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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明堂 ...

  •   林蓉退了几步,神色淡然。大理寺官员来来往往,竟还惊动了寺卿。她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平声叙言,似是这一切与她都无太大干系。哪怕已经汗流浃背,手指间也捻出热汗来,也不曾露出半分紧张神色。
      长空蔚蓝,鸟雀惊明。林蓉早已做好说辞,避开一切可能会被追问之事。她只是想要尽快找出老师来,毕竟斑驳血迹就摆在那,她的老师也不过会些招式,根本抵不过群击。
      她确是骗了齐白玉。只是林蓉不能说,不想让老师因此攀上是非。怎知就是这般,厄运就率先临门。石地上的草席,爬满苔藓的佛像,和角落里涂满墨水的纸张,无疑昭示着从前生机。只是该在的人不在了。
      康海维起身交代了孟晔几句,随即转身望向林蓉,却是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流露出一丝悲伤,不易察觉。他理了理官袍上的尘,轻轻附手弹去。乌纱帽下是一副刚正不阿的脸,但风霜终是爬上眼角,凝结成了道道皱纹。
      崔朔在门前阴影下看着这一切,左手托着右肘,捏着下颌沉思。他望着林蓉的背影微微眯了一眼,心中升起一种不清楚的古怪。这个孩子他到底是见过的,林府的哭泣声叫人心疼,可眼前这个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太过镇定,连寺正的审讯都答得有条不紊,反倒让人起疑。
      何况因贪玩而跑出大理寺,不巧正撞上了这一幕这一说法总显得不对。怎知她竟拉了孩子过来,而那些个孩童也纷纷为她佐证;再者道此庙居者身份是从何而知,那些邻里都说此人是个疯子,整天嘴里嚷嚷着之乎者也,还自诩天下第一人,乃是章太傅的学生。久而久之,这街巷都知道这儿的破庙里住着个疯子,每每都是拿着个瓷瓶在寺庙门前喝酒,甚至装文人清高。
      这儿确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大理寺照着林蓉的供词条条分理,皆是对得上的。但到底说不出来几句,便迟钝在此,久久不能向前一步。
      这案子怕是要上报中书省去,再怎么是个疯子,只要脱口了章太傅,总是要查彻底的。何况孙伯灵也曾装疯,最后不也是因此逃到了齐国,后在桂陵之战生擒庞涓。
      崔朔非是不信,只是林蓉实在古怪,说是和这疯子没点关系都说不过去。只是认证物证具在,让他不得快些儿打消这疑心,毕竟大理寺查案严谨,不可能因为没由来的疑心去审讯一个人。
      眸色晃动,正当崔朔疑虑之时,却有行礼恭声传来。他回眸一看,竟是何少霁,也不敢再游神,赶忙行礼作揖。等待人走好,才皱了皱眉。想必茴香是审讯完了,因是和凌烟阁有关,不然也不会这般焦急。
      康海维见了何少霁,微微侧身。何少霁很是知礼数,再怎么匆忙也不会忘记行礼。只是耳前微落的碎发还是能瞧得出是在审讯后就急忙赶来的。他见了旁边站着的林蓉,还不忘打趣几句:“大理寺的杂役年纪都这般小?到底是稚童,贪玩也是自然的。”
      林蓉听此不觉警惕了几分。她早闻何少霁之名,竟不想真的能洞察出几分来。不过是匆匆扫了她几眼,就能推出她所说缘由,未行过几桩案子是得不出这般敏锐的。
      不过林蓉也算错几分。何少霁一路过来是瞧见几个孩童在门外的,面上都是惊恐样,还有担心往里头看的,才在见到林蓉时有个了然。谈趣时就不由得加上了一句。
      “何尚书前来所为何事?”康海维声音深沉有力,眉间微微挤成一个“川”字,“不过一时半会,门下省的文书怕是没有批得那般快。”
      何少霁闻言轻笑道:“是无文书圣旨在的。只是茴香已经审讯过了,供词也都在这。我瞧不是世家,又闻供词里的凌烟阁,不巧还撞上了这事,心中疑虑不减。何某还是莽撞了,事后自会向圣上请罪。”
      康海维知道何少霁的意思,到底不必将话说得那么满,自是会心领神会。只是听着这句话的意思,怕是刑部也要来插一手。
      何少霁身后的官吏将供词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康海维,随后退至一旁。康海维翻看着供词,未说一言,只是抬眼之时多了几分寒色,随即又将那些纸张还了回去。
      “看来是以意为之。”康海维语气淡淡,“那何尚书当如何处理?大理寺到底不能凭这牵强之词而放行,介时怪罪下来的,是整个大理寺。既知莽撞,请罪一事还是免了,不只是为了刑部好。”
