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山海》怀南小山

10、第 10 章

　　我在江阴调养身体，严净昀给我的钱太多了，我不能将钱和我自己就这样闲置下去，我决心重整旗鼓开始生活。

　　当年分别时，他和我说希望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些年来，我从没想过我是否喜欢我的工作，总是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为了生计，蝇营狗苟。什么是喜欢呢？我摸索着，最终找到了一样能让我有成就感的事业。

　　我去学了美容美甲，在江阴开了一间小小店铺。兴许在许多人眼里并不是多么高尚、体面，但我觉得很满足。比起做演员，做明星，这才是我应该过的生活。

　　店铺在一条步行街的尽头，门口有一棵槐树，能挡一挡烈阳与雨水。每当我看到满地的槐花，会不自觉想起那些胡同深处的景观。

　　天在极致的晴朗时，干净的日光从树影间透下来，洒落满地，摇摇曳曳。

　　我迟疑恍神。

　　“我老公那个时候在华科读医科研究生，博士有机会转去北京协和，但那时候我怀孕了嘛，他就没去成，回南京了。我老公还是挺顾家的。”

　　说话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我的顾客。她说：“而且我也不喜欢北京那地方，不是前几年雾霾很严重吗，我感觉影响孩子健康啊，北京说实话还不如上海，除了发展的好的那几块，其他地方跟我们江阴小县城看起来也差不了多少，村里村气的——欸，你去过北京吗？”

　　我正埋头给她贴亮片，这么一问，我手顿住，说道：“旅游去过。”

　　“旅游去还可以，去了哪儿？看了□□升国旗没？”

　　我打断了她，将色卡递过去：“你看一下这个颜色可以吗？”

　　她将手伸出来对比：“会不会显黑？”

　　我说：“不会。”

　　我给她涂色，女人见我没有兴趣接茬，便没有再絮叨。余光里是晴朗午后的阳光，为了不让自己恍神，我集中注意力给她上色。

　　送走客人，店里清净了一会儿。我独自坐着，看地面上那方被屋檐切割得平整的太阳，呆呆出神。想起北京。北京是斑斓的。由红色古墙、蓝色天空、青葱垂柳组成。我常怀念我们在鼓楼大街压马路的时光。那是一个很好的晴天，现在想来也恍如隔世了。

　　美甲店的生意还不错，一直忙到夜里。晚上开始落雨，到了九十点钟的时候，我在给最后一个客人照灯封层。抬头再看窗外，地面的植物碎屑都是风雨侵袭的痕迹。

　　年轻女孩叹了声：“我的妈呀，这雨下的。我男朋友还不来，一会儿怎么回去？”

　　我说：“我店里正好有把多余的伞，一会儿给你吧。”

　　对方感激道：“谢谢，谢谢。太好了。”

　　我去隔间取伞，出来后，我瞥了一眼外面想看雨势。而后我便看到了站在那棵槐树下面的人影。这道影子倏地就抓紧了我的视线。

　　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因为太高，所以惹眼。我递伞的动作停在那里，眯眼看去。这一个场景，因连绵不绝的雨水而变得不甚清晰。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男人穿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手举在唇边，他在抽烟。见我望过去，他回身将烟恰在垃圾桶上沿，然后手揣在口袋里，迈步离开了。

　　女孩接过伞，又对我说：“谢谢，谢谢。我改天给你送过来。”

　　我愣了下，回应道：“嗯，没事。”

　　再回首，树下寂静，只剩一片孤零零的雨塘。我将店铺收拾干净，打烊后走出门，去看一眼垃圾桶上面，有一道被水打得湿漉漉的烟灰。手碰上去，还有温度。

　　万籁俱寂的夜，雨水停歇，有几只乌鸦在头顶飞过。我看着路面疾驰的车流，又抬头看一看聚散的流云。

　　严净昀，究竟是不是你呢？

　　我可能是太想念他了。看谁都像他。

　　2016年我开始和家里亲戚朋友介绍的各种各样的男人相亲，也借此机会认识了罗震。

　　我和罗震在咖啡店初次见面，他不是很英俊，但谈吐很好。为人有几分幽默，他很乐观。是一个严谨而带点小风趣的男人。因为美貌加分，罗震没有对我的学历、我的经历表现出苛责。他看起来相当满意我的脸，并且急于将我据为己有。

