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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那天夜里他在手术室抢救,我蹲在外面走廊哭。我哭得眼都肿了,旁边有人来跟我说“节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他没有生命危险。

      我至今不知道那个突然冲出来的男人是怎么一回事,但那件事让我实在有些痛恨自己“祸水”的狐狸精相貌,我看着严净昀身上的刀口,悲痛地想,他为我打过架,也为我挡过刀。

      意外事故的发生像是冥冥之中的转折,如今看来,那日过后,我们的关系便急转直下在走一个下坡路。

      严净昀这一年总是在“消失”,我很难联系上他,多半只能等他来找我,他似乎在经济上也出了一些问题,他焦急起来的时候我也跟着急,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的身体恢复好是三个月之后了,他总算抽出时间再来陪我。但他看起来心事重重,那天他又问了我一遍:“还想上学吗?”

      我认真地回答他:“我都已经23了,这个年纪还能学什么?”

      他不以为意说:“还很年轻,小涵,再去读几年书吧。混个学历,路会好走很多。可以去做更多你想做的事。”

      我沉默,没有再次反驳他的意见。他这是为我好,为我精打细算。严净昀给我找的出路是最积极的。他此刻的真诚让我不忍用戏谑的言语打破。

      他问我:“好不好?”

      我没说话。

      他没等到回复,便出去抽了很久的烟。我去客厅找他,他坐在黑暗里,电视在放新闻联播,严净昀将烟蒂揿入烟灰缸,我在他身边坐下,我告诉他说:“我只有初中毕业证。”

      严净昀说:“我会想办法。”

      我问道:“我要怎么报答你?”

      他摇头:“报答就算了,你抱抱我吧。”

      我顺从地抱住他,我习惯摸一摸他受伤的部位,希望他的疼痛快些过去。

      他又说:“再亲我一下。”

      我凑过去吻他。这一个沾了烟味的吻是苦涩的。

      我答应了严净昀去再读几年书,学校是他替我找的,一所私立大学。我答应他时没有想到这所学校会在上海,拿到入学通知的那个夏天,我已提前打点好我的工作,但我看着纸上写的地址,一时陷入深深的茫然。上海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南北两地,厚重的隔阂、艰涩的难关。我得南下,试想一下,一别三年,又要等到几时再会?

      但我猜测,这兴许是严净昀能替我找到的最好的学校。我不能辜负人的心意。

      于是我平静地退了房,阔别我生活多年的北京。我提着我来时提的那个大箱子去了机场。

      突如其来的分别仍让我措手不及,后劲在此刻才显现,尤其是我拿着手机,听见严净昀在电话里问了声:“出发了吗?”

      当即情绪涌来,脆弱在这一茬爆发,我泪如雨下,一抽一抽地喊他的名字:“我不想走,严净昀,为什么在上海?你为什么要赶我离开?我不走,我想在你身边。我要留在北京……”

      严净昀声音更低了些,似乎也哽了一下,他问我:“还在机场?”

      我说:“刚办完托运。”

      他说:“等我,别哭。”

      我哭着说:“我等你,我在等你。”

      二十分钟不到,他赶过来。我一直望着进站口,我看到他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人潮之中,我飞快地朝他跑去。严净昀也向我跑来。我们就像久别重逢的情侣,可是我们即将面临的是痛楚。他紧紧搂我进怀中,又娴熟地替我擦泪:“别哭,今后在哪儿都别哭。”

      萧瑟的秋季,金黄的落叶铺陈满地,我不受控制地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严净昀,我舍不得。”

      他摸摸我的颊,只说了两个字:“听话。”

      “我们还要一起去赤峰,你答应过我。”我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我仰头看着他,问他:“你爱过我吗?”

      他只是轻轻摸我的发,让我不要哭。

      我说:“我不想分手。”

      严净昀说:“去准备登机。”

      我说:“我不去了。”

      “行李都运了。”

      我冲他发脾气,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我就不走!”