      “那康寺卿何必居于此呢?大理寺的官员竟是也来了。”何少霁不退让半分,“我闻这官报的是京兆尹府,尽管是寺中杂役,至多也是下几句怪责就过去了。何必如此浩动。”
      若是往日,何少霁还会退让几分。只是凌烟阁一事是刑部当大头,出了差错也是先行参到刑部头上的。康海维说大理寺众人担不起罪责,刑部照样是当不得。
      但何少霁没强逼,只是温和一笑,瞬即望向了身旁那个看似“无事一身轻”的林蓉。
      林蓉被这目光趋得一怔,却没有留下太多可疑处。只是平静得抬起头来一样望着何少霁。那眼神中没有多余的杂尘,只是一种最为简单的、平静的目光,不包括其他言语。
      “何尚书,大理寺是按文书行事。”康海维皱了皱眉,“若有疑问,大可找圣上评理。如今耗在这里,不过是在拖延案情罢了。”
      何少霁垂眸温言:“到底还是绕回了最初的位子上。何某不多叨扰,只希望向这位小杂役询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可好?”
      他以退为进,倒是无话可言。
      此处的官员都知晓何少霁审人自有一套法子,说是无关痛痒,但大家心中自有明镜台,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面上不好过,毕竟这完全无伤大雅,但心中也不大舒服。
      康海维的眉头没有舒展,听此思量一番后望了林蓉一眼。随后缓缓点头,却是叫一旁的官员给拿出了纸笔记上。
      林蓉知晓何少霁此人,只是不知是这石地冰凉,扰得她警惕起来。但面上还是那般神情自若,目光依旧平和。
      何少霁压根不在乎大理寺对此询问的作为,即使是呈到御前也无关紧要。他俯下身来,与林蓉视线齐平,温声温语:“平日几时休?”
      “亥时三刻。”林蓉轻声道。
      “可是识字?我瞧你这岁数,林府应是授书过的。”
      “是识得的。”林蓉蓦然一惊,但尽管尽量将那惊愕的目光压下去了,还是被何少霁给捕到了。她只好再多言一句:“但识得不多,只会几个常字罢了。”
      何少霁闻言一笑,这像是毫无试探的笑容,如沐春风。难怪城中人多数不信他的骂名,果真百颜抵万言。
      却不识,下一刻的言语让林蓉不寒而栗:“平日都做些什么?”
      她没有立刻开口,了然了何少霁想要问的目的。林蓉却进退两难,因为她听出了何少霁言语底下的另一句话——救还是不救。
      一时间寺庙里冷若冰霜,官员执笔的动作定在那里,微微蹙眉。所有人都在等林蓉一个答案,崔朔顿觉不对,蓦然想起他与秦子衿在南边遇着的事,心下大惊。
      “……干杂役该干的事。”林蓉平静答道,“大多数杂活比比皆是,都有干过。”
      听闻这个回答,何少霁没有露出其他神色来,还是刚才那副温和样,打碎适才的沉寂。他起身摸了摸林蓉的脑袋,仿佛在安抚一个十分纯粹的稚童一般。
      何少霁侧身向康海维鞠了一躬:“在下多有叨扰,还请康寺卿见谅。耽误了些许时间,何某自会上书请罪。”
      随后转身离去,一同前往的官吏也马不停蹄赶上。大理寺官员给两人让了道,等人完全离身时才挨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望了林蓉几眼。
      唯有崔朔眼底浮起寒气,双眼微敛,看着林蓉随官员去了屋里头,不觉心生寒凉。这种本能让他下意识对其警惕,崔朔能够感觉到这个女孩并非区区稚童那般简单。
      扶风而过,何少霁俨然没有刚才的笑意,面上的温和早已消失殆尽。官吏紧步跟上,唯恐落了步子。倏然间他听见身前人对他言道:“我去一趟太极殿,你将证词呈到大理寺中。然后去一趟刑部狱,跟韩颉说,未时四刻我要见他。”
      他适才问了三个问题,实则还有一个。从一开始何少霁就问过康海维了,既然无关痛痒,康海维定然不会和他耗这个时间,应是一开始就驳言的。既之如此,只怕是康海维非是不想刑部插手,而是他根本解决不了这个案子。
      何少霁三个问题倒挺巧妙。他没有用寻常审问稚童的法子问林蓉,从他踏进这个寺庙时的第一步就知道了——那些门外的稚童时常是与林蓉玩耍的,可他们年纪皆是比林蓉的年岁颇小,俨然是当不成同伴玩的。能够让他们当心的,无非是朋友亦或者崇拜者。很显然,林蓉是后者。
      “尚书刚才……”官吏轻声问,到底还是让何少霁听见了。
      “昨夜的雨大抵是戌时六刻下的,能够断定林蓉是昨夜寻来而非今日。林蓉鞋底沾了雨夜里的泥泞,但她到底聪明,给及时擦掉了。”何少霁不紧不慢答道,“只是怪可惜的,这一路上都有昨夜遗留下来的水坑,不沾点什么,反倒真真奇怪。从大理寺到南边的寺庙来回不止一个时辰,亥时就启了宵禁。怎么,林蓉莫不是有天大的本事,能够逃过金吾卫的眼睛?”