　　因为我想找和严净昀截然不同的人，所以我觉得罗震还不错。我向他坦诚我在北京交往过两个男人，他也丝毫不介怀，和罗震相处得还算合拍，于是我们发展了一段恋情。

　　罗震的学历还不错，东南的建筑系毕业，我有时候开玩笑跟他说把这事掖一掖，别搞得我难堪。他笑着说：“学历算什么，像你这种没上大学还能凭本事当上小富婆，这才牛逼！”

　　挺感动的，罗震真的很好。我应该算是喜欢他的。

　　他的学历和家世都还可以，前几年就在无锡买了房，贷款也快还完了，这种优质男人在相亲市场上算是少见的。

　　我们交往了半年左右开始同居，是某天中午我午睡结束，罗震拎了个快递过来：“小涵，是你东西不？怎么寄到江阴步行街那儿？地址填错了？还好让你妈拿回来了。”

　　我想了想，好像没有买什么东西，看一眼寄件人。严。

　　这个字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我打开快递，里面装着是他的口琴。那只在草原上为我吹奏《乌兰巴托的夜》的口琴。

　　我握着琴盒，我知道，他这是在兑现诺言。并没有来得及细看，罗震已经端着水过来，他好奇问我：“买什么了？”

　　我心虚地说：“在北京一个朋友给我寄了个礼物，一个口琴，挺喜欢，就跟他要了。”

　　罗震过来看，口琴被两根盒子上的细绳卡着。

　　他没拿下来，就这么看了眼，哟了一声：“看着还挺贵的。你这朋友关系挺铁啊。”

　　我笑说：“不贵的我干嘛跟他要啊。我自己都买得起。”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将盒子盖上，塞进衣柜里。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突然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我想把严净昀找到。我知道他关注了我的微博，不然他不会看到我的病历报告。

　　我在我的微博粉丝里翻找，两万个人，我大海捞针，在那个深夜，执着地搜寻他的痕迹。看得我眼花缭乱，想着要放弃，但手指不自控地这么滑着滑着，点进每一个男性用户的主页看一看。

　　最终我注意到一个账号，他的头像是黑色。id是英文乱码，没有规律性，显然是乱敲的。主页只有两条微博，三个月前，他转发了一首歌。草东没有派对的《山海》。

　　我猜测这是严净昀。

　　猜测得到印证是他更早的一条微博。他拍了一张步行街门口的槐树，是那个雨夜里的槐树。配了四个字：【你的家乡】

　　那个暴雨夜，那个穿冲锋衣的男人，那是严净昀。我没有看错，是他来看过我。

　　他来过我的家乡。

　　我看着这几个字，这张图片，这首歌。捂着嘴巴不受控制便潸然泪下。我将纸巾按在脸上，担心一旁的罗震被我吵醒，只能无声地落泪。

　　这一些年里，我总是在找他爱过我的痕迹。

　　想起他深更半夜赶回北京为了把我捞出来。想起我们一起在赤峰的草原上看银河，想到他的脊背上留下的伤痕。他开玩笑跟我说下辈子就投胎到我的家乡，还语重心长地劝我“小涵，再去读几年书吧”。

　　他不爱我吗？可是他分明也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为别的女孩吹口琴。

　　时至今日，一切尘埃落定，成为过往。我终于发觉，找寻答案不是我该做的。因为生命的意义在于过程，而非结果。

　　与其说我寻找他这么多年，不如说我用这漫长的时光去消化了一件事：此生再无严净昀。

　　我退出他的微博主页，看着我的一句话简介：你应该是一场梦，我应该是一阵风。

　　这句诗我用了很多年，我想着是时候将简介重置，但又不舍。我只删去后面那一句。从此以后，我只当你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