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白书[综主幽游白书]》夏特爱尔

38、自新大陆

　　其实仙水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
　　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被那双琥珀般的眼眸注视着，他下意识便觉得……
　　难以承受。
　　所以就，逃跑了。
　　夜晚的城市光怪陆离，男男女女轻佻浮华。原本熟悉的景色染上一层暧昧的色调，变得异乎寻常的陌生，令他个人的天地，仿佛从整个世界中分割开来，恍若落入鸡群的白鹤。
　　很热闹。
　　也很吵闹。
　　家家店铺外放着流行音乐，夹杂着喝高了的上班族的高谈阔论，和街头搭讪的打情骂俏。交警追着超速摩托呼啸而过，嬉皮士踩着滑板在人群中穿梭。楼面外墙上的霓虹灯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夜航的飞机则在更高的位置闪烁。纸醉金迷中抬起头，已然看不见星星，人造的图景污染着单调的夜空。
　　眼下这份歌舞升平，便是他试图从妖怪手中保护的东西。
　　而正是这些他试图保护的东西……
　　却让他感到，无法融入。
　　“那边的小哥！”打扮花俏的店员手里拿着传单，热情地招呼，“要不要来店里坐一坐？”
　　仙水忍却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前行。
　　沿着繁华的主干道，走出人群汇集之处，眼前一片灯火阑珊。鼎沸的人声渐远，视野由明转暗，油然生出一股萧瑟的氛围，留住了他的脚步。
　　右手边是空旷的马路，左手边是狭窄的小巷。楼与楼的间隙间，隐约可以看见变压器周围纠缠不休的电线。
　　“出来。”
　　他说。
　　一时间，周围做出回应的，只有电流产生的轻微噪声。
　　接着，浓重的黑暗在小巷中涌动，进而翻腾，继而凝结出那只才刚结识的妖怪——
　　树。
　　仙水忍没有转头，斜睨着他：
　　“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摆出一副警戒的姿态，试图提防这个不请自来的妖怪，但很快因为树的回答而放松下来：
　　“因为有点……好奇。”只见树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愤怒还是怀疑，总之难以形容。“我以前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仙水忍：“……”
　　仙水忍：“怎么，很少见？”
　　“对。”树点了点头。“我以前见过的人类，大都不怎么样。”
　　仙水忍皱眉：“妖怪才不像样。”
　　“是啊。”
　　“……”
　　“……”
　　“你不为自己辩护吗？”
　　“你会把死刑犯和自己混为一谈吗？”
　　“……”
　　“和人类一样，妖怪也是有好有坏的。”
　　“……”
　　这本该是很容易就能推导出来的结论：
　　妖怪们有的长得奇形怪状，有的长得一副人样；有的语言不通，有的会说人话。他们有欲望，有偏好，往往像野兽一样凶残，恐怕也会像野兽一样，有可以被驯化的、足够柔软的一面。
　　可对仙水忍来说，得出这种结论，很难。
　　从小，他就被大大小小的妖怪视作猎物。捕食者不会对食物发表感言，妖怪也不会向他自我介绍，双方之间的交流，仅仅是杀和被杀而已。
　　身为人类，会憎恨这样的妖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妖怪们中的大部分，的确残忍好杀。”树说着说着，牵动了尚未愈合的伤口，掩口咳嗽起来。“不单单针对人类，对同类也是一样。”
　　却也有少部分，和人类是如此相似。
　　仙水忍看着树，下意识想去扶他；但在感受到那身妖气的瞬间，又抑制住了那股冲动，仅仅抽动了一下指尖。
　　到底，只开口询问：
　　“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妖怪的自愈能力很强。”
　　“抱歉。”
　　“没关系。”树摇了摇头。“我也有错，把未成年的小女孩从她母亲面前带走、藏起来的行为，太容易引起误会了。”
　　“……的确。”仙水忍就有些尴尬。“你为什么要帮梨花？”
　　“为什么不帮呢？”树反问。“小女孩可比成年女性值得相信。”
　　仙水忍：“……”
　　仙水忍：“……怎么说的好像——”
　　“好像被成年女性骗过一样。”树接口道，像是有感而发：“女性可是很可怕的生物，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类。”
　　仙水忍：= =
　　这种台词，简直像是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呢。
　　“——开玩笑的。”树眉眼弯弯。“女性还是很可爱的。”
　　“……哦。”
　　显然，对仙水忍来说，以女孩子作为谈话切入点是极其失败的。这并不能降低他的戒心，还引起了他的不耐烦，让他下意识移动脚尖，想要离开此地。
　　然而，树的话锋一转：
　　“不过，真是太好了。”
　　“什么？”
　　“你不是在装傻。”
　　“……”
　　“而是真傻。”
　　“喂！你——”
