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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付长松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屏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上演狗血的误会戏码,女主狠狠地扇了男主一耳光,含泪甩头离去。
      付长松边看边顺手从床边的果盘上拿了一颗苹果,咬了一口。
      苹果表皮光滑透亮,还带着几滴水珠,是被洗过的。付长松知道这肯定是程抒临走前给他洗好的。这三天来程抒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给他带饭以外几乎就没有离开过病房,今天出去了还是头一遭,而只是这样出去一趟,他离开前还细致地给付长松洗好了水果,特意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付长松想到这里,注意力已经不在眼前的电视屏幕上了,他短暂地走神。
      起初付长松并未完全相信程抒自称是他恋人的话。他对程抒实在没有一点印象,而且据他现有的记忆,他怎么也不觉得自己的恋人最终会是一个……男人。然而程抒将他的兴趣爱好、饮食习惯、爱玩的游戏爱看的小说一一道来,那声音在他的目光中越放越低,却隐隐有一种固执的意味。最后在付长松始终半信半疑的注视下,程抒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照片的左侧是他躺在床上闭眼熟睡,伸出胳膊压住了被子,右侧是靠在床头举着手机自拍的程抒,两个人都赤着上半身。镜头里程抒只露了半张脸,脸上没有表情,事实上,这让这张照片的拍摄目的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不管掌镜的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去拍下这张照片,总之不像是情侣间的甜蜜日常记录。
      尽管照片很古怪,但付长松看着它,接下来的问题还是问不出口了。
      其实纵使没有照片为证,又有哪个无亲无故的人会这样照顾他呢?三天以来,程抒对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小心了。付长松如今还时常隐隐头痛,半夜偶尔会醒,醒的那么几次就发觉程抒总在偷偷给他掖被子。程抒每天把饭盒拎到病房里,帮他放桌板、帮他掀开饭盒盖,水果洗好了小心翼翼地捧到他的手边。付长松对这样细致过头的照顾完全不能适应,可程抒的态度是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就应如此。他就是应该这样尽所有努力讨付长松欢心的。
      失忆前的自己难道竟如此混蛋,把自己的男朋友当作仆人使唤吗?
      程抒今天离开了病房,反倒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像从一个温柔绵密的巨网里终于脱身,得以进行一次没有束缚的呼吸。
      然而一部狗血偶像剧还没播完一集,病房的门就重新被打开了。
      三月深春,站在门口的青年在白T外穿了一件连帽外套,挺拔的身姿显出几分落拓的少年气。然而他的神情沉肃一如既往,他久久站在门口长廊的阴影处,默不作声地与转头的付长松对视。
      付长松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问候了句:“啊,你回来了?”
      程抒低低“嗯”了一声,才慢慢地朝他的病床走来。
      他往日也常常沉默。他甚少主动开口,只是坐在付长松床边安静地看着他,又在付长松问问题时简明扼要地回答。付长松看电视时,他也跟着看一会儿,但付长松很轻易就能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盯着屏幕发呆。但付长松偶尔一回头,又立刻能和他对视上。这相处模式几乎称得上有些阴森,但付长松却说不出什么,只觉出淡淡的无奈。
      仿佛他早就已经知道,这是一件不可改变、也无需改变的事。
      程抒看向床头柜上的果盘,看出里面少了一个苹果,表情略松懈下来。他说:“医生说水果可以多吃一点,有助于恢复。回去今晚我给你炖汤,你想喝什么?鲫鱼?排骨?”
      他给出的两个选项都是付长松过去很爱喝的汤。“鲫……鱼吧。”付长松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太理所当然,犹豫着补了一句:“这个,谢谢啊,太麻烦你了,让你这么照顾。”
      青年的眼神黯了一下,说:“不要对我这么客气。”
      付长松语塞。
      当然,恋人之间是不必太客气的。程抒被他的礼貌刺痛了。
      他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了。他一觉醒来,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恋人,觉得很不适应,但程抒亲密无间的爱人一夜之间把他们所有的回忆全部忘记,又该有多伤心呢?
      可付长松难以顺其自然地接受他无条件的深情。他突兀地想,也许,人正是由他们的过往构成的。如今他缺失了自己的一部分,程抒也缺失了自己的恋人。这对他们而言,都是很难用模拟过去、粉饰太平的亲密相处来轻轻揭过的。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滞,电视屏幕里的女主角正独自坐在天台上呜呜啼哭。好半天后,程抒主动开口,打破了冷场:“医生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可以办出院手续。我们一会去办手续,然后我们……”
      “我们回家吧。”
      程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付长松,咬字在“回家”两个字上变得很重,像是郑重又像是小心翼翼。付长松不知为什么就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游移假作轻松地问:“我们,是一起住吗?”
      “嗯。”
      “……嗯,行。”
      程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出了病房。
      直到坐在车子副驾驶座上时,付长松那莫名沉重的心情才被惊讶冲淡了稍许。
      他原以为他们是要打车回家,但程抒带着他径直走进停车场开出来了一辆车。这牌子在他记忆中还是挺贵的,可程抒现在看来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付长松的认知和消费水平还大概停留在高中时期,多少有一点被震撼到,忍不住问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程抒回答他:“写歌。”
      付长松微微睁大眼:“给别人写歌?”