      “小涵。”严净昀捏着我的手,又重新抱住我,“不要执着。这是最好的结局……”

      他和我说“结局”。他竟然和我说结局。

      我知道,我知道。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这就是我们的结局,这就是早晚会来到的大结局。它残忍地发生在我23岁的秋天。

      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做小孩的快乐。我不想回归到那浊世之中,浑浑噩噩地漂浮。我想要回到有人陪伴的家,我想要他一直在我身边给我唱歌,我想要睡醒之后的黄昏他躺在我身侧看书,我想要他每一年都跟我说新年快乐。

      而他沉默不语,只是替我擦干眼泪。我看到他紧拧的眉目,他那双好看的眼,分明写着不忍的爱意。

      我说:“说声再见可以吗?”

      他说:“一路平安。”

      最终,我还是登上飞机,向上海飞去。我被动地和这里的一切告别。

      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的,是严净昀告诉我“这是最好的结局”。

      心底有一个声音再一次跟我说:曲小涵,认命吧。

      就如我当年刚来到北京。没有哪一步人生,是我自己主动迈下的。

      我终于平下心来接受这一切。

      我再也不是小孩了。

      初秋,开学那段时间很忙碌,跑前跑后要办各种手续。忙到我忘记了分手的痛。可一切尘埃落定,我再无事可忙,我躺在无人的宿舍房间里,呆呆看着天花板,我打开手机看到天气预报的城市变成了上海,我推开窗看到我完全陌生的景象。

      我在上海结识了一些朋友,泛泛之交,我和他们一起上课。我隐藏我的过去。但我和严净昀都没有考虑清楚一个可能,我已经阔别校园太多年,我和这群学生格格不入。学习和记诵的能力都差别人很多。通俗来讲,我的脑子生锈了。

      我不喜欢上课,能逃的课都逃了。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宿舍看电影,我看的都是严净昀喜欢的电影,我根本就看不懂那些文艺的东西,但我硬着头皮找寻着我们审美里的共同点。我看到睡着。

      严净昀一次也没有出现在上海过。他彻底将我抛弃。

      2014于我而言是兵荒马乱的一年,我在那所大学上了半年学,过完那个冬天,我又不听话地回到了北京。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在上海待不下去了。

      我给了自己半年的时间去接受校园,最终也接受了一个事实,我的光辉学业早就是过去时。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学习的能力,在学校成为我最不齿的那种混日子的人,我不愿这样消耗自己。

      最终我还是决定回到工作上,回北京第二天我去找了小狮,我去的是他们那群人常常聚在一起的酒吧。但他酒吧的兄弟告诉我:“小狮得了艾滋,回老家治病去了。”

      我怔住很久,呆呆地“哦”了一声。我想起我们结识的点滴,想起他说起他睡在地下通道的日子,想起他躺在铁轨上感受死亡,他是一个鲜活的人,也终于被耗成了一具枯骨。他们那一圈人,很多都慢慢地离散了,回到故地,各自成家。苦难不会让人历练成王。只会打倒一个又一个不屈的灵魂。

      我又见了一次陈光影,我请他喝酒,感谢他当年对我的照料,他和我提起严净昀。

      到那时,我和严净昀分别大半年,他的名字变成了我的疤。身为局外人的陈光影不能切身体会我的痛楚,自然并无避讳,轻轻松松就讲了出口。他开口道:“你听说严家的事没?净昀他爸被抓了,他当初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还在接受调查,可能又牵扯出一些人。”

      我诧异问:“他爸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光影说:“去年年底。”

      我怔住。又问他细节,陈光影说:“没了,那个圈子的事我一个小导演也触及不到。就知道这些。”

      他说完,举起酒杯敬我,祝我继续飞黄腾达。

      我敷衍地和他碰了一下杯,关注却还在这件事上,我问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私底下偷偷找过严净昀,他早就换了手机号。他本就有无穷无尽的手机号,只是和我常联系的那一个不知何时被永久放弃掉了。

      自机场一别,我跟他彻底切断了联系。

      “听说是在美国,避避风头,”陈光影眯了一口酒,告诉我,“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身家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小涵,你别觉得伤心。人一站在某个高度,就会变得特别危险。”

      我消化着陈光影的这句话,久久没有吭声。临走前我回敬他,祝他的新电影票房大卖。

      我回到模特公司接广告,在这个没有了严净昀的城市麻木地工作着。

      在没有了严净昀的北京,我变成一颗没有感情的螺丝钉。

      我乘坐地铁上班下班,我在这里没有家,永远像一个游人。

      这一年过得很缓慢,年末时开始我发觉胸部疼痛难当,起初我以为是去年的肿块部位旧疾复发,于是在朝阳的一家小型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告诉我,我得了乳腺癌,早期。我糊里糊涂地听着这几个字,过了一分多钟反问她:“癌症?”