　　“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相信了？”树吐出一口气。“面对妖怪，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比较好哦。”
　　“可是，如果你是坏人的话，就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了吧？”
　　树：“……”
　　树：“……唔，嗯。”
　　所以说，仙水忍是真傻。
　　正如人类有好有坏，妖怪也有好有坏，但更重要的是，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往往是又好又坏的。
　　每一个人、每一只妖怪的本性都是如此复杂，如此矛盾，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不知道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不知道美德中掩盖着多少邪恶。
　　他只放下戒心，继续问道：“可是为什么……大部分妖怪，都残忍好杀？”
　　树沉默片刻，回答道：“首先是因为，妖怪个体之间实力相差巨大，强者蔑视弱者，很容易就会形成弱肉强食的观念。”
　　仙水忍评价：“像野兽一样。”
　　“实际上，放到几十年前，物质条件匮乏，人类也是一样的。”
　　“……”
　　“在古代，饥荒下的流民会烹煮同类。”
　　“……”
　　“即使在现代，人依然在压迫他人……只是没有古代的茹毛饮血那么可怕而已。”
　　仙水忍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但学校里是有历史课的，红色思潮也很流行。
　　只不过，那些纸面上的东西实在太过遥远、难以接触，以至于他下意识认为，现实中早已不存在那样残酷的争斗。
　　“其次……有些种类的妖怪，必须吃人或者妖怪才能活下去。”
　　而这一点，和人类吃动物植物，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仙水忍干巴巴地应声：“原来如此。”
　　“最后，低级妖怪没有智商，只有本能，的确和野兽无异。”
　　“……”
　　树轻笑一声：“怎么样，还是不能接受吗？”
　　“……对那些伤人的妖怪，当然。”
　　以此为参照，仙水忍才终于在真正意义上，对自己心中的节拍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正。
　　此前种种，不过是为了靠近小阎王，而强迫自己做出让步而已。
　　“还有一个问题。”仙水忍抿了抿唇。“你为什么会在人界？”
　　“因为我回不去魔界。”
　　“……啊？居然回不去的吗？”
　　“当然，人界和魔界地理上隔得很远，如果没有特殊手段，根本无法往来。”
　　“那，你是怎么？”
　　“运气不好，遇到了足以扭曲空间的自然现象，叫做，我想想……”
　　“蚀？”
　　“对，就是这个。”
　　“魔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比人界残酷得多的地方。”
　　“因为弱肉强食？”
　　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就像一个原始的斗兽场，没有道德和秩序可言。”
　　“……哦。”
　　虽然应了声，不过，仙水忍无法想象那样残酷的光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听见树喃喃道：“即使如此……”
　　仙水忍：“什么？”
　　“我还是……想要回到魔界。”
　　仙水忍看着树那张无表情的脸庞，似乎从中看出了一丝怅惘。
　　这家伙，有想要回去的地方。
　　即使是妖怪，也有自己的家乡。
　　“所以……所以，才找上我？”仙水忍用他单纯的头脑想了想，想出了这么个答案：“你想知道灵界有没有能帮你回到魔界的办法？”
　　树愣了愣，从善如流地点头：“对。”
　　“我会帮你问问的。”
　　“……谢谢。”
　　“不用谢。”
　　“……那个。”
　　“什么？”
　　“之前那位，”树谨慎地问，“就是灵界的小阎王大人？”
　　“是的。你认识他？”
　　“不，只是知道他而已，那位大人很有名。”树顿了顿。“没想到，那位大人竟然就在人界。”
　　“很不寻常？”
　　“他毕竟是位大人物。”
　　“……唔。”
　　“听说，小阎王大人年纪虽轻，手腕却极为高明。”
　　“嗯……嗯？”仙水忍挠了挠脸，“年纪轻？”
　　“对长生种而言，千年不过弹指一刹。”树耸了耸肩。“这一点，人类也许难以想象。”
　　仙水忍：“……”
　　仙水忍：的确。
　　“那样的大人物居然出现在人界……”树咬着手指，露出了忧心的表情，“是有什么大事件要发生吧。”
　　仙水忍犹豫了一下：“小阎王大人说了，只是休假而已。”
　　树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他一定……”
　　话没说完，他就住了口。仙水忍便追问到：“一定什么？”
　　树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可能是我想错了。”
　　含糊不清的言语就像乌云。
　　笼罩在仙水忍的心头，给他敏感的思绪盖上一层若隐若现的阴影——
　　在将来某一天，或许会完全实质化，形成难以跨越的隔阂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