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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2018年,我和罗震在无锡举办了婚礼。罗震开了一家建筑公司,他的生意刚刚起步,我给予他一部分资金帮助。我的美甲店转移到家附近的商城。

      次年春天,我顺利地怀上孩子。罗震很高兴,这一年,他的公司也做得蒸蒸日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孕期心情竟然意外的好,胃口大开,常常和在无锡结交的一些朋友出去逛街吃喝。随着腹中宝贝的长大,我的体重也日益增高。

      美甲店的生意暂时搁置,过了立秋,我打算找个地方去玩一玩。罗震说陪同我一起去,我知道他对我的关切出于担心,我说真的不必,让他在家里好好工作,我决心一个人出去转一转。

      去哪里呢?八月的尾巴,暑热未消。我深思熟虑,买了去赤峰的机票。

      坐上飞机时我有一丝后悔,但我总听人说,最好的释怀就是在面对过去时也能表现得足够坦然。

      这一年我29岁了,我终于努力地活到了“他的年纪”,我本该看透很多事了,何必执着将自己困在年少时的一场露水情缘。

      曲小涵,放下吧。

      赤峰很宁静。我去草原走了走,待了两三天,我犹豫着,最终还是去见一见他的姥姥。毕竟老人家当年请我吃过饭。

      她住在一间农家小院,我去时,姥姥正在给花圃洒水。

      我推门进去,微笑说:“姥姥,您还记得我吗?”

      “欸,你别踩我菜上。”老太太含糊地喊了一声。

      我忙缩回脚。

      她打量我一番,说道:“小孩,是吧?”

      我愣了愣,笑着说:“对,我是小孩。”

      我诧异于她竟然还记得我,她请我进去坐坐。我说我一会儿傍晚要赶车,待一会儿就走。她点头:“好,好,待一会儿。”

      她给我沏茶,看见我的孕肚,问我:“结婚多久了?”

      我说:“去年结的。”

      我端起茶杯,她点一点头,没再问别的。我挺忐忑地开口:“严净昀,应该也结婚了吧?”

      姥姥看了看我,忽然眉目悲切:“净昀啊……姑娘,你还不知道?”

      我说:“知道什么?”挺尴尬的,“其实我跟他很久没有联系了。”

      姥姥说:“净昀,他早就走了。”

      茶杯中的热水烫到我的上唇,一片麻木。这句听着不切实的话令我耳膜与心脏一阵刺痛。我的天灵盖也是麻的:“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去美国吗?”

      姥姥摇着头,眼尾压着。她的表情让我看透一切。

      她喃喃说:“他都走了好几年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重复着“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着说着,老人家声音颤了颤。她自己也端了杯茶,镇静心绪一般饮下一口,然而悲痛实在难以克制,年过八旬的老人在我跟前落下泪来。

      我放下茶杯,机械摇着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在国外吗?”

      她说:“是,他是在美国出的事。”姥姥哽咽着,掏出一只帕子擦着湿润的颊。

      姥姥告诉我实情。2016年冬天,严净昀殒命于洛杉矶街头一场枪击案。他在车里中弹。两颗子弹,一颗击穿他的肺部,一颗嵌入他的心脏。

      有人说是意外,有人说是蓄意谋杀。那个月月底,他的父亲在狱里自尽。

      我终于懂得什么叫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人在身不由己时,都是命运的棋子。

      我扶着绞痛的心脏,想要站起来,姥姥赶紧过来扶住我,怕我伤到肚子里的孩子。于是我又跌坐回去。

      我想哭,但只紧皱着五官。流不出眼泪。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

      我该怎么消化这一件事:严净昀不在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接受?太突然了。

      我的胸腔止不住地颤抖着,从灵魂深处发出悲痛的呜咽。我垂着发胀的胸口,姥姥过来拉我的手。

      我说:“为什么……为什么……”

      严净昀和姥姥交代过,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尸骨要被安葬在赤峰。因为他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最安宁纯净的时光。也是在这里,他付出过一段最无暇无畏的爱。他和姥姥说:只有在小涵身边,才不用提心吊胆过生活,我感受到真正的自由。

      如今回想,他那一句句的“别怕”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呢?逝者解脱,生者悲鸣。从此,严净昀长眠草原,远离纷扰。从此便也彻底心安了。

      姥姥向我转达,我一声不吭地听着。

      三年过后的今天,我才迟迟知晓这一件事的始末。我不停地在想,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夜晚?那是怎么样的一个街头?他会不会觉得很冷?他会不会觉得很疼。他出事的时候我又在做什么?我好像着了魔一样在自责愤恨地回想,那天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一个人在草原上走,看一看天,看一看地。走着走着我就迷失了方向,但我还在往前走。

      落过雨的草地上有一方凹陷水塘,我低头看去,映出一只天上的飞鸟。我看到我自己的脸,是三年前的样子,我替她问一句:“你安息了。我要怎么过?”

      耳边一阵风呼啸而过,我得不到回应。

      我问王绪亭拿什么赔我,我得不到回应。我问严净昀我要怎么过,他也不会告诉我答案。人生就是这样,在没有回声的牢笼里把自己困死,在看不到尽头的甬道里无望地向前。

      姥姥告诉我他的墓地在哪里,我不会去。我只当做他在某个角落过着平静的生活。他不来找我,只是因为不爱我。

      你一定在哪个我没有去过的国度好好地活着吧?

      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和我一样。我们一起埋葬往事。往前走。那三年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对不对?

      离开草原时,我看见一只蝴蝶飞过来,它向我飞来,最终停在我肩上。它煽动着翅膀,我挥一挥手,也赶不走。我哭出声来,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它伴我直到路的尽头,我对它说:“别跟了,严净昀。”

      它绕着我盘旋两周,落在我的发梢。外面的景象是赤峰辽阔的黄昏,最后一抹光线下沉,灿烂的银河显出迹象。

      我好想飞奔离开,弃它而去,可我又舍不得。我对它说:“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然后我转身上了巴士车,余光看到它停在车玻璃上。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执着呢?

