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侍女逃跑指南》舒位

29、如悔（五）

　　三日后，段煦再次来到寝帐外。

　　鼓了许久的勇气，他终于迈步入内，服侍的宫人见他来，纷纷退了出去。

　　等寝帐的帘子一放下，段煦立即就给正在用早膳的元清和跪下了。

　　“皇后在上，为夫特来请罪！”

　　元清和瞥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别过身子。

　　段煦赶紧上前几步，恳求道：“皇后别气了，当心气得头疼。”

　　“你还知道我生气？”元清和抄起筷子扔过去。“你在船头擂鼓的时候，是不是只顾着自己呈英雄，不想想你身上担着多少干系？”

　　段煦忙地捡起筷子，掏出素帕擦干净，恭恭敬敬摆回桌几上：“这场战我早就同熟悉海战的将领们推演过数十遍了，绝不会出任何岔子。那日你在瞭望台上也见着了，不是一切顺利么？”

　　“战场上刀剑无眼，纸上谈兵怎可尽信？！”

　　元清和气得站起身，想锤他一顿出出气又舍不得，见他仍是跪在那里，怒道：“谁教你这般行事的？一个皇上哪能随意下跪！起来！”

　　说着便伸手拉他，谁知元清和力气小，才刚伸了手去，反被段煦一把扯住，转瞬间竟扑在了他身上。

　　“啊——”段煦故意哎呦起来。

　　元清和一惊，慌地去拉他：“是不是碰到哪里了？快起身我瞧瞧！”

　　段煦轻笑一声，紧紧环住她：“陪我躺一会就好了。”

　　“地上凉……”

　　“无妨，我心里暖。”

　　元清和不由地一笑，缓缓靠在他心口，末了还是觉得三日来的气没能消尽，忍不住捏了拳头轻轻锤他两下。

　　“下跪讨饶……真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

　　段煦抚了抚她的脸：“是陈将军教我的，他说每回惹自家夫人生气，便用这一招，回回都好使。还给特意将步骤细说了一遍，说什么先让服侍的人出去，再把门关好，等屋子里只有我们夫妻两个，也就不必计较什么君后之类的俗礼，只管讨好夫人便是。”

　　元清和笑得有些停不住：“这位陈将军，很有经验么，想必平日里没少挨陈夫人的骂。”

　　“我倒希望从前我能有经验一些，也不至于让你重又吃了一遍苦，遭罪得如此。”

　　元清和仰起头，食指在他额间一点：“现下知道后悔了？”

　　“还来得及么？”段煦捉了她的手。

　　元清和故作犹豫：“那可说不准，你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的，我都还记着呢。”

　　段煦扫了眼床榻，悠悠道：“其实陈将军还教了我一招……”

　　“启禀皇上，侏儒族族长带着族人来了。”

　　段煦气道：“叫他们去议事大帐等着！”

　　“是！”

　　元清和坐起身：“别躺着了，赶紧处理侏儒族去。”

　　段煦叹了口气，拉住她：“我这几日在将军帐里没睡好，脑子转不动，你与我同去，帮我说上两句。”

　　“那得赶紧了，我还没更衣呢，你去唤翠儿来。”元清和道。

　　段煦立即坐起，笑得灿烂：“何必劳烦他人，为夫替皇后更衣。”

　　……

　　议事大帐。

　　将领们端坐左右，个个神色严肃。

　　他们便是坐着，瞧着也比站在中间的侏儒族长，和几名在族中有些分量的老人高大许多。

　　“皇上皇后到——”

　　帐外传来一声高喝，年轻的帝后携手同入大帐。

　　两人皆是一身的戎装，侏儒族长低了头，仍旧能看见他们盔甲的森森寒光，一时间更为心惊胆寒。

　　“下跪何人。”

　　侯锋忙拜了一拜：“回、回皇上的话，小人是侏儒族、族长，侯锋。”

　　“起身吧。”

　　侯锋战战兢兢地站起，仍旧不敢抬头。

　　段煦看了元清和一眼，微微点头，元清和当即正色道：“侯族长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小人特带族人前来请罪！”

　　“你们有何罪？”

　　“我们、我们……”侯锋额间冒出细汗。“小人管教族人不力，竟出了通敌的奸细，实在是死罪！”

　　“这件事，你是一早便知，还是打完仗才知？”

　　“小人、小人才知道，才知道……”

　　“砰！”

　　上方一声惊木似的响，吓得侯锋腿一软，立马跪下：“不不！小人虽然有所风闻，但总觉得那是谣传，便没能及时查证……”

　　“侯族长，皇上宽宥，撤了你们侏儒一族每年进献杂艺的岁令，给了你们自由之身，你们怎可如此报答！”

　　侯锋急得快哭了：“皇上隆恩，我们心里都是明白的。可没了岁令，我们实在是吃不饱饭。我们也寻过些活计，但去了又被人嫌弃，说我们身量小，力气轻，就算给他们做活也拿不到其他人那样的银钱用度。娘娘，我们万死也不愿意去通敌做间的，都是被那些东瀛人逼的……”

