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寻真》公子血

4、第二章 探芳魂红衣落白雪

　　画柳山庄楼阁众多，景致无限，重要所在皆以家主之字命名。玉寒楼便是初代家主秦柳亲自督建的，楼分九层，气势恢弘，百余年来接驾、会客、节庆、密谈等重要之事都在此处进行，只可惜此刻昏暗无光，看不出原有的风采。
　　正厅大门已开，女子借着一丝微弱的月光向前摸索，心跳又开始加快。忽地，眼前竟有几盏零星的蜡烛燃起，寂寥地照着厅内一隅。
　　“敝舍灯烛久废，诸多不便，请莫见怪。”这声音仿若冷雨落幽潭，正是方才月下的少女。
　　女子立刻循声去看，火光外，一道纤细的白影浮在阶上，宛如一缕迷雾。
　　“秦画有疾，不便全礼相待，请少侠海涵。”她不上前来，只站在黑暗里将手轻轻一抬，请女子坐下。
　　女子却只是出神地望，既不答话，也不落座，怔怔地站了半晌，梦呓般低声自语：“秦画，是你，是你。”
　　猛然间，她飞步奔向她，还隔着很远便伸出了手：“快跟我走！”
　　厅内烛火被她晃得闪烁不定，一个明灭之间，阶梯上的人竟已不见了。
　　女子明显吃了一惊，顿时愣在原地，却听秦画的声音从另一边阶梯上传来：“少侠既然无心做客，便请下山吧。”
　　女子转头瞧着她，心中茫然不解，忽地想起原是自己没头没尾，连忙笑着解释：“我不是少侠，更不是客人，你走近些，瞧瞧我是谁？”
　　说着，她伸手去摘面具，又向秦画身边走：“你先随我来，等安全了再听我解释。”
　　秦画却似不闻不见，站在幽暗中一动不动。
　　女子不由得心中焦急，恨不能立刻牵住她手，又怕离得太近把她吓到，只好原地站住柔声道：“是我呀，你难道不记得了？”
　　她话音未落，猛听门外一声暴喝：“无礼之徒安敢放肆！”
　　这声音十分沙哑，正是刚才那丑女子，她这八个字刚说了一半，人已裹着杀气到了女子背后，接着横切一掌直击她侧颈。
　　女子尚未将面具摘下，听得她来只好又戴回去，急一转身避开掌风，定睛看时，见那丑女子只空着一只手，另一手上平托着一个木盘，当中还放着两碗茶。方才她自门外急冲而来，又满势地出了一掌，竟未将茶水洒出半点，可知功夫不浅。
　　“我已有言在先，你既找死，须怨不得我！”丑女子反手一推，先将托盘和茶碗平稳地掷在桌上，接着便出双手来战。
　　不料未及出招，先被阴影中的秦画冷声喝住：“阿丑，退下！”
　　丑女子硬生生收住了势，一步一寸地勉强往后挪了挪：“姑娘，此人来历不明，不但夜闯宗祠，还要对姑娘出手，定然不是好人！”
　　秦画冷笑：“她的来历不明，你便是一身清白么？说她不是好人，你就变成好人了？”
　　阿丑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姑娘！”
　　“担心我什么？”秦画根本不听她说完，“你是担心我被别人带走了，自己不好向主子交代，对么？”
　　那女子听到秦画如此说，不动声色地将阿丑重新打量了一回，心中默默盘算起来。
　　阿丑摇着头解释：“才不是为了他们，阿丑心里只有姑娘一个！”
　　“收起你这副嘴脸！你们乃是一丘之貉，还当我不知！”秦画声如寒冰，显然是动了怒。
　　阿丑不敢再开口，只是低头站着。
　　秦画又冷笑：“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庄上又来了客人，你还不快去禀告你的主子，叫他们来杀人？她若真的将我带走，你们岂不是白盼了这八年？”
　　阿丑还是不敢说话，也不敢走，只顾垂着眼角摇头。
　　便听秦画呵斥道：“你若再敢莽撞，我先在此处结果了你！退下！”
　　阿丑便往后退，退到桌边时，将茶碗摆出来，怀抱着木盘老老实实地站好。
　　秦画沉默了片刻，似是在仔细打量那女子，语气又变得毫无起伏：“少侠认得秦画？”
　　那女子一直在旁边观瞧，此时已有了主意，俯身拾礼道：“适才在下一时急躁，多有冒犯，还请小姐宽恕。不错，在久闻小姐芳名，还曾有幸得见仙容。”
　　阿丑微笑道：“这倒奇了，不知少侠几时见过我家小姐？又是在何处见的？”她果然不再动手，说话竟也柔和似水，只可惜温柔与她的音色实在不相匹配，越温柔越是难听。