      “我隐隐猜到一些了,识字一事应该是林蓉胡诌的。”他说,“其实也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但何少霁知道这个孩子不同寻常。康海维在包庇她。
      官吏听此不由感慨,却又听见何少霁轻笑道:“刚才后半段都是胡诌的,逗你玩的。下次留意一些,如果当真这么简单,还有必要问吗?”
      见状身后之人不由得耸肩,没成想被何少霁摆了一道,自己还听得津津乐道。看见何少霁是在考验自己,又见自己这个附和样,不由得羞愧,说不出话来。
      何少霁回想起韩颉的供词,微微皱眉。他倒是知晓了几分缘由,但如此下定论只会被弹劾,他需要一些更有力的证据来。
      康海维与林蓉是知晓这些事的,甚至可能完全知道原委。这个人,邻里之间口口声声中的疯子,是必要的,和章太傅有着密切联系的。不然大理寺愿意掺和?真是捏死了命脉,让人不查不行。
      越过条条街巷,官吏早已先行去了大理寺。日光乍现,就在微弱声响响起的刹那间,何少霁的脚步倏然一顿。他抬头望着翱翔于空的猗青,不觉敛了敛眸。

      太极殿。
      太监轻轻撵着步子出来,见到百无聊赖的素缨后垂首低声道:“素判官,圣上传话而来,请您进去呢。”
      一旁的素桃抱着文书折子,闻见主子和圣上已经“叙旧”完后,心中紧张不已——到底是第一次随素缨去面圣,虽是当个盛物品的角色,但难免会对这皇宫好奇。长安城不似轮台有辽阔无边的草原,而是鳞次栉比的宫墙,威严而不容侵犯。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说话。”素缨在她耳畔低声道,“圣上和主子说的都是客套话,没多少真情实意的。等会将东西呈上去后,如果圣上赐座,你退到我身边就行了。”
      “原来我不用退出去,是可以听的吗?!”素桃有些许激动,正以为是自己的才华终于显现出来时,素缨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能在太极殿这种地方谈的话都是明面上能说的,别沾沾自喜了。”
      如同晴天霹雳,霎时间素桃整个人就宛如虚脱的飞鸟,傲不起来了。素缨可不管这么多,一句“走了”后就直起身扳,快步向殿内赶去。瞧见此状,素桃也只能跟紧脚步,不敢怠慢半分。
      太极殿宽敞明亮,许是明光的原因,连带着龙椅上的那位都温和了几分。座下还有一人跪坐在毾?之上,锦衣玉冠,手中还执着酒盏。托着温光,祁颢倒显得儒雅。
      “臣素缨参见圣上。”素缨垂首行礼,她知道圣上向来不爱听奉承话,便没有多嘴。一旁的素桃仿着自己阿姊的模样躬身,只是托着文书什么的,难以行叉手礼。
      圣上倒是不计较,和声寒暄几句。素缨知道帝王术的可怖,只能巧妙的回答,不敢多言,以免冲撞了天子。
      直至赐座之时,悬着的心弦才松弛下来。素缨行礼致谢,望了素桃一眼,心领神会。素桃将折子递给了延喜,延喜随即又呈了上去,不敢有半分差池。
      素缨着得是官服,束发干净利落,衬得人清爽。只是瞧着这场景,未免些许紧张。尤其是当座上那位看着折子时,她赶忙拿起杯盏糊弄过去。
      “朕瞧辎重队损失略重,可是从交河一路北上轮台?”李珏捏着文书轻声道,“突厥夜袭是一重,但朕瞧其中还有一重原因。”
      素缨微微皱眉,问:“还请圣上明言。”
      “素判官管理着都护府上下之事,应该知晓大小折子都是要经过节度使批准才可通过。可大多事情容易被节度使左右,许多决断都是一层一层推上去的,其中不免有心怀不轨之人。”李珏翻了翻许多文书,都是这个理,“如果事事都要过问节度使,那还有个都护府的样子吗?那朕养的岂不都是冗官,何必费这么大精力在此,不如都让节度使一人做了。”
