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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浮梦(二) ...

  •   元清和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心中的思绪却如千帆渡江。

      她早就想暗中见一回沈芙,只是这位沈小姐从不让侍女近身,她便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还真是巧了。

      说到底,她进这宰相府就是为了荼靡茸。

      听说这味药一直在宫中藏着,若不是品阶极高的大臣需要它来救命,便是有天大的事,皇家也不会将它拿出来。

      虽然,眼下她还不知,这药究竟在哪位贵人的手中握着,但她毕竟已进了宰相府,离皇宫只一步之遥,若是能得见沈芙,总能生出些进宫的机会。

      她拿起筷子吃了几口,但心中想着事,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晚膳很快撤了下去,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便起身往外走,慌得翠儿连忙上前扶她。

      出了院子往西北行了半晌,元清和总算望见沈芙的院落。

      那院子被一圈高大的白墙环着,墙内嵌着红衫镂空的雕花窗,顶上翠瓦如珠,院内的方竹越上檐顶,却如同这深居院中的宰相千金一般行动规矩,并不曾错落出院墙哪怕一片竹叶。

      进得庭院,她眼中先堆了满目的静。

      想是沈芙爱极了无声之景,流水从生了苔藓的假山上缓缓而下,却闻不见一声潺潺。

      水华朱的油纸灯映着元清和柔婉又倔然的眉眼,在这一派的荣贵端美的景致里,她微微有些晃神。

      她想起自己曾经的那座宫院。

      那里不知道比此地好上多少倍,如今只怕已然住了别人,却不知那人可曾悉心照料自己九岁时,和父君、母后、太子哥哥一同种下的满池玉莲?

      “清姑娘,到了。”

      翠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垂了眉,眼角现出一点苦涩,举目间却消散如烟。

      沈芙的房门很快打开,元清和迎着一股清幽的药香进了门,心中有些惊讶,暗忖这沈小姐难道病了?

      “闭门。”

      沈芙的声音冷得好似严冬的霜冰,听得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衫。

      她回身将门关好,往内室走了几步,望见沈芙低着头端坐在一只正在煎药的炉子旁。她容色泠然,乌黑的发鬓间空空如也,没有半点相府千金的贵气,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自有一派清冷的气度。

      沈芙手中捧着一部略有残缺的医书,听见有人进来,却也不曾抬头,只是缓缓将那书往下翻了一页。

      “问小姐安。”元清和福了福身。

      元昭灭亡后,她学了很多东西,把这低眉顺眼、见人敬拜的姿势也练得极好。

      沈芙微微抬头,看着她的眸光里连一丝波动也无,双眼扫了扫放在自己身前的一张矮凳,轻道了句“坐”。

      元清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小心地坐下,但却不敢把全身的力气都松懈下来,预备着随时起身。

      “听说你今日又落水了。”沈芙语气平淡。

      “回小姐的话,婢子贪玩,去湖边瞧……”

      没等说完,她的话便被沈芙打断:“你我马上要同嫁太子爷,将来就是姐妹,你不必如此自称。”

      她心底涌上些许暖意,连忙点头:“多谢小姐抬爱。”

      沈芙放下医书,将一张笺纸送到她眼前。元清和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笺,只是不知是写的是何人。

      就在她疑惑间,沈芙淡然开口:“这是你的生辰八字。”

      她的生辰八字?

      元清和一惊,连忙低头细看。

      不对,这上面写的既不是她真实的生辰,也不是她进沈府时胡乱编出的那个。

      “这是我呈送宫中的,你的生辰八字。”沈芙又道。

      元清和这才明白过来。

      看来这是沈芙替她编造的八字,还将这八字送进了宫,可沈芙为什么要这么做?

      望见她脸上的震惊,沈芙依旧面无表情:“这份生辰八字,是我特意照着太子爷的八字合出来的。你一进府就很得我的心,我想让你同我一道服侍太子。”

      元清和的心底忽地蹿起一股莫名的火。

      原来沈芙是非要她一同进宫才故意改了八字。这样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此刻早已感恩戴德。可她元清和却不屑于,也不会要这人上人的尊贵。

      她心中有气,开口便有些咬牙:“敢问小姐,为何是我?”

      “你生性皮野,在这府中待不住,进府不到一月就生出不少事。后来见你为了不做陪嫁,假死了十六回,既有如此手段,我便更加确定,点你入宫是绝佳的选择。”

      元清和疑惑道:“小姐既然知道我不是个本分老实、会好好服侍人的,为何还要我?”

      沈芙却话锋一转:“你对如今的太子爷,了解多少。”

      元清和没有答话。

      当年她触柱而死时,只有魏枫和宫中禁军在场,并不曾见过魏之鸣。

      死而复生后,她更是远遁江湖,对新朝诸事一概不问。若不是这回为段煦求药,只怕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入京都。

      “看来你是一无所知了。”沈芙道。

      “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你可知昭义太子生性暴烈,举止乖张,监国不到三月,便将二十三位大臣廷杖而死。如此恶毒之人,我岂可随意嫁他。”

      元清和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让我进宫去对付他?可他是太子,我一个小小侍女,就算闹翻了天,也做不出什么大事,到最后还不是要沦落个以死谢罪?岂不是会连累相府满门?”

      沈芙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凛冽:“我要你替我嫁他。”

      元清和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替嫁?那是杀头的罪!”

