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侍女逃跑指南》舒位

5、浮梦（五）

　　不等元清和问上几句，那侍女便先自出了门，立在院前等，似乎怕她磨蹭。

　　元清和只得赶紧放下茶盏，快步跟着侍女在府里疾行一阵，重又回到沈芙的院中。

　　此刻已然入夜，她进了门，却见沈芙的房里却只点了两盏昏灯，朦朦绰绰的，将这位相府千金的身形隐在暗处。

　　“问小姐安。”

　　元清和上前福了一福，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屋里越发地静。

　　“如今已出了府，你有何打算。”沈芙清清冷冷道。

　　元清和猜不透她为什么先来问自己，倒像是心里对逃走的法子未有成算，想从她这里捡个现成。

　　“先想法子进宫，拿到荼靡茸，再找人备两架马车，趁夜走。”

　　沈芙微微点头：“听起来有些容易，但做起来却是难。”

　　元清和明白她的意思。

　　且不说别的，进宫就是件难事。沈芙毕竟还未嫁到东宫，若不得宫中贵人传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私自入宫。

　　拿到荼靡茸也不是易事，虽说知道宫中有这么一味药，可在哪位贵人手中收着，元清和却一概不知，又何谈去取呢。

　　即便顺利进宫拿到了荼靡茸，回府后找谁备马车，如何在夜里避开下人们逃走，若是没有周全的计划，恐怕她们两人才刚出院门，就会被巡逻的侍卫撞见。

　　元清和思忖一阵，恭声道：“小姐有何打算？”

　　“出了宫便走。”

　　元清和一愣：“小姐割舍得下老爷夫人？”

　　沈芙未发一言，只是抬手拢了拢鬓间发。

　　元清和不敢多问，怕她一个反悔，不愿带自己进宫了，到时候还得想法子从这里逃出去，半道上同她汇合。

　　万一这沈小姐摆了她一道，根本没去取那荼靡茸，她这一番谋划不就全白费了？

　　“原来小姐心中早有打算，婢子愚钝，没想到这一层上来。敢问小姐，我们何时能进宫？”

　　“明日。”

　　元清和吃惊不小：“这么快？！”

　　“你没准备好？”沈芙淡淡地望着她。“我还以为，你应当很着急，想速速拿到荼靡茸。”

　　“我是着急……”

　　话一出口，元清和就很是后悔，暗忖自己不该把心事说出来，无端叫人捏了把柄。

　　可眼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明日就要进宫，想必沈芙早就疏通了宫里的关系，也着了心腹之人备好了车架，既然机会都到眼前了，没道理不伸手抓住。

　　至于段煦那边……

　　她想了想，决定先拿到荼靡茸，等沈家寻人的风头过去再与他说清楚，为何明日自己会突然消失，再不回这储林院。

　　元清和正对沈芙深深一揖：“多谢小姐为婢子筹谋，等明日顺利离开后，婢子再行拜谢。”

　　“明日卯初来我院中，宫中规矩严，莫要迟了。”

　　“是。”

　　出了沈芙的院子，元清和匆匆往回赶，虽然进宫的日子早得让她猝不及防，但她进府一场，就是为了这荼靡茸，眼看明日便能拿到手，她心中自然欢喜异常。

　　回屋后她没有立马安歇，而是唤来翠儿，将明日自己会随小姐入宫的消息告诉她，叫她不必来服侍。

　　末了，元清和又把随身的物件收拾了一阵，零零碎碎地装了一只不大的包裹。

　　进府时她只带了几件旧衣物，在相府连一月都没有待足，月银自是没有，如今手里仅有的一点银钱还是段煦给的。

　　她把那几两碎银贴身藏好，躺在床榻上睁了许久的眼，才沉沉睡去。

　　次日不到卯初，元清和便背着包裹来到沈芙院中。见她来得这么早，沈芙似乎也没有惊讶的意思，梳洗完毕后换了华服，从正门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沈芙将一块天水碧的厚纱递给坐在矮凳上的元清和：“戴上。”

　　元清和这才想起，许了皇室的女子在出嫁前虽然不限制出行，可但凡出行，都得以厚纱覆面。

　　她接过来展开，那厚纱是比着发髻做的，中心空了一小块，为的是佩戴之人能将它束在发髻上，垂下后便可遮住脸，也不容易被风吹跑。

　　她仔细戴好，见裹了厚纱的沈芙端坐在车中一言不发，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今日去宫中哪位贵人处？”

　　“容宁宫。”

　　“荼靡茸在太后那？”

　　沈芙微微颔首：“荼靡茸本该先贡给皇后的。你既寻此药，必然知晓这药须得用寒冰贮藏方能保住药效，这冰还需每日换上一回。如今皇上病重，皇后宫里事杂，无心贮藏这味药，太子便派人送去了太后那。”

　　元清和有些发愣，她不通医术，若不是沈芙此刻说与她听，她从来不知荼靡茸的贮藏之法竟如此繁琐。

　　见她目光怔怔，沈芙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不知？”