      祁颢知晓了李珏想说什么,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得品茗,想着这宫中茶叶甚好,到时讨一些回去给齐白玉泡着喝。
      “素判官能力相当,辎重一事还要劳烦。”李珏收起文书,“不必再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报到节度使那,想必薛城稷也不想为一些力不从心的事情担忧。”
      座下之人心下一惊。薛城稷是河东薛氏薛仁贵的后代,却无祖上半点风范,又是墙头草一枚。此人丝毫不精通战事,次次畏畏缩缩,容易被人左右,这也是为何此次夜袭消耗了辎重队的人力物力的原因之一。
      李珏这是将权力全权交由素缨,这样就方便得多。素缨资历颇深,很有自己的手段和策略,但由于官员的排挤和人心险恶,次次都不能参与战略决策,连墨丹和何丘都要被压一头。
      圣上前些阵子没办法整治都护府,就遭得如此下场。如今他亲自整顿,这节度使的位子,也是时候该换个人来坐了。
      但素缨知道李珏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薛城稷的权力架空,到底是要清洗一番都护府。薛节度使能坐上这个位子,不止是因着有河东薛氏这层身份加持,更是下层之人拥护。单是一个都护府就蚕食成这样,轮台怎能安心备战?
      “立秋已过,朕瞧长安城的枫叶要红起来了。”李珏眉眼微弯。他笑起来其实是好看的,只是多数时间里,只有怒与平静罢了。
      闻言,祁颢执起杯盏的手微顿,随后温言:“圣上,战事为重。”
      “明修王此言固然有理。只是这不过是祖辈皆会做得事情罢了,若是只顾理会战事,不免惹起非议。”李珏侧身望着座下那人,言笑晏晏,“再者道,我国歌舞升平,盛世万安,若是不让人瞧一瞧这繁华,只怕会被狭隘蒙蔽了心。”
      他又补一言:“何况鸿胪寺还没有歇息下来。”
      素桃在自己阿姊身后摸不着头脑,知觉这明光暗下了几分来。素缨却是绷紧了心弦,知道李珏说的是什么。
      秋猎。
      大周早有春、秋猎的惯例,帝王大多是喜欢捕猎的。李珏也不例外。只是放在如今也是有意思在的:圣上为了处理事情耗费了太多精力,便迟了这么一会儿。如今吐蕃使节仍在,秋猎意义极大。这是要彰显大周昌盛,免得各国狼子野心上来,自以为能够和大周比肩。
      只是对于明修王却不是这般简单了。
      问题在阴山这。
      自李珏掌权以来,祁清就一直拒绝南下春、秋猎,常拿战事搪塞过去。圣上不会纵容一个外戚在这京城久留。自古天家无亲情,李珏不动手,无非是忌惮祁颢在轮台的兵权和阴山的祁清。只是明修王和祁将军关系并不清楚,是好是坏太过模糊,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致命的危险。
      素缨到底是知道一些的,不由得担忧。倒是明修王气定神闲,没有流露出半分不妥。
      只是这太极殿太过寒凉了,说的一言一句都是那么脆弱。殿堂内曦光已去,只剩下冰鉴的寒气和冷却的茶水。

      平元十五年秋,圣上下诏礼部,九月初起秋猎,邀各国使节共示豪雄气概。百官列宴,将文骈筵。武射猎,文书文。八方山海汇,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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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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