      “……自己唱。”
      程抒答得很小声,似乎对此感到赧然。
      “啊!你是歌手?明星?”付长松吃惊地问。
      程抒抿了抿嘴,耳廓有一点薄红,可是他肤白,那点红色铺在上面就太显眼了,他说:“不出名的。”
      “哦。”付长松很慢地点点头,心里还有一点惊讶的余韵。也对,程抒这几天在医院里照顾他,连口罩也没有戴过,如果真是什么很有名的明星的话,恐怕早就被拍下来上热搜了吧。
      车子开出了地下车库,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付长松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隔着一层玻璃窗看自己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哎,那我现在做的是什么工作?”
      问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有些忐忑。
      付长松自己知道自己上学的时候有多不正经。小时候是因为养在叔叔家里,被那一家子人逼得读不下去书,基础就没打好,长大一点被外婆接回了家,有了安定的生活,可是成绩常年吊车尾,怎么也不可能赶得上去了。
      他强迫自己看书,在书房里开着台灯一页一页地看,读两三行就昏昏欲睡,翻过几页神思涣散,当时年纪还小,藏不住情绪,被自己气得掉眼泪。外婆坐在他身边,摸着他的脊背,对他说没事的。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做,不是只有读书才算出路的。
      “还有什么出路?”
      他仰脸看着外婆,心里很茫然。
      外婆给他擦掉眼泪,说:“长松是有志气的孩子,有志气哪里都是出路。”
      算来他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
      他找到自己的出路了吗?
      程抒沉默了很久。付长松的心悬到半空,生怕程抒告诉他:“你没有工作。”
      程抒握在方向盘上的十指攥得很紧。付长松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半晌,程抒回答了他:“自由摄影师。”
      付长松有点愕然:“摄影师?”
      付长松确实从初中开始就有拍照的爱好,只是那时没有设备条件,大多数时候都是拿着叔叔扔给他的老旧手机随手拍拍,只是拍个意境。后来被外婆接回家的时候,外婆给他买了第一台相机。但那时他只把这当作一个爱好,他从来没想过可以将它变为自己的职业。
      他有点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摄影师?”
      程抒笑了笑:“嗯……你没想过吧。”他好像知道付长松心里在想什么,道:“你在网上名气也挺大的,很多人找你拍照。”
      付长松心里突然充满动力。他能赚钱,他有工作!他能靠自己活!
      付长松问:“我平时都怎么给人拍照啊?有专门的平台吗是?嘶,我现在忘了这么多事,拍照技术会不会也得退步啊……”
      程抒紧握方向盘的手始终没有松弛下来。
      与付长松相比,程抒此刻沉默得过分。
      高中时和付长松相熟的人知道,他平时没表情冷着脸,看起来有点拽,实际上就是个话痨,尤其心情好的时候,总是碎碎念个不停。好在高中他那一帮兄弟都是性子闹腾的人,毫无意义的闲话一大堆也很能聊到一块儿去。
      但程抒从来不是性子闹腾话多的人,和付长松相处的百分之九十时间里,他都只是听。
      但他很久没有这样听过了。
      十八岁的,跳脱爱说话的付长松。
      程抒的沉默让付长松突然反应过来,停下不说了。骤然的空档让程抒猛地醒神,道:“不会退步的……你不用急着出去工作,医生说了你至少还得在家里休息……半个月的。”
      “半个月?”付长松重复了一遍,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喝得是有多醉,能把头磕成这样?”
      付长松问过程抒自己是怎么受伤进的医院。程抒说是喝醉酒在家里磕到的。
      他望着程抒目视前方的侧脸,车子颠簸起伏的一刹间总觉得他神情看起来很难过。但是这一刹那过去了,那神情又仿佛没有变化。
      程抒说:“医生的话是要听的,你这半个月就在家好好休息。而且……”又是一个红灯,程抒踩下刹车,随着轻微惯性往靠背上一靠,转头看向他很认真地说道:“你就算一直不出去工作也完全可以的。”
      大概是身为一个男生高中却看了不少玛丽苏霸总小说和偶像剧的原因,付长松从程抒那双平静却认真的眼睛里蓦然读懂了他未出口的话:我可以一直养你。
      付长松打了个激灵,移开了目光,假装没听懂:“这可不行哈哈。一直待在家里会很无聊的。”
      程抒目光不易察觉地黯淡了一瞬,红灯开始闪烁,转为黄灯,程抒把目光移回到前方,车子重新发动。
      付长松轻轻地长出一口气。
      面对程抒的目光时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无法形容的不自在感。这种不自在并非气势被人压一头的紧张,也不是单纯因陌生而起的尴尬,而是一种沉重,一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无奈。程抒的眼神和话语里潜藏着一些东西,他确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却因为失去了过往五年里与他相处的记忆而对此束手无策。
      真奇怪啊,他怎么就……他怎么就跟一个男的谈起恋爱来了呢?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个,他像个小混混一样成天上房下地活蹦乱跳翻墙逃课的十几岁年纪里从来没想过他未来的家会是他和另一个男人的,从来没想过会由一个男人对他说出类似于“我养你一辈子”这样的话,更没想过会有一个男人给他削水果、开饭盒、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太奇怪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切是怎样在短短五年内发生的。
      ……不,五年时间,其实一点也不短了。
      付长松突然觉得怅然。他偏头定定地望着窗外天色渐沉的街景,随着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他慢慢睡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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