      她说:“是。”

      我又去协和看,那边的医生给出同样的回答。

      那天我从医院出来,茫然地捏着我的病历,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我乘坐地铁去了鼓楼大街。我在那里坐了一下午,看柳枝在红墙上晃。我看着干净的日光落在我的脚边。什么也做不了,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倾诉我这操.蛋的人生。

      我拍了一张病历照,发在微博上。粉丝慢慢吞吞已经涨到了两万,我发给这些陌路人看。但设置了仅粉丝可见。

      很快有人前来安慰我。让我好好治病,他们好心地说早期很容易治疗,祝我早日康复。

      我看着他们的宽慰,在那里坐到了夜深。

      第一个知道我患病的家人是妈妈。我把这件事告诉她时,已经在医院待了一周,我想向妈妈凑一些治疗费用,所以才开了这个口。这么多年我没有攒下足够的钱,自从将全部身家给奶奶治病后,我攒钱攒得很缓慢。

      我妈听完后沉默了很久,而后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还差多少?”

      我说:“能不能给我凑十万?”

      她又沉默了,很快将电话挂断。我听着电话里的盲音,想起我妈妈对我说过的“女人都是雪花命”。

      我信了这句话,我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挂水,看着外面茫茫一片的白色雪地。我如雪花一样飘零,扎不了根,就这样晃荡了半生。

      第二天我又打了个电话给我妈,我知道要钱这事挺难的,可是我得活命,我跟她说:“你能不能帮我凑一凑?可以吗?八万也行,我可以找我的朋友借一借。”

      我妈说:“你等我想想办法。”

      “谢谢。”

      我每天都会去一趟楼下的ATM查看账户余额。终于,三天之后,我意外发现账上多了一笔很大的金额。

      我点了一下位数。

      一百万。

      我正诧异不已地想着我妈上哪儿给我弄那么多钱,紧接着我看到了下面一行字——汇款人:严**

      严净昀,让我悲痛欲绝的严净昀。

      他是怎么得知我生病的消息呢?我回忆着蛛丝马迹,很快想起我前一段时间发的那条微博。我打开微博,看到我两万粉丝数。他狡猾地藏在里面。

      我拿着这笔钱去治病。我想的是应该还给他,可是我上哪儿凑钱还给他?

      我索性不再想那么多,当下只安心地把病治好,他既然慷慨把钱打给我,必然不是为了叫我退回去的,我们都明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在病魔、死亡的要挟面前,人情算什么呢?我得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接下来半年左右的时间我都在抗癌。2013、2014是我命中最为艰难的两年,是我最不愿回头望的两年。祸不单行这话是有道理的,我用毅力和病魔作斗争,瘦得皮包骨。

      几次手术之后,我的病情好转了许多。

      整个治疗过程,我基本都是一个人。直到后半程,妈妈来了一趟,我出院后,带她在几个景点走了走,妈妈第一次来,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挺稀奇的。

      妈妈问我:“身上还有多少钱?”

      我不明白家人之间为什么总是以钱作为开场白,我骗她说:“看病都用完了。”

      那天我们在路边摊吃着酸辣粉,妈妈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她又问我:“还继续待在这?还是回江阴?”

      治病耗费我太多心力,从未考虑过未来。如今能活下来,妈妈的话让我拨开前路的云雾,我看着在我眼前分岔的路口,又看一眼北京雾蒙蒙的黑夜,我思考很久,等她吃完那碗酸辣粉,我说:“我想回家了。”

      妈妈说:“行。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在北京没遇着合适的,回去我让人介绍介绍。”

      我平平地“嗯”了一声。

      回家后我收拾好行李,外面传来滚滚的雷声。我在窗前失神地张望了很久。直到我妈过来让我早点睡,她提醒我明天还要赶路呢。

      第二天,我们离开北京。那一天下了一场大暴雨,湿漉漉的。我没有看清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眼。雾气在我的眼中弥散,升高的飞机之下我看着渐渐远去的灰色城市。我想,这才是结局,再也不会重逢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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