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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永恒 ...

  •   八年前,江守春还在读大学,大三。
      那一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日,妈妈发消息告诉她:“幺幺,噶祖过世了,妈妈妈咪现在在回去的路上,你就不用回来了。听舅公说,说她坐在家门口,然后忽然就栽下去,说是脑中风,后来急救没有救回来。”

      江守春把那一天记在手机里面,从那之后每一年这一天她都会想起这一天发生过的事情。
      江守春很受老人们的喜欢,她的外公外婆爱她最多,常常念叨着她过得如何。
      实际上,江守春觉得自己大概不值得这么多的爱,因为她实际上根本不爱家里面的老人,或者说其实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除了她的爱人与子女。

      初中时候的她曾经希望自己平等地爱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她也几乎做到了。
      她会牵着老人的手注意着老年人的步伐快慢,她会亲手为他们洗脸洗脚,穿衣穿裤,会不嫌弃他们吃饭慢悠悠又脏兮兮,她甚至会无怨地清理他们粘上污秽的身体。
      她做些这事都是真心的,但实际上只要对方不是什么愚蠢卑鄙的人,她都会乐意帮一帮。
      江守春常常因此得到别人的赞扬。
      但是当亲人,哪怕是至亲的人离去的时候,江守春却感觉不到伤心。她知道她的世界有一部分永远地消失,可是她的世界依然正常运转,时间依然平淡地一天又一天过去。
      她是烂好人,可她是绝情的烂好人,某种意义上,她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
      因为在感情中,她永远不会失去。

      在江守春的印象中,老人的皮肤好像贴在骨头上一样,可是这皮肤比想象中嫩滑,里面好像是一团脂肪,而不是分层的组织。外在摸着却又好像新生儿的肌肤一样,除了上面那黑褐色的暗斑和皱的不行的纹路。
      人越老,人就越矮,耳朵也听不见,头脑变得固执,说话颠倒重复。
      自然本来没有赋予人这么长的寿命,于是用另一种办法带走人的灵魂,然后再用死亡吞噬这张灵魂。

      看着天边垂暮的云,江守春心里面平静如湖。

      因为孩子,她和郑悸回了在县城的房子,没有留下来安排任何的事情。
      第二天的时候,亲戚聚在殡仪馆打麻将,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
      江守春的手上带了白色的袖章,她去灵堂里转了一圈,出来之后磕了三个头。

      许久没见她的人好像已经忘了她。
      大家乐在一堂。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守着烧纸钱的炉子,江山河那三个不着调的孙子在嘻嘻哈哈地胡乱烧纸。
      他那两个被溺爱残害的孩子在为了家产大声争论,照顾他的姑婆正在拉开吵架的两人。
      听说,江山河把一切都捐了,而那套房子他留给了这个姑婆。

      江守春忽然想。
      人会死亡这件事情就和人会出生一样荒诞。

      有个亲戚走上来问她手里的娃娃几个月了。
      “七个月。”郑悸说。
      郑悸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江守春忽然意识到郑悸这两天好沉默,她害怕郑悸的心理又陷入问题。