　　元清和摇了摇头，神色也黯淡不少：“我只知道荼靡茸须得在其他药材熬制了七七四十九日后，才能用作药引子。如此说来，等我拿到了荼靡茸，还得想办法寻些寒冰，保存至少四十九日。”

　　沈芙眉头微蹙：“便是有了寒冰，也得贮藏得当才能留住药效。《凡经药络》里记着详细的贮藏之法，等寻到了寒冰，照着做便是了。”

　　元清和连忙道谢，又把“凡经药络”这四个字在口中念了几遍，心底却一阵发愁，不知去哪里寻那寒冰。

　　“太后性子古怪，等进了容宁宫，无论遇上什么，定要忍耐。”沈芙嘱道。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行就是为了求荼靡茸，做小伏低的事她也学了不少，只要段煦能吃了药好起来，她自然什么都会忍。

　　马车晃晃荡荡地奔着，车厢里重又安静下来。

　　知道沈芙喜静，元清和没再开口，努力让自己成个不会引起注意的小物件，毕竟眼下要靠这位相府的千金出力拿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她。

　　就在她以为剩下的路途唯有车马声和风过耳时，沈芙却又开了口：“你的心上人，段煦，他生了什么病。”

　　元清和叹了口气：“鹊桥仙。”

　　沈芙眼中聚起一丝不忍：“这病发作起来的时候会喘不过气，恨不得一头撞死。”

　　难得见她如此，元清和心中的防备也松了些许：“是，但他从来不肯宣之于口。”

　　沈芙默了一默：“这病不会自然得来，他是被人下了毒。你可知是何人做的？”

　　“他不肯告诉我，只说自己进京的时候误入毒沼，挣扎出来后便生了鹊桥仙。”

　　沈芙低头看向元清和：“他没同你说的，只有这一件事么？”

　　元清和哑然。

　　她十四岁上就认识段煦了，记忆中他一直是个爽朗豪气又心思单纯的人，一心只知道护住他的风泊羊。

　　若不是后来担忧被魏枫带走的自己，他是怎么都不愿离开漠北，长居京都的。

　　这样的人，哪里能藏得住什么奇怪的心思。

　　元清和摇头：“他只是不愿见我担心罢了。”

　　“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沈芙掀起帘子瞧了一眼：“到了。”

　　出了马车厢，元清和望见那座沉闷古旧又巍然凛凛的宫城。

　　她曾牵着父君的手，穿过那扇描红画金的城门，如今再见，那城门边角却已是斑驳，隐隐可见两年前魏枫逼宫时，箭矢射在门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小洞，还有无数宫人挡在城门下时淌了满地的血。

　　“太子没让人来重修这门么？”她忍不住脱口道。

　　沈芙看她一眼：“慎言。”

　　接引的公公早就等在了城门外，将她们两人引至西侧门，交代了几句例行之语，进得宫城后便领着她们往容宁宫的方向去。

　　一路上元清和虽低着头，但余光却忍不住私下望了一望，见这宫中陈设与她当年离开时并无太多改变，就连各宫的名字似乎也未曾更换过。

　　想来多半是因为魏枫登基后就生了重病，皇后只一心照顾病重的魏枫，自然没有什么心思装点后宫。

　　而魏之鸣才过二十便做了监国，一个年纪轻轻的太子，每日里只顾得上与前朝诸公议政策对，哪里分得出心去管后宫之事。

　　思忖间，接引公公已然带着她们入了容宁宫。

　　前朝太后去得早，元清和从前很少来这容宁宫，今日一见，却是一切如故。

　　管事的姑姑迎上前对沈芙拜道：“问沈小姐安，太后说了，请您入内一叙。”

　　沈芙回了礼，正准备往里走，却听见那姑姑盯着自己身后的元清和道：“这位就是陪嫁的侍女清姑娘吧。”

　　元清和连忙又拜了一拜。

　　“请姑娘在宫外站站。太后关切清姑娘并非世家女，想是不懂皇家规矩，特特嘱奴来教姑娘规矩。都是些寻常宫规，清姑娘聪慧，想必无需奴多言，便可习之。”

　　元清和猜不透这姑姑的心思，只拿眼瞧着沈芙，见她微微点头，这才放了心，转身回到宫外站着。

　　这几日正值入暑，未到午间，那日头却如烈火一般，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元清和便觉得遮面的厚纱几乎都要融在了脸上。

　　她眯起眼望着容宁宫内，看见沈芙才从遮住天光的廊檐下穿过，徐徐转进内院。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告诉自己忍一时是一时。

　　如今她不过是个小侍女，进得宫来，自然得守规矩，没法事事顺意。

　　送沈芙进去后，方才那位管事姑姑出了内院朝她走来。

　　她赶紧挺直本也不甚歪斜的身子，却不料那姑姑柔善的眉眼忽地凌厉起来，身后瞬间跟上了七八个宫女。她心底一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没等她回转明白，便听得一声高喝：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