　　女子从容答道：“十几年前，在下尚年幼时，曾随师父到过画柳山庄，不但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还拜见过谦礼大侠与慕歌少侠。不知小姐是否记得五虎镖局？”
　　秦画问道：“是河北道陈飞虎与他四位结拜兄弟的五虎镖局么？”
　　女子笑道：“正是，我家先师，恕个罪说，正是陈飞虎。先师在时常与我们讲，走镖者难免遇上劫道贼，五虎镖局有幸多承画柳派庇护，这才渐渐闯出了名声，成了河北道第一大镖局。”
　　阿丑又微笑着发问：“如此说来，少侠竟是五虎镖局的弟子咯？可五虎镖局四年前就没了，五位虎镖头也已不在人世，不知少侠如今又做什么营生？”
　　女子瞧了她一眼，仔细解释道：“五虎镖局的确不在了，家师与四位师叔也都因此丧命。但无论哪朝哪代，镖师总是要有的，我们众弟子被迫分散后，各自改名换姓出去闯荡，就靠着师父传下来的功夫走镖。”
　　阿丑还在微笑：“原来如此，那么少镖头夜访画柳山庄，也是来走镖的？”
　　女子点头：“不错。”
　　阿丑没再接话，无声地向秦画那边看了一眼。
　　秦画安静地想了片刻，仔细问道：“画曾听说，走镖虽有明镖、暗镖之分，却都是先有雇主来找镖局，将货物托付，镖师才有镖可走。到如今，这规矩是否已经变了？”
　　女子答道：“丝毫未改。”
　　秦画便有些疑惑：“八年来，秦画未能踏出醒春山一步，少侠既然护镖至此，定是我画柳派中，曾有人到贵镖局托付过了？”
　　女子却摇头：“不曾有。”
　　阿丑闻言顿时心头起火，苦于不能动手，只好努力摆出和气的表情：“呵呵呵，那便奇了，既然画柳山庄不曾托付，少镖头来此岂非没事找事？”
　　女子又瞧了她几眼，终于忍不住道：“你这般笑起来实在触目惊心，倒不如打一架感觉好些。”
　　阿丑闻言，笑脸一僵，缓缓将怀中的木托盘飞镖一样捏在手里，又十分用力地收了回来，脸上无论如何都笑不出了。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江湖上除了明镖暗镖，还有一路无头镖，在下便是为走无头镖而来。”
　　阿丑皱着眉想了想，又瞧了秦画一眼，见秦画无言，便向那女子问道：“无头镖是什么？我怎的从没听说过？”
　　女子先饮了一口茶，这才笑道：“无怪两位不知，这无头镖乃是道上最难走的一路镖，更是我们这一行发财的秘密，因此从不向外人提起的。无头镖自然也有雇主，但货物却不在雇主手中，需要镖师从别处取到后带回来。难就难在这取货上，雇主常常只知要取什么，却不知这东西在哪儿，该怎么取，一切全无头绪，因此这一路生意唤作无头镖。镖师接一次无头镖，少说三五年的银钱便不愁了。”
　　秦画听到此处忽然警惕起来：“那么少侠今日来我庄上，便是要从这里取一样东西带走了？”
　　女子温柔道：“正是，在下受雇主所托，要从画柳山庄取一件宝贝带回去。”
　　阿丑性急，一步抢上前去厉声道：“画柳派不曾欠人什么，凭谁来也不能动这里一草一木！怪不得你先时偷偷摸摸地东翻西找，哪里有什么雇主，分明是趁火打劫的强盗！”
　　女子听了无奈摇头：“若是没有雇主委托，我又何必冒险跑到这里来？我好歹也曾是五虎镖局的人，不做强盗的勾当。”
　　阿丑冷笑不已：“那你便说出雇主的名姓，我一听便知真假！”
　　“这却不可，”女子一笑，“你应该知道规矩，江湖上凡是秘密的走动，办事的绝不能说出雇主的身份，否则这生意就没得做了。”
　　秦画冷声问道：“那么可否请少侠告知要取何物？”
　　女子敛声正色，凝视着她所在的那片黑暗：“正是小姐。”
　　厅堂内一片沉默。
　　阿丑愕然地看向秦画，秦画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你要带我走？”
　　女子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雇主知道小姐尚在人世，委托在下务必要将小姐带回。”
　　阿丑愤怒不已：“你以为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物？天承所有大世家叠起来，凑三四辈儿也出不了这一位真千金！天上的明月灿星都摘下来，也不配给她作一颗珠子！你那雇主算什么东西，敢把我家小姐当个货物似的任意取走？”
　　说到此处，她也顾不得秦画有嘱咐，掌心内力一催，将木盘裂成三四片，飞刀一样地捏在手里，要去掷那女子咽喉。