      昨天夜里,她们早早就睡了,江守春摸上床之后和郑悸道了晚安,也是很快就睡下。
      江守春放空自己一样地思考了太久时间。

      她不再理会那个亲戚,拉着郑悸找地方坐下来。
      “明天就回北洲吧。”江守春说。
      郑悸问:“亲人离世,你要多待些时候吧,孩子你一个人带多麻烦。我也留下吧,如果担心我上班的话,不用担心,公司那边没事的。”
      江守春说:“明天回吧,我没什么事情要忙的。大爷爷他教子无方,大概今天我和妈咪要守夜。就这样而已,明天出殡就和我无关了。”
      郑悸又说:“乖乖。我们说好了的,有什么事情你要告诉我,让我知道,和我商量。”
      “没事,我真的挺好的,相信我。”江守春说。
      “真的吗?”郑悸问她。
      江守春说:“嗯,没事。”
      “那晚安吧,乖乖。”郑悸亲吻她的额头。
      躺下之后,江守春发现,一年前她和郑悸好像还摇曳在浪漫的情节,可是没有多久,等那两个小家伙一落地,日子就好像变成了一根甘蔗,一开始嚼着甜,久了就无味还牙疼。
      她看着郑悸贴在额头的眉毛,她忽然非常后悔。
      后悔很多事情。
      后悔生孩子,后悔那天失误失意,后悔当初进展这么快。
      再往前,江守春后悔自己的人生其实不像她一直所想的那么如意。
      甚至,她后悔,或者说这不是她能后悔的事情。
      人为什么要出生呢?
      一出生,就只有死亡这一件事情是绝对的了。

      夜里是江守春思绪如飞的时候,她眯着眼睛想。郑悸的呼吸声音缓缓又缓缓,江守春深呼吸一口气,抱紧了她,说:“其实就这样已经很足够了。”
      她都要天上的星星下来陪她了。

      人死的那天,至亲要守灵堂。

      守夜的时候,天就像人心一样空。
      大爷爷的两个儿子守到后半夜的时候说自己受不了,困得不行了,于是拍拍江守春的肩膀就去睡觉了。
      江守春看着黑白的遗照,忽然在想:
      人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呢?
      出生是注定的起点,死亡是注定的终点,吃喝玩乐,欢喜伤悲,而一辈子可长可短。

      屋内忽而铮光一亮,一声空雷爆响而来。
      变化是宇宙的法则,时间是空间的映射。
      好像这一刻就是永恒。

      江守春想起那些她道听途书而来的家族历史。
      人生人死,惊喜与意外,那些荒唐无边的事情就是没有逻辑地连接起来。故乡的小路早已长满带刺的草,过去走在上面的人该死的死了,该活的还是死了。
      那些被打死的,毒死的,吊死的人,在死之前都在想什么呢?
      江守春不知道。

      百年之后。
      江守春忽然笑出来,她连十年之后都不清楚明了呢,
      忽如其来的人生变化,爱人,孩子,家庭,顺序好像颠倒一样,如大江大河朝她涌来。

      可越是朦胧,她却越是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事情。
      回到北洲之后,江守春把自己以往用的那个平板找了出来,又把自己以前的键盘拿了出来,她给自己泡好热咖啡,切了一碟西瓜,把两个娃晒在边上。
      看着空白的页面,江守春写下第一排字。
      这是她早就应该,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要退就退,要进就进。左右摇摆着前进迟早会绊倒自己的脚。
      下午,江守春把婴儿车停在离餐桌边上,她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关了餐厅的灯,屋子稍微有些暗,她又看了看周边,空气流通着,也不是很冷,温度正合适。
      她中午就想着要做些什么,晚上也不用临门思考,于是有条不紊地开始做饭。

      汗珠滑落,袖口也跌下去。
      江守春抬起手,撩起衣袖,又抽张纸来擦汗。
      等她忙里忙外忙活两个多小时,终于做了好些菜。

      接着她便坐在了桌前,看着时间。
      大概还有几分钟,郑悸就回来了。

      她会在楼下停好车,然后坐电梯上来,手上可能提了什么东西,因此她不会用钥匙开门,而是敲几下门。
      这么想着,敲门声便来了。

      江守春赶忙起身,她顺奇自己的衣裳,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走向门口,随即打开了门。

      门外的郑悸看着她笑,说:“心情很好嘛,你。”
      江守春接过郑悸手里的袋子,打开看了看。
      “水果?”