　　元清和转头望向段煦，心道这问话已然差不多了，怀柔之事自然得他这个皇帝来做。

　　段煦明白她的意思，肃然道：“孤撤你们的岁令，当然也考虑到了你们将来的营生之事。孤本想在玄海滨再开设几处官盐，专让你们来做活。只是去岁事多，海上风浪又大，一来二去便搁下了，才闹到今日这般地步。说起来，这事孤也有错。”

　　元清和惊讶地瞥他一眼，暗笑才半年不见，这人竟将攻心之法学得如此熟练，看来这个皇帝还真得是他来做。

　　侯锋听得瞬间流泪，“咚咚”好几个响头：“都是我们的错，皇上断不可这般说，叫我们将来如何做人！”

　　段煦和善道：“东瀛人的事已然了结，你回去告诉族人，若是诚心悔改，孤定不计较。若再有通敌之举，必斩不饶。”

　　“皇上放心！小人一定好好管教族人，绝不会再让他们有通敌之举！”

　　“去吧。”

　　侯锋带着族人千恩万谢，抹着泪出了大帐。

　　在座的将领们却有几个颇为不满，当下便拱手对段煦道：“皇上，这些侏儒做下这般通敌之事，不知害了玄海滨多少百姓，怎可轻易放过！”

　　段煦语调轻缓：“王将军可曾落魄过？可吃不饱饭过？”

　　质问的王将军一愣，摇头道：“臣出生武将世家，不曾吃不饱饭。但是臣在习武一道上受过好些罪，后来得了武职，也日夜苦读诗书，至今都没有懈怠分毫！”

　　段煦点头：“王将军的意思，孤明白。可王将军习武读书时，需得购兵器和书册吧？这些银钱都不必王将军来出，只要今日同家中长辈一说，明日自然会有人送到你房中。

　　可那些侏儒不同。他们的身量本就比常人要小，方才你们也听到了，他们做不了正常人的活计，也总是被他人嫌弃、瞧不起。孤命人暗中探查过，大多的侏儒都是因为敌不过东瀛人，才被迫做间的。

　　若是他们个个都同王将军一般，出生贵家世族，想要什么立即便能有，那他们可会做间？”
　　众将听得低了头。

　　段煦又道：“便是退一万步，但凡他们能同普通百姓一般，吃得上饭，穿得暖衣，能在我元昭疆土上安居乐业，又何苦去给东瀛人做间？不知诸位这几日可曾去俘虏营中瞧过？”
　　好几位将领面面相觑，他们没去过，当下很是尴尬。

　　“孤去过。俘虏营里有侏儒，也有正常百姓，可那些侏儒不仅要给东瀛人做活，还要给他们献艺。孤看过他们的手，伤痕累累就不消说了，有些甚至几月了还血肉模糊。

　　他们可不仅仅是去做间的，而是去给那些东瀛人当玩物！有几个活得甚至连猪狗都不如！他们也是我元昭百姓，孤见他们被逼得如此……”

　　段煦忍了忍心中苦涩，深吸一口气：“孤知道，这回宽宥他们，在法度上的确松了些。可你们细想，东瀛人这回虽然大败，可万一他们卷土重来，又找上侏儒怎么办？治下之道，不是将他们打服，而是收服人心。”

　　王将军脸上现出愧色：“皇上心中有高义，且颇能远瞩，臣等愚钝，没能想到这许多。”

　　“孤知道你们心里不舒服，连年来被东瀛人侵扰着，这回算是出了恶气，可又被孤拦着，不能随意处置战俘。诸位放心，等班师回朝，孤自会好好论功行赏。你们回去后，将部下的功劳逐一记下，三日后呈上来。”

　　众将面色一喜：“谢皇上恩典！”

　　议事完毕，段煦牵着元清和回了寝帐。

　　日已过午，两人用了些饭食，见战后还有些政务要处理，段煦便在寝帐的案几旁专心批阅奏折，直到入夜才堪堪了结。

　　帐内已经点了灯，但元清和却不在。

　　段煦唤来翠儿：“娘娘去哪了？”

　　“回皇上的话，娘娘方才去了内帐沐浴，没叫人服侍，想来这会应当快好了。”

　　段煦点头，命帐内服侍的人尽数退下，转身正要入内帐，却见元清和穿着轻纱，掀了帘子从里面出来。

　　她额间的水汽还未退散，朦朦胧胧的，像是腾了身叫人迷离的雾。

　　见帐内的人都不见了，她疑惑道：“翠儿他们都去了哪？”

　　段煦伸手拉住她：“我让他们下去了，今夜我来服侍你，可好？”

　　元清和一笑：“你一个皇帝，怎的老是要服侍人？”

　　段煦环住她的腰：“我也不是总要服侍人的，其实今日有件想做的事，到现在都没做成。”

　　“何事？”

　　元清和好奇地仰了头，眼眸里清亮如许。

　　段煦看得沉醉，心底的爱意翻涌起来。

　　他一把抱起元清和，俯在她耳边：“你马上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