“明日空了就多歇歇,你如今还生着病,别总是东奔西跑的……”
段煦摆了摆手,不作回答地出了门。见他如此,元清和心底忽地有些不喜。
这人一定又在默默谋划着什么,他老是这样,什么也不说,非等一切落停了才当个寻常事随口说给自己听,反而让她总提着一口气,忧心忡忡了。
她饮了口茶,想起段煦说的那位掌印太监,暗忖也不知魏之鸣身边这人靠不靠得住。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突然进了门,对着她恭敬一拜:“清姑娘,小姐请你过去。”
元清和端茶的手一顿。
沈芙今日不是才见过她么,怎么这会又来请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浮梦(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