      严净昀,你是不是也舍不得?

      我背过身去,止不住地泪如雨下。旁边的女孩过来问我有没有事,塞给我一包纸巾,我拿着纸擦脸,哭一阵停一阵。

      蝴蝶趴在窗户上,悄然送了我将近五公里的路。我一流泪,它就会振一振翅膀。

      他是不是也会舍不得?

      他再也不会抱着我哄我,让我别哭了。

      返程的路上,我去听了草东的《山海》,这首歌无关爱情。讲的是人生与失意。即将步入三十,我渐渐也能听懂一些摇滚。我此刻,才能和十年前的严净昀发生一丁点的共鸣。

      我们之间的山海,是南北歧路,是身份悬殊,是灵魂错频,是天人永隔。是一切不可逾越。但爱高于一切。

      从前,我悲伤着“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而今我渐渐释怀,在那暗无天日的年少岁月里,爱你一场,不问山海,这就是相遇的意义。

      六个月之后,我的女儿出生。

      她叫昭昭。长相随我多一点,眼睛像罗震。要命的是罗震的眼睛不好看。我因为这事还急了一急,罗震笑眯眯地安慰我说:“女大十八变,长大就好看了。”

      我气得推开他,叫他滚。要不是他,我能生出眯眯眼的娃吗?罗震抱着我笑。

      罗震对我好得没话说。过年回村,村里人都说我嫁得好。我说:“你们别当他面说这些,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罗震臊得脸红,村里的亲戚哈哈大笑起来。回无锡之后,罗震带我跟他几个朋友聚了聚。他一般聚会都会带上我,主要也是为了让我放心他没在外面瞎搞。因为我说你要是在外面乱搞我就让你做太监。他就时刻把我带着。

      那天在ktv玩,我把昭昭也带过去了,昭昭性格还挺像我的。很闹腾很自来熟,话还没学会说几句,已经能巴着场子里几个长得不错的小哥哥玩了。他们闹着说这小孩儿是色胚。我都没法反驳,笑得惭愧。

      有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点了首歌,老狼的《虎口脱险》。歌词是: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听到这句的时候,我跟罗震要了一下我包里的纸巾,他给我递过来,我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进了个隔间把门锁上,没有解手。我站在那个狭窄逼仄的隔间里哭了二十几分钟。没怎么出声,外面来来回回的人很热闹,没有人知道我在里面做什么。直到罗震给我打了个电话,调侃我:“是不是掉坑里了。”

      我说:“我有点困了,我带昭昭先回去了。”

      他说:“行。我跟你们一块儿回吧。”

      我说:“没事,不用,你客户不是在呢。有点眼色。”

      罗震想了想,说:“好。那你到家给我报个平安。”

      我说嗯。

      那天回去睡得早,也睡得沉。一觉醒来就大天亮了。其实遗忘就是这么简单。睡一觉就好了,什么都过去了。

      2020年年初,疫情开始发酵。各行各业都受到影响,我跟罗震都居家办公了。他的公司受到一点影响,但当时突如其来的疫情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一时半会儿只顾活命,没想的那样深远。等到经济的重创打击到头上来,时间又过去了大半年。

      疫情好转,我们又重整旗鼓再次上路。人生就是这样,好一阵坏一阵的。幸好罗震很乐观,他没说半句烦躁焦虑,就闷头干事。我对他也很有信心。

      昭昭会走路了。她的话很多,我妈说她跟我小时候闹得如出一辙。

      我苦笑着跟我妈说:“我小时候事儿你还记得呢?”

      我妈说:“记得清清楚楚,你怎么折磨我的。”

      我哈哈大笑。我妈还幸灾乐祸地说:“你怎么折磨我的,你丫头就是怎么折磨你的。风水轮流转啊!”

      那天我在阳台洗头,外面天际压着黑云,我们家的小麻烦精趁我不注意又钻进卧室里翻箱倒柜起来。

      不知道她找什么,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昭昭手中已经握着一个口琴盒。我见状,连头发上的水都没擦干净,匆匆忙忙过去拦她的手。

      昭昭抠了半天,盒子被顺利打开。紧接着“啪”一声,口琴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啧了一声,也没忍心怪孩子,我一边告诉她“找什么跟妈妈说,不能乱翻知不知道?”一边夺过去她手里的盒子,又躬身拾起口琴。

      是在这时候,我发现在口琴下面还压着一张纸片。我并未仔细看过,因这么一摔,东西才露了出来。

      捡起来看,上面是一行手写的字。白纸黑字,三五年了,字迹都显得浑浊:【小涵,这是给你的承诺。我爱你。】

      我看着这行迟到的告白,手里的水珠噼里啪啦落在地板上。我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很快视线失焦。身侧的昭昭又去旁边翻找她的玩具。

      罗震听到动静,来房里问怎么了?

      我把东西塞回去,说:“没什么,你快把她抱出去,老在这儿乱翻东西。”

      罗震把女儿抱起来,拿着一袋威化饼干逗她。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我拎着湿漉漉的头发,继续去阳台清洗头顶的泡沫。

      下午四点,天彻底阴沉了下来。漫长的夏天要来了。

      雷声骤起,暴雨崩落。我确信我已经修炼得坦然,许多的恩怨爱恨落地生根。我往前看,结婚生子,回归世俗。

      然而这样的盛夏与绿意之中,偶尔的偶尔,眼前也会一晃而过赤峰的草原或北京的晴雨。这叫什么呢?不思量,自难忘。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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