      “太子还没见过我的画像,不知我相貌如何。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怕是支撑不了太久。等你嫁进东宫,不消几月,便可为后。”

      沈芙顿了顿又道:“就算将来东窗事发也不打紧,他娶我不过为了那几个依附我爹,手握兵权的大将。他要的是相府千金为后,并不是我。”

      “这么说,相爷知道你想让我替嫁。”

      “自然。”

      元清和缓缓坐下,目光忽地一冷:“你怎知我会答应。”

      沈芙的指尖点了点那张生辰笺:“送上去的八字是假的,若你不答应,此事便会捅出来。相府自有法子摘得一干二净,可你会如何死,却是难说。”

      话音落下,房间里悄无人声,两人静静坐着,谁都没有开口,唯有煮药的小炉毕毕剥剥。

      许久,元清和突然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在沈芙眼前晃了一晃:“小姐你瞧,这是何物?”

      沈芙目光中那份无所欲求瞬间碎裂,她震惊地看着元清和,半晌才堪堪吐出三个字:“哪来的?”

      元清和当即将锦囊收回袖中,嘴角露出些许得意:“小姐不用问这是哪来的,你只需知道,如果我们能一起在进入东宫前逃出去,不用你操心半点,这锦囊自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了这话,沈芙的神色很是复杂,盯了她许久才重新开口:“很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还没有说完。”元清和又道:“在离开之前,请小姐想法子进宫,帮我拿到荼靡茸。”

      沈芙目光一动,似乎很是不解:“你要这个做什么?”

      “治病呗,”元清和笑笑。“我朋友病了,需要荼靡茸做药引子。若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来这宰相府呢。”

      “你很爽快,有什么就说什么。”

      “那是自然,小姐你这么聪明,连欺君罔上的替嫁都说得这般从容,我这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

      沈芙被她抢白了一句,竟也没有恼意,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许:“既如此,我们便是同舟共济之人了。”

      “好说好说,只要能拿到荼靡茸一块儿逃出去,我一个小小的侍女跟相府的千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若你不嫌弃,以后江湖相见,说不定还能做个姐妹。”

      说话间,元清和起了身,面上一派淡然自若,心底却忍不住暗忖这相府千金的心思还真难猜,自己拿住了她的把柄,她竟一点为难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难道她是故意的?

      如今自己手中只有锦囊这一个证物,看来等出府别住后,还是得小心点。

      元清和盯着沈芙,见她又拿起那本医书翻了起来,冲自己挥了挥手示意退下,便捏了袖口赶紧离开。

      接下来的两日,她没再想法子寻死,既已跟沈芙达成了交易,如今便只等出府。

      段煦却仿佛消失了似的,直到出府那日都不曾现身。

      元清和很是担心,她不通医术,只听说那个名唤“鹊桥仙”的病症发作起来甚是厉害,脑袋好似被埋在土里一般叫人喘不过气,不像是要见仙人,倒像是要见阎王。

      她知道段煦向来心善,未免她担忧,从不让她见到自己痛苦的模样。

      当初在漠北时,他们外出打猎,他不慎跌下山崖,磕了满头的血,可一瞧见元清和却立马爬起来有说有笑。

      若不是无意中发现段煦偷偷上药时疼得脸色苍白,她还真当他身子骨强健,便是摔下山去也无妨。

      “肯定又是去哪躲起来了……”坐在轿中的元清和喃喃道。

      跟着轿子的翠儿连忙掀起帘子:“清姑娘你说什么?是饿了要吃糕点吗?”

      元清和摆摆手:“我们到哪了?”

      “前面就是储林院了,这是老爷亲自选的别院,离东宫近得很呢。”翠儿有些欢喜。

      “是么……”

      元清和探出脑袋,果然见着前方不远处有座颇为气派的院落,牌匾上书着烫金的“储林院”三个字。她的目光往门口一扫,见下方站着的侍卫里,有一个背影甚是眼熟。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段煦。

      她松了口气。

      看来他这几日是忙活这件事去了。

      元清和缩回脑袋,放下帘子,心中松快了不少。

      “圣旨到——”

      一声高喝遥遥传来,她有些惊讶。这相府千金都还没入住别院,宫中居然这么急哄哄地来下旨,难道还怕沈芙跑了不成。

      “清姑娘,快快下轿接旨!”

      翠儿满脸紧张,掀开帘子伸手扶她出来,还差点踩上她的裙摆。

      元清和却坦然自若。

      从前在宫中,接旨便如同吃饭喝水,如今在宫外接上一回,倒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

      她低头跟上沈芙,进了大门,在院中对着那手捧圣旨的公公跪下。

      “沈家佳女,宜室宜家,今得出府别居,自当清心以待嫁。然礼不可废,昭义太子特赐紫檀屏风一扇,请沈小姐宽去旧衣,更换新裳。”

      元清和一惊。

      当院更衣?这昭义太子是跟沈家有仇么?

      太子妃没进门就这么羞辱她,逼她当着下人的面更换衣衫,还偏偏用个“循礼”的借口,真当沈家人都听不出来?

      自古女子最重名节,别说沈芙这样的高门贵女了,就算是浪迹江湖的游方女,也不会当众更衣。

      就在她暗自为沈芙担忧时,那公公又道:

      “太子爷特特吩咐了,沈小姐金贵,这更衣之礼,便由那陪嫁的侍女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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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浮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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