      郑悸进门,把门关上,说:“公司发的,就带回来了。”
      “怎么不提前打电话,我下去接你。”江守春说。

      “都回来了。”郑悸说。

      郑悸弯腰脱鞋,鞋子掉到地上。她正要伸手去脱袜子。
      江守春把水果往一边的柜子上放,然后蹲下去,替她褪下袜子,又把鞋子摆好。

      站着的郑悸看得见江守春脑袋顶上的头发丝顺顺贴贴的,她忽然就想着,然后抬起手揉了上去。
      江守春仰头,说:“心情很好嘛,你。”
      郑悸笑,边笑就看见了桌上的菜。

      鞋子被江守春摆放整齐。
      “吃饭还是先休息会?”江守春问。
      郑悸把包挂好,心里有些紧张,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守春一天就知道郑悸在想什么,说:“今天就是平凡而又普通的一天,但是呢,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量。”

      郑悸在洗手台用清水洗了个脸,然后走到餐桌边上,说:“说。”

      江守春抓紧坐下,她给郑悸倒了些酒,红酒。
      她前些日子买来的。
      江守春早发现,郑悸其实是个挑酒的人,不像她曾经说的那样。

      郑悸看那酒也不便宜,心里面忽然就有些发毛。
      “江守春。你不会有什么坏事情要和我说吧?”

      “不是的。我就是想正式地和你商量一下我的人生规划。”江守春说。
      郑悸一听,先在心里笑了。
      她抿一口酒,然后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你先说。”

      江守春活像个向家长汇报成绩的小孩。
      “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和你说,我说,我想以后写书嘛。但是你知道,与徵之绛出生之后,我一直忙着这些事情了,其实说写,也没怎么写。现在我也熟悉了,我就想着以后真的全心全意地去做这件事情。你觉得呢?”

      “去做吧。”郑悸轻飘飘地说。

      郑悸说完这三字就吃起东西,江守春脑袋一顿,说:“没其他话了?”

      “去做,”郑悸说,“其实我们早想好了不是吗?我们暂时也不差钱,也不缺什么东西。三十岁了都,还不能追求梦想吗?等自己后悔了就来不及了。你说是吧,乖乖。”

      别人都说三十老几,上老下小,左家右国,中间没有位置留给自己。许多人连痴心妄想都不敢,莫说去思量,莫说去做。

      江守春起身,走两步到郑悸身边,抱住她在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郑悸拉住她,指了指边上的位置,说:“坐。”
      江守春乖乖坐下。

      郑悸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双眼,说:“我们是平等的,我支持你的决定,你支持我的决定。没有什么人必须要听什么人的建议,我们各自做彼此的港湾。好吗?”

      毕业之后的江守春也曾经有那么些瞬间想要来以写为生。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有选这条路。
      好像她的人生好像并不是真的随心而走。
      别人的话语,社会的环境是一只无形的手,有时候推着人走,有时候给人一巴掌。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自由的人。
      可是真正的自由什么模样她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又感觉到人生漫漫。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郑悸的指尖,说:“几年前,我毕业没多久,我觉得人生好迷茫,生活,也不知道意义何在。我很快地安定下来,早九晚五,有个一个人的家。生活明明安定下来了,我也没有那么苦恼了,每天忙来忙去,抱回家的是对我来说用不完的钱。可是,最近看来,好像日子还是那么迷茫,人生的意义还是在躲藏。宝贝你有这种感觉吗?其实,明明按道理来说,到这里就够了,就好了,就该无上幸福了。可是……”
      郑悸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说:
      “可是,你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还是缺了什么东西,你在生活里找不到,在社会里找不到,在家庭里找不到。在我的身上也找不到,在孩子身上也找不到。是吗?”

      江守春微微点头,说:“思考就像一把锁,但是却又是一把长了翅膀的锁。能飞,但是始终打不开。”

      “那江守春,你觉得你能在笔里面找到答案吗?”郑悸问。
      江守春点头。
      “如果不能呢?”郑悸却问,“如果你发现文字更是围城怎么办?如果你发现世界之大,自己却迈不出一步,怎么办?”

      “或许,那这真的就是人生的真谛了,我会平静地接受生活